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說得頭頭是道,但是就像大家想的那樣,羅裕也不是白癡,聽完之後,他苦笑着表示,真對不住了,你說的層次太高,我不敢高攀啊。
那隨便你吧,那位也不勉強,博名聲的大好機會,送到你門口,你都不懂得珍惜,跑你的軟廣告好了。
能博多少名聲?羅裕心裡,其實也有點猶豫,他可以懷疑對方是個騙子,但是他內心深處,也有一個聲音在吶喊:萬一是真的呢?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在行業裡出人頭地,那也是人生價值的體現。
你罵人,別人肯定要罵你,罵來罵去的,你就紅了嘛,那位很不屑地表示,這年頭不管好名壞名,出名就行——你本來就沒名氣,失敗了也沒啥吧?
這話難聽,但卻是實話,羅裕心裡認可,想到能跟那些聞名已久的名記,隔空筆墨交鋒,他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動,不過他還有疑惑:要是那個國家幹部來搞我呢?
他們要是真有那麼大的能量,你這篇報道就不會見報,你擔心個什麼?那位不屑地拍出一千塊錢來——你寫就行了,要是發不了的話,這一千塊錢,我也不跟你要。
2002年末的一千塊錢,很不少了,羅裕的保底工資也才一千塊,加上稿費、全勤、誤餐這些,也就是一千七八的模樣,當然,要是業績好的話,一年也能掙個四五萬,也就是說。一個月能掙四千的話,他基本上可以滿足了。
一千塊錢對他來說,不是車馬費那麼小的事,關鍵是他通過這一千塊錢意識到,對方說的還真有那個可能——要不人家吃傻逼了,白給他錢?
十有八九,就是省委組織部的托兒,在農貿市場找機緣,被我撞到了,他這麼猜測。
反正先寫吧。我寫得過分點,社裡斃了也不是我的事兒,四維同志作出了決定——如果不被槍斃的話,下一步就是跟老前輩們的亂戰了。
有省委組織部的支持,他不怕屠神證道,真是想一想都令人熱血沸騰啊。
稿子還真沒斃,當天就排版刊發了,一向跟他不怎麼對眼的副總編,也只是意味深長地感嘆一句。“真佩服你的膽量……後生可畏。”
今天上午,報紙發行之後。他才知道這效應有多麼恐怖,不過對於那些威脅恐嚇的電話,他淡然一笑——稿件能順利刊發,他就認定,自己確實是獲得了省委組織部的默許,自然不會在意白道,你再大,大過省委組織部去?
但是黑道……這就比較頭疼了,所以他還是早點回家的好。
他的父親是老民警。住的這一片小棚戶區,警察扎堆,都是公房——市局原來就在這一片,後來遷走了,但是很多沒資格遷走的人,就留在了這裡。
到現在爲止,有能耐的人都搬走了。但總還有個別警察留下來,就算房屋換了主人,現主人跟前主人也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公房是不能買賣的,但是使一點手段的話。可以長期擁有,前主人肯讓後面住進來,關係不問可知。
所以他住的這片棚戶區,沒什麼外來人敢來撒野——棚戶區裡就有兩個素波知名的混混,人家混得好,已經不在這裡,但是家屬還在。
還是回家安全,羅裕不怕白道上的折騰——就算省委組織部不出面,那都無所謂,文章刊發總是過了報社的,他是有組織的。
同行的對罵,他也不怕,事實上,他還有很深的期待——你們一定要看不慣我哦。
可黑道上找事,他還是有點害怕,尤其是聽說,那陳太忠做事,肆無忌憚百無禁忌,他就覺得,躲回家裡呆幾天,比較安全。
不成想他才一回家,還沒顧得上吃午飯,院子裡就稀里嘩啦地走進七八個漢子,“羅裕在哪兒,誰是羅裕?”
“找羅裕什麼事?”羅裕的老爸站了出來,他是積年的老幹警了,往那兒一站,一股威嚴撲面而來,“我是他爸,有話跟我說也行。”
“你是他爸?老漢你滾開,”一個頭上包着繃帶的禿頭髮話了,“找的是你兒子,不長眼的話,連你一起打……弟兄們給我砸。”
“我看誰敢!”老羅厲喝一聲,手一伸就拎起一把鐵鍬來,怎奈……人老了不能不服老,眨眼之間,他就被一幫小年輕按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登時口鼻直冒鮮血。
坐在屋裡的羅裕也被揪了出來,待大家辨明正主之後,上前又是劈頭蓋臉一頓胖揍,剩下的幾個小夥子,直接就把房子的門窗和家裡的擺設砸個稀爛。
“我艹,跑到咱們這兒撒野了,”旁邊有鄰居看不下眼了,不過他們不說報警,“叫二葫蘆家的來……誰眼瞎了。”
沒過兩分鐘,兩個漢子從院子外面走了過來,兩個人都喝得臉膛通紅,“尼瑪,一幫小逼鬧啥呢……知道這是哪兒嗎?”
