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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百多米,來到路邊的一棵大樹之下,李寶良停住腳步,隨口說道:“劉局,略等一會吧,小宋他們馬上就繞過來了。”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李主任,我看就在前邊工業北路找個小店對付一口吧。”
“啊?”
這一回,李寶良真的驚呼出聲了。
不是吧,老大!
這鬼天氣,熱死人了,你居然要去工業北路那些下崗職工開的路邊店吃飯?先不說那衛生條件,也不說飯菜口味,單是這份暑氣,誰受得起?
“這個,劉局,我看還是回酒店比較妥當,同志們也都累了……你看鄭處,一身大汗的,那些小店,都沒有空調,最多是有把風扇。”
李寶良第一次提出了異議,不過還是將鄭曉燕擡出來做擋箭牌。一來鄭曉燕是女同志,嬌嬌怯怯的,花骨朵般的妙人兒,哪裡吃過這樣的苦楚?你劉局長就算不體諒下屬,也該體諒美女的感受。二來鄭曉燕職務不高,卻正經是省委書記的閨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劉局長也不能這樣折騰鄭書記的千金小姐吧?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我們吃個飯都怕熱,人家在廚房裡弄飯菜的,又當如何?”
說着,劉偉鴻也不再等李寶良說什麼,拔腿就走。
李寶良再次愣住了,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真的很想就這樣拂袖而去。
這也太狂妄了點!
你劉偉鴻再是世家子弟,再是國務院下來的督察大員,到了遼中就是客人,所謂客隨主便的規矩都不懂?有必要這樣我行我素,將我李寶良的面子都剝得乾乾淨淨的?
到底誰纔是這裡職務最高的?
可是劉偉鴻壓根就沒有停下來等他的意思,自顧自走了。
說起來,李寶良是正廳級,一把手,劉偉鴻是副廳級,常務副。但現在看來,劉偉鴻的一把手架子,就是比他端得足。細細一想,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李寶良出任省國資辦主任之前,是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從參加工作那天起,就一直在機關工作,幾乎從未有過主政一方的經歷。說白了。李寶良以前乾的就是伺候人的活,真正的一把手心態,是體會不到的。
劉偉鴻不一樣。二十二歲便出任夾山區區委書記,儘管只是正科級,卻是名符其實的一把手,此後縣委組織部長。市長,市委書記,久安市政法委書記,無一不是說話算數的職務。
這種“我說了算”的一把手作風,早就養成了。
李寶良不動,省國資辦的其他同志,可就作難了。不知該怎麼辦。
眼見得李寶良臉色陣紅陣白,鄭曉燕走了過去,嫣然一笑,說道:“李主任。首長有吩咐,要親身體驗一下下崗職工的生活,劉局這也是執行首長的指示。委屈一下吧。”
其實洪副總理還真沒有這個吩咐,鄭曉燕這是藉着首長的大牌子,化解一下尷尬。劉偉鴻就是這麼牛皮哄哄的性格,你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他並不放在心裡。
此人頗有偉大領袖和最高首長的遺風。崇尚的是絕對的實力。
不過鄭曉燕身爲劉局長的下屬,辦公室主任。又是劉二哥的紅顏知己,當得爲他處理善後。或者李寶良在劉偉鴻心目中。不是個角色,但能夠不得罪,還是儘量不得罪的好。
鄭曉燕親自“說和”,李寶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給個面子,再說了,他還真不敢就此離去。劉偉鴻只要在調研報告上略微偏一下筆墨,給他李主任加上一兩句“值得深思”的評價,李寶良就算在洪副總理那兒留下深刻印象了。
就算劉偉鴻不這樣“挾嫌報復”,全程陪同劉偉鴻調研考察,也是高樹山給他佈置的硬任務,不能不完成的。
“呵呵,鄭主任客氣了,我有什麼委屈的,關鍵這不是待客之道,我慚愧啊……”
李寶良順坡下驢,打着哈哈,快步跟了上去。
隨性的省市國資辦工作人員,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緊着跟上。
李寶良的秘書,是個機靈角色,見狀疾步上前,超過劉偉鴻,先去工業北路打前站去了。既然在此地用中餐已經不可避免,那秘書就必須要儘量找一家稍微過得去的店子,算是矮子裡面拔將軍吧。
秘書的機靈,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果然找到了一家略微像樣點的餐館,看上去勉強還算乾淨,尤其要緊的是,這家餐館居然還有兩個包廂是有空調的,秘書簡直喜出望外,高高興興地向李寶良彙報了情況,李寶良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一回,劉偉鴻倒也沒有堅持要去沒有空調的餐館。不管怎麼說,他也得考慮鄭曉燕的感受。辛苦了一個上午,不能讓鄭大小姐中午再吃不下飯,餓着肚子。
鄭曉燕對生活質量是非常講究的,也就爲了要跟着劉偉鴻,才狠下心來吃這樣的苦頭。往年這時候,鄭大小姐肯定正在空調房間裡擁被高臥,好好享受午休的愜意呢。
這家餐館雖然是工業北路條件比較好的,但生意也乏善可陳,冷冷清清的。畢竟這附近,住的大都是第二重機的下崗工人,溫飽尚且難以解決,能有幾個人下得起館子?
