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權也不認爲,自己的舅舅就是節操喪盡的,事實上他一直認爲,舅舅醒悟得有點晚了。
一直以來,李平對家人的約束,是相當厲害的,因爲他是一個非常要面子的人,不願意被別人指指戳戳。
像他這個做外甥的,都一直沒享受過什麼照顧,畢業分配的時候,他本來是想進化工廳的,結果當舅舅的說了,去工廠其實也挺好。
李平這話,倒也不能說就錯了,過了一兩年,化工廳就被下面的企業架空了,比下面的企業還困難。
可這個時候,國企也走入困境了,陳偉權在廠裡是幹技術員的,想結婚都拿不出錢來,於是他就來找舅舅——廠裡搞停薪留職呢,我覺得這點死工資不行,正好海、南那邊有點機會,我想去試一試,您看怎麼樣?
那就下海嘛,李平登時就表態了,他還說年輕人要有闖勁,不要跟我們老頭子一樣,死氣沉沉的,國家鼓勵大家乾的事情,你就大膽去做!
不得不說,李廳長這個表態,有點不着調,他太相信年輕人的闖勁兒,或者太相信公平競爭了,結果陳偉權在外地折騰了三四年,鼻青臉腫地回來了。
他本是搞技術的,下海的時候就沒什麼人脈——就像陳太忠收購落自時,老銷售員講的一樣,賣自行車的,始終是那幫人,只不過原來幫廠裡賣,下海之後,就搞個公司租個門面,自己賣自行車。
陳偉權就是啥人脈沒有,噗通一聲跳進海里了,然後又遇到兩個騙子。他打的條子,騙了別人十來萬,最後是找到他頭上,陳偉權的父母賣掉了給他準備結婚的新房,才湊齊了錢,把人贖回來。
然後李平的妹妹就不幹了,找到了自己的哥哥——你說你幫你外甥出的什麼點子?搞得現在連結婚的房子都賣了。
李廳長這就實在有點掛不住了,於是大手一揮,行。我借給你點錢,讓孩子搞文化用品專賣吧,賣得好不好不說,靠着人事廳,餓不死他。
陳偉權也是鼻青臉腫了三四年。才難得地換來了李平的支持,不過還好,李廳長難得徇私一次,大家都挺賣廳長的面子,有些業務直接就找過來了。
所以做了僅僅兩年,陳總不但買了房子,連寶馬車也買上了。李廳長的兒子結婚,他還替表弟送給新娘家一輛寶來車。
他大手大腳地花錢,做表弟的看着眼紅,寶來和寶馬。雖然只差一個字兒,事實上差着一個數量級,那是十來萬和上百萬的差距——你靠着我老爹起家,混得比我還好。不行,我也得掙點錢。
不過這哥倆也沒內鬥。就是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未來的賺錢大計,做哥哥的很明確地指出:你老爸再幹不了幾年了,咱們必須抓緊時間賺錢。
做弟弟的深以爲然,於是就發動家人,給老爸做思想工作,其實這個時候,李廳長也有點後悔,年輕的時候,沒有多給兒子鋪一鋪路。
想到自己退休之後,外甥的文化用品商店都不一定好做了,他索性心一橫,打起了三道橋這片地的文章——從電荒就可以看出,未來十幾年,基礎設施建設必然會蓬勃發展,工礦企業的建設,以及房地產市場,也會急劇地增長。
那麼,他打算在離退之前,幫外甥搞起一個工程建築公司,將來兒子一旦需要用錢,也不至於手頭太拮据。
至於說工程質量,李廳長才不會擔心,朝田市建委常務副主任,就是他同學的弟弟,當初要不是他幫忙,建委副主任那個坎兒,真不好邁——事實上,這個工程隊,就是這副主任提供的班底。
陳偉權心裡就覺得,舅舅還是有點迂腐,他原本也就打算着,在預算和決算之間,搞出點名堂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但是陳太忠這麼一說,他的想法就有些行不通了,於是他找個機會,也跟陳巴容嘀咕一句,“這陳太忠也有點太疑神疑鬼了,陳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少跟我扯那些犢子吧,陳八尺微微一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預算和決算之間那點貓膩,不信你會不知道,“怎麼談是你倆的事了,我是幫你們和稀泥來的。”
“看他這個態度,我就覺得不太能談下去,”陳偉權氣哼哼地表示,“他佔這麼大便宜,還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好像非跟他合作不可了。”
“小陳,我提示你一句啊,”陳巴容覺得,某些話他不得不指出來了,“你有些想法,也是有點問題……你覺得咱們給出的條件,真的很好?”