“陳太忠辦事,少尼瑪逼逼……不關你的事,再說一個字,整死你個孫子,”于海洋一指對方,呲牙咧嘴地發話,“咋,不服氣?”
“尼瑪,”一個男人低聲嘀咕一句,看一看同伴,“艹,這算啥事兒?”
“陳太忠挺厲害,我知道,”另一個男人點點頭,又撇一撇嘴,“你們活兒幹得利索點,別打擾別人,聽見沒有?”
“我就覺得你是特別不服氣的樣子,”于海洋是滾刀肉,欺軟怕硬最是在行,其實他有點小九九——以前哥們兒混得是不太好,但是既然靠上陳太忠了,你敢跟我呲牙,我就敢跟你沒完,於是他就摸出了手機,“那啥,你報個字號……我跟領導彙報一下。”
“海洋你整個卵蛋,大家都散了,”旁邊又過來個漢子,卻是認識于海洋的,“艹,幹什麼呢,大中午的。”
“闖哥,真不好意思了,”于海洋笑眯眯地發話,他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兒,事實上,他不在乎這個闖哥,但是……社會上混,叫別人個哥,也不見得就吃虧了,“我不能給你這個面子,他散可以,我散不行,陳太忠陳主任要我好看呢,你擔待點兒。”
“陳太忠可大了啊,要我給韓老五打電話嗎?”這位也挺不含糊,其實這個棚戶區,是相當複雜的,因爲有市局背景,很多人的眼皮子很雜,英雄譜背得也溜。
“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傷感情,”于海洋微微一笑,“要不我跟陳主任說一聲,五哥接下這檔子事兒了?”
“艹,我這麼說了嗎?”這位一聽也慫了,他們都是這一片的場面人,有人砸場子,肯定要出面,但是傷着自個兒就沒意思了,“海洋出息了啊,靠上陳太忠了。”
“艹,說起來話長,”于海洋苦笑一聲,扭頭吩咐幾個小年輕,“看什麼看?打人啊!”
噼裡啪啦動手的期間,有警察來了,不過這位是回父母家吃飯的,這片兒的人,有什麼動靜,都不太習慣報警——警察來和不來是一樣的,通過電話也就瞭解情況了。
“咋回事兒呢?”這警察走過來,難得的是,他還穿了一身警服,于海洋也不好無視。
於是他乾笑一聲,“警官,私人恩怨,那啥,我們就走了……羅裕,不怕告訴你,這事兒沒完,陳太忠覺得是我買的稿子,你他媽把我害慘了,你不死,我得死。”
“這尼瑪……什麼玩意兒,”警官輕聲嘀咕一句,他見這幫人個個不含糊,不摸頭腦的情況下,他也不想強出頭,省得吃了眼前虧,尤其是雙方還認識,倒不着急計較。
入耳陳太忠三個字,他眉頭一皺,“羅叔,你兒子惹陳太忠了?”
“陳太忠惹不得嗎?”羅裕的父親已經被打了一個鼻青臉腫,眼見整個家都被砸了個稀巴爛,他真是怒火中燒,“你們現在這一茬人……也配叫警察?”
我跟你就沒話,小警察很是無語,他看一眼羅裕,“小羅,咱們從小長大的,你實話實說,省得羅叔抱怨我……陳太忠爲什麼找你麻煩?你要佔理,我幫你找地方說理。”
“我……”羅裕吐出一個字來,剩下的話,硬生生又都嚥了回去,這個事情,他還真沒法說,他敢撕破臉皮,跟其他報業老前輩打擂臺——求名嘛,當不擇手段。
但是對着知根知底的鄰居,那些歪理講不通啊——鄰里關係,從來是中國社會最不能忽視的,半輩子的同事,一輩子的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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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細說這恩怨的話,他也開不了這個口,他倒是可以說,這是自己報道了陳太忠的劣跡,所以被人報復了,但是難以解釋的是,打他的人,正是他爲之鳴不平的主兒。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兒嗎?他幫某人出頭說話,某人轉臉就打他一頓,還把家也砸了——因爲他亂說話。
真是莫大的諷刺,他都不好報警,怎麼報?因爲他被自己報道的苦主打了?
殊不知,陳太忠要于海洋出面,追求的也就是這種效果——我都不跟你計較,直接讓苦主去扇你耳光,看你有臉聲張嗎?
就是李雲彤的話,他認識的“專業人士”多了去了,若非如此,何須一個小小的于海洋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