眼見一傢伙涌進來十幾個衣着光鮮,挺胸凸肚的大老闆,餐館老闆那個高興啊,兩隻眼睛都笑得眯縫起來,一連串地點頭哈腰,恭請貴客入內,又忙不迭地將包廂裡的空調打開。
一行十幾個人,分作兩桌落座。
李寶良已經完全平息了心中的憤懣之意,笑着恭請劉局和鄭處點菜。
劉偉鴻擺了擺手,說道:“李主任,我對本地風味小吃可不熟悉,還是你點吧。工作餐,吃飽就行。”
“好好……”
李寶良也不客氣,隨即吩咐老闆,揀他們最好最貴的菜,只管端上來。料必這小小餐館,能有什麼名貴菜餚?就把他們所有的招牌菜都弄上來,也值不了幾個錢。只怕兩桌酒菜全部加起來,亦抵不上春城大酒店一道菜的價格。
“這位漂亮的小姐,擦擦皮鞋吧……”
這個時候,門口忽然響起一個怯怯的聲音,不年輕了。
大家愕然望去,只見門口站了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女子,拿着擦鞋的工具,彎着腰,在跟鄭曉燕說話,眼睛裡露出渴望的神色。這位中年女子,穿着很廉價的碎花襯衣,短頭髮,長相倒也周正,只是臉上頗有風霜與愁苦之色。
鄭曉燕連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錚亮的小皮鞋上,果然沾了許多灰塵。一上午都在機械廠閒置多時的車間和倉庫裡走來走去,灰塵很重。
“好啊,那就擦一下吧。”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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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婦女頓時很是高興,連忙拿了小馬紮,在鄭曉燕面前坐下,拿出擦鞋的傢什。
“哎哎,淑梅姐,你怎麼跑到裡面來擦鞋了?這不行啊。”
這邊尚未開始,餐館老闆已經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提出抗議,臉色有些不悅。自是怕中年婦女惹惱客人,不免壞了他的生意。
中年婦女的手便僵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滿臉通紅,又是尷尬又是慚愧。
“對不起對不起,各位老闆,她不懂規矩,請你們多多原諒……哎呀,都是因爲工廠倒閉了,大夥沒活幹啊……”
餐館老闆忙不迭地給客人們道歉,順口解釋了一句。
鄭曉燕微微一笑,說道:“沒關係,是我讓她擦鞋的。”
“哦哦,既然是老闆讓她擦的,當然沒問題了。”
餐館老闆又是一迭聲地說道。
鄭曉燕望了望滿屋子的人,說道:“這位大姐,我們去那邊沒人的包廂擦吧。”
自然是體諒這位下崗工人,儘可能爲她保留一點自尊心。鄭曉燕行事高調,性格張揚,內裡卻頗富正義感和同情心,絕不是那些混賬太妹可比的。
當下鄭曉燕站起身來,和中年婦女一起去了隔壁的包廂,餐館老闆又緊着給她們開了空調。這批客人乃是大老闆,一口氣點了他們店裡所有最高檔的菜餚,當得殷勤相待。
“大姐,你是第二重機的工人嗎?”
鄭曉燕一邊讓中年婦女給她擦鞋,一邊隨口問道。
“是啊,我以前是三車間的倉庫保管員……”
中年婦女手上麻利地動作着,回答了鄭曉燕的問話。
“這麼大一個工廠,爲什麼會忽然倒閉呢?”
鄭曉燕依舊很隨意地問道。
“哎呀,還不是廠裡的頭頭,想把工廠賣給私人?本來挺紅火的工廠,三下兩下的,就折騰垮了。大家都下崗,就肥了他們幾個當官的……”
中年婦女便頗爲憤憤不平的說道。
這個情況,倒是全國都常見,久安市楚江機械廠,不也就是這樣嗎?看來大家的操作手法,俱皆相差無幾。
“是嗎,那這個工廠打算賣給誰啊?”
“當然是韓七爺了。除了韓七爺,咱們安北也沒有第二個大老闆有這樣的能耐。”
“淑梅姐,好好擦你的鞋吧,有些事,你最好不要亂說。”
餐館老闆剛好又聽到了,就在那邊大聲地提醒了一句,語氣之中,頗有驚懼之意。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韓七爺果然威名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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