窗外照進一抹月光，正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摸摸自己的臉，爲自己的僅有的自由時光默哀了一遍。
傅長安回府之後，沒見着屠嬌嬌，以爲她出去逛街了，剛剛進書房，謝雲崢就進來了，鐵青着臉說：“嬌嬌走了。”
“去哪兒了？”
“大雍。”
傅長安手一頓，看向謝雲崢：“你告訴她了？”
“我沒辦法，你自己要瞞住她的。”謝雲崢聳聳肩，表示自己的被逼的。
傅長安靠在太師椅上按着太陽穴，半晌，纔開口：“雲崢，還是得麻煩你走一趟，我脫不開身。”聲音不知爲何有些沙啞，滿臉的疲憊。
謝雲崢無奈的攤手：“我還有拒絕的權利嗎？”給自己倒了杯水道：“很明顯沒有。”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微微側頭對他說：“長安，嬌嬌告訴我‘如果傅長安願意離開上京，我也願意跟他過一輩子’。”說完就擡腳走出了房門。
傅長安揉着太陽穴的手停了下來，他何嘗不想，只是現在他還不能走，皇帝還未退位，郕王還未表態，一切都還是未知，他走不開。
靜靜的坐了一會兒，他坐直身子，翻開了面前堆積的摺子。
謝雲崢走的時候，只有王舒小小和傅長生來送他。小小哭得眼睛都紅了，求他一定要把她家夫人帶回來，王舒在一邊手忙腳亂的安慰她。
傅長生虎着一張小臉，他不知道爲什麼母親又走了，但是他已經十六歲了，很多事情都明白了許多，他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只是對謝雲崢說：“謝伯伯，請一定保護好母親。”
謝雲崢點頭，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你長大了，你母親會很欣慰的。”
掀開馬車簾，看着漸行漸遠的王府大門，還有門前站着的幾個人，謝雲崢有些感慨，還是有人一直在等你，嬌嬌，你並不孤單。
想起青州老家，想起自己的父母親和柳如煙，他垂下頭，從袖子裡扯出一張手帕，上面繡着一株蒲葦，一個清秀的小楷“柳”。
庫雜索仍舊在前面駕車，他道：“天還冷，你駕車小心些。”
破天荒的，前面回了句：“是。”
謝雲崢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將手帕收進衣袖，末了還拍了拍，似是自言自語的說：“端午端午，得快些了。”
傅長安坐在書房，並沒有看摺子，而是靜靜的坐着，他知道謝雲崢今天走，他沒有去送他，似乎這樣他還能騙騙自己，事情還沒到這個地步。
手裡握着一枚羅漢錢，他擡起眼睛，面前的桌上是一張布帛，他想了想，還是要親自去見一見郕王。
雲山上，軒轅昊坐在茶堂裡，悠然的煮茶，老管家在門口輕聲說：“王爺，山下來貴人了。”
“貴人？”軒轅昊反問，難道又是上次來的那個姑娘？“是上次那個姑娘嗎？”
“不是。”
“那是誰？”軒轅昊饒有興致的問，他這雲山的屋子幾時這麼受歡迎，來這麼多的人？
老管家想了一下說：“是傅家的長子。”
軒轅昊的臉色忽的就變了，許久，放下手裡的茶匙道：“請他進來。”
傅長安在門口等着，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宅子經歷了幾十年，很多地方都已經有些破舊了，但是保養得很好，宅前的鎮宅神獸栩栩如生，幾欲撲出來。
軒轅昊是個聰明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上次嬌嬌來他並沒有明確的表態，但是不代表他不會幫助他們。
他那時躲進雲山，這一舉動，保了他幾十年，就這麼一筆，他就不能掉以輕心。
等了沒多久，那開門的老者就出來了，恭敬的對他鞠一躬：“貴人請進。”
他深吸一口氣，擡腳隨那老者進了門，王舒在外面候着。
年已經過了，再沒有那麼好的時光可以讓他去蹉跎，他能做的，就是換一種活法。
雲山常年不散的雲霧飄飄散散的聚攏來，圍繞着這座有些寂靜的宅子，一滴冰涼的雨掉在了王舒的臉上，他擡頭望了望，喃喃道：“下雨了。”
軒轅昊見到傅長安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怔忡，他似乎看到了往時那個耀眼的少年，那時他還是青春年少，張揚不羈，只是如今都老了。
“傅家的？”
“正是。”
“過來坐。”軒轅昊指指上次屠嬌嬌來坐的地方，傅長安從善如流的坐下，道：“郕王殿下近來可好？”
軒轅昊擺擺手，替他倒了茶說：“哪裡有什麼好與不好，都這把歲數了，還能好到哪裡去。”
“郕王殿下說笑了，您如今正是好時光。”