“確實很好啊,”陳偉權點點頭,臉上略帶一點茫然,“六十七畝的地,蓋三座樓就拿回來了,他總共花個五六千萬,這賺得多了……將來還有環城水系,還有比這更好的買賣嗎?”
“這麼好的買賣,爲啥你不攬下來呢?”陳巴容沒好氣地發問,“一定要讓外人賺錢?”
“我這不是沒錢嗎?”陳偉權一攤雙手,他確實沒多少錢。
“對啊,你沒錢,陳太忠有錢,所以你不懂他的心態,”陳總點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年頭有錢的就是大爺,你覺得人事廳條件不錯了,但是對有錢人來說,有太多找上門的好買賣……”
“陳哥您這話說得在理,”陳偉權微微一錯愕之後,笑着點點頭,又伸出一個大拇指來,“我真是忽視了這一點。”
“沒本事的人,拿着錢找項目,有本事的人,握着錢等項目找上門,”陳巴容笑一笑,一副看透紅塵的樣子,“陳太忠有這個本事。”
事實上,他也不完全相信,陳太忠真能找到更好的項目——這樣的項目是有,但是輪得到輪不到陳區長,那很難說。
但是現在,他的任務是撮合了這個合作,那他也只能把情況往嚴峻裡說。
“您提示得很有道理,”陳偉權點點頭,卻是沒意識到,這個貌似真理的建議,其實也僅僅是一種說法,忽悠人的成分極多。
所以吃完飯之後,他喊住了陳太忠,“陳區長,我想跟您談一談預決算的事兒。”
“其實沒啥可談的,就是預算和決算要統一,”陳太忠一點都不想跟他多說,“別半路上弄出點不和諧來……傷感情。”
“我也是有這個想法,預算決算要統一,”陳偉權笑着點點頭,“但是施工過程中,難免遇到一些意外,我就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怎麼完善這種意外情況……要不我跟您回區裡談?”
“那你上車吧,”陳太忠打個哈欠,今天他是獨自開車過來的,載了孟志新之後,還有兩個空位,倒也不在乎多捎一兩個人。
上車之後,他打着車一路前行,嘴裡漫不經心地發話,“我的意思,就是預算和決算必須統一,你報個最終的數兒,能做就做,不能做,我們就不做了。”
陳偉權沉吟一陣,開口回答,“六千二百萬,保證不多跟你要一分錢。”
“你說什麼?”陳太忠鬆一下油門,從後視鏡裡看一眼對方,訝然發話了,“不到五萬平米,你跟我要六千二百萬……爲什麼不買兩支四零火,去摩加迪沙發財呢?”
摩加迪沙是索馬里的首都,以無序和混亂著稱,而“摩加迪沙巷戰”,則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全世界唯一的一場城市肉搏戰,美軍死傷慘重,最後索性從索馬里撤軍——不完全是美軍輸了,關鍵是這地方沒個什麼值錢玩意兒,不值得他們打生打死。
“這個價錢,發生什麼情況我都不會再加了,一口價,”陳偉權一邊回答,一邊通過後視鏡,掃一眼副駕駛上的孟志新。
“太貴了,”陳太忠搖搖頭,他也發現對方的小動作了,但是不管怎麼說,這個價錢是他不能接受的,“只是小高層,一平米一千二……太不合理了。”
“還有很多配套設施呢,省廳的宿舍,跟一般商品房不一樣,”陳偉權笑着回答,“回頭我跟您慢慢解釋。”
“你直接跟老孟解釋就行,”陳太忠不鳥他這一套,你不過就是李平的外甥,連個官身都沒有,什麼話都要跟我說,當我的副手是擺設?“下午你們談,我要回去睡一會兒。”
說着話,就抵達了區裡,他將孟志新和陳偉權放下,看一看時間,才一點整,就給孫淑英打個電話,“小孫,我陳太忠……要睡了嗎?”
“沒大沒小的,叫孫姐,”孫姐含含糊糊地回答,聽起來是有點睡意了,“你這一年都不打一次電話,肯定是有事……我猜得沒錯吧?”
“我是想到一個發財的路子,找你掙錢呢,”陳太忠哼一聲,“你要是不想掙錢,那就算了。”
“誰還嫌錢咬手?”孫姐在那邊哼一聲,“說來聽聽。”
“我北崇最近想在朝田搞個辦事處,但是沒地皮,”陳太忠實話實說,“朝田武警醫院那邊,有省軍區三百多畝地……我打算買七十畝搞辦事處,剩下這兩百大幾十畝的,也可以搞一搞房地產的嘛。”
省軍區司令趙光達,最近一直想兜搭陳某人,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孫姐家那個山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