軒轅昊一笑，沒有接話，說：“上次來的那個姑娘是你的夫人吧？是個好姑娘，你眼光不錯。”
“上次阿蠻貿然叨擾了殿下，殿下不要見怪纔是。”
“哪裡，她那個性子我很是喜歡，說什麼就是什麼，很好。”
傅長安眼光一閃，問：“不知殿下對阿蠻的提議有什麼看法，不妨同晚輩說一說，晚輩也好早作打算。”
“看法沒有，不過，意見倒是有一點，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一聽。”軒轅昊揭開燒開的紫砂壺蓋，待熱氣散去，將水倒進杯子裡。
“自然是願意的。”傅長安垂首做聆聽的樣子。
軒轅昊用茶撥撥了撥茶湯上的茶沫子，說：“其實我早知道你忙會來找我，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晚，王兄聰明一世，卻沒想到會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張氏那個女人，以爲她和劉生的那點苟且沒有人會知道，誰能想到偏偏那時我的夫人在香山寺上香，原本我不願意插手這件事，可是我大齊的江山豈是一個孽障能夠坐得住的。”
說到一半，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嘴角向上微微有些嘲諷：“張氏還想要收買我，即便我與皇兄不睦，但是這大齊的江山，我卻是與皇兄一樣想要保住的。她竟然想要一個混賬來代替我軒轅氏的血脈，簡直是做夢。”
傅長安靜靜的坐在一邊，沒有插話，軒轅昊此時的樣子有些瘋魔，或許是多年來壓抑在心裡的不甘已經形成了魔障，現在不說出來，他是不會好過的。
“我告訴她不可能，那孽障是不可能穩坐江山的，我不會讓她稱心如意的，傅家小子，你爹半輩子都爲大齊鞠躬盡瘁，你如今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爲何不取而代之？豈不快活？”軒轅昊盯着他的眼睛問道。
“我意不在此，皇權與地位於我而言，都抵不過遠山的雲霧。”
軒轅昊看着那孩子淡然的眼睛，有些驚愕，他瘋魔這半輩子，竟沒有一個半大的孩子看得透。
“你當真不看重這些？”他似有不甘的問。
“是。”
他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哈哈大笑，似是笑他這半輩子的癡狂，許久，他才停下來，輕輕的整理了自己有些凌亂的衣襟，說：“你的打算是什麼？”
傅長安懸着的一顆心才落地，拱手說：“殿下長子文韜武略，精通騎射，乃是大齊嫡親血脈，理應繼承大統，此乃天命所歸。”
軒轅昊默了半晌，才說：“你說的都是真的？”
傅長安從軒轅昊的宅子裡出來的時候外面正在下小雨，王舒連忙撐着一把油紙傘上前，輕聲問：“成了？”
他微微點頭，上了馬車，往山下去。
屠嬌嬌睜開眼，就看到有些破舊的屋頂，愣了半晌，纔想起自己現在在別人家裡。從牀上坐起來看了看自己的四周，有些煩躁的揉了揉蓬亂的頭髮。
才把頭髮梳順，編了個麻花辮放在身後，推門出去，就看見李先正在井口打水，聽見聲音回頭看她道：“阿蠻姑娘，你醒了？”
她笑着問：“李大哥起這麼早？”
李先把水倒進鍋裡，說：“我每天都會起早一點，給娘燒好熱水，你怎麼起這麼早？”
她挽起袖子到廚房邊上幫李先生火，把一根木柴遞給李先：“我想着今天要去寨司，所以起得早了些，今天還是要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出門在外難免會有些麻煩，有人幫忙心裡總是會暖一些，倘若我出門在外，遇到了困難，也會希望有人能幫我一把。”
屠嬌嬌默然，她覺得她這個人很奇怪，有時候運氣很好，總會遇到一些好人，但是有時候運氣又很不好，遇到的又都是些人渣。
這種綜合分裂體質，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去形容。
李媽很快也起來了，熱水也早就燒好了，她一出門就看見自家兒子和姑娘坐在一塊兒燒火，兩人聊得很開，心裡就止不住的樂。
吃了早飯，李先就對李媽說：“娘，我帶阿蠻姑娘去寨司找寨司大人，您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知道了，快去吧。”
跟着李先走出那個小院子，屠嬌嬌心裡突然有些空，她回頭望了一眼靜靜佇立在小巷深處的破舊院門，這樣平凡的生活，她不知道幾時才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