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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芳的臉上佈滿着憂傷和痛苦。
作爲當年漢蜀省師範大學的優秀畢業生,她有着很多能選擇的機會,原本可以像是同班同學那樣,留在大城市的學校中就職,可她硬是在所有人的疑惑眼神中回到下河溝村。
用她自己的話說,我當初就是從村裡走出來的,是村裡的父老鄉親培養了我,我的目標就是要回到這裡執教,要讓村裡的孩子們都能走出大山。
以我的留任換來無數孩子走出去,值!
因爲心中秉承着這種最樸素的理念,所以柳芳毫不在意貧苦的生活,甘之若飴的做好教學工作。
她已經捨去很多同齡人應有的興趣和愛好,不再去天真的想那些奢侈的生活,可誰想現實還是這樣殘酷。
“真的就沒辦法嗎?真的就要讓咱們學校的孩子流離失所嗎?他們都還小,能留在這裡上學爲什麼非要出去?難道說爲了所謂的經濟發展,就能捨棄最基礎的教育事業?”
柳芳有些迷茫和傷感。
她像是一根木樁般矗立當場,面容憔悴。
耳邊迴盪着孩子們的哭聲,更像是一把把鋒銳的小刀撕裂着她的心臟,讓她已經支離破碎的心房變的更加弱不禁風。
“柳老師,我們真的要離開村上學嗎?”
“柳老師,我們要是走了您也會走吧?”
“我們捨不得柳老師您走。”
……
一羣孩子們像是迷茫的小雞仔般,圍繞着柳芳站立,他們每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的都是一種深深的絕望。
都說大人的情感豐富,可你們卻不會想到,和大人的情感相比,孩子們的失望更觸目驚心。
柳芳都不忍心去看他們,只是一股腦的將孩子抱在懷中,然後蹲下身子就開始輕微的哽咽,她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能。
一直營造出來老師什麼都會,無所不能的形象就此崩塌。
有一點可能,柳芳都不願意讓孩子們失望,可這並不是她一個柔弱女子所能挑戰的社會,這個社會的殘酷現實壓迫着她的肩膀就這樣在咔嚓聲中化成粉碎。
柳芳的哽咽,孩子的哭泣,在一陣清風吹動中,異常刺眼。
沉默着的老人們猛地爆發出一股怨氣,他們不再剋制,不再隱忍,每張蒼老的面孔上都浮現出堅毅不拔的神情。
這刻的他們就像是一尊尊從沉睡中甦醒的兵馬俑,要將歲月賜下的歷史盡情展現。
“奶奶的,還真的當咱們下河溝村的人是豆腐,隨便都能揉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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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龜孫楊如意,就是個白眼狼,有本事來這裡推倒學校試試,他要是敢來,我就躺在他的剷車下面,他要有本事,就從我的身上碾過去!”
“說的沒錯,反正咱們都是一把老骨頭,哪裡的黃土不能埋人!”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咱們村小學關掉。”
“還有我們幾個村的老骨頭也會過來的,你們爲的是自己村的孩子,我們也爲我們村的。”
“咱們都這樣一把年紀,還有什麼希望?不就是想着子孫後代能幸福。要是說連這個事都做不到,咱們就和他們拼了!”
……
老人發威,怨氣沖天。
換做以前的楊山炮,肯定是會勸說着大家都不要鬧事,鬧事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可現在事情已經都這樣,七夜鎮鎮黨委鎮政府沒人管這事,黑涿縣也不派人下來調查真相。
只是一張政令就要將小學關閉,再加上市裡面發展山脈經濟的大浪潮大環境在,他要是再勸說自己都難以相信,談何來服衆?
所以楊山炮也爆發了。
面對眼前一張張熟悉的老臉,掃過那些孩子們哭泣的雙眼,碰觸到神情絕望麻木的柳芳。
楊山炮手臂猛地一揮,大聲說道:“咱們下河溝村的老少爺們,還有你們幾個村的老傢伙們都聽着,我楊山炮今天就帶着你們鬧一回事!”
“尼瑪,不就是個殺豬的楊屠夫,不就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白眼狼,不信收拾不了他!”
“咱們當年能將他養活大,今年就能消滅他的囂張氣焰。都聽着,今天不管是誰過來,都別想過咱們這關。”
“不管他們說的天花亂墜,許諾的條件多麼誘人,小學都不能關!你們願不願意陪着我這把老骨頭瘋一把?”
“成啊,你說怎麼做我們都願意!”
“哈哈,這纔是咱們當年的山炮哥!”
“山炮哥,我們跟着你幹!”
……
羣情激奮!
蘇沐自始至終站在旁邊沒有搭話,此情此景你讓他說什麼?
說自己就是市委書記,說肯定會爲你們做主?處於盛怒中的這羣人,現在最憎恨的應該就是自己吧?
山脈經濟規劃是利國利民的,他們這些人可能也清楚這點,但再清楚也不能抵消就是因爲這個方案,而讓楊如意他們變得囂張跋扈,變得有恃無恐。
“行了,都別在這裡站着,散開坐吧。”
楊山炮招呼着衆人散開後衝着柳芳沉聲說道:“閨女,你別怕,只要有我在,小學便不會有事。”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
楊山炮一揮手,阻止住滿臉憂慮的柳芳繼續說下去,平靜說道:“別忘記這裡是下河溝村,我是這裡的老主任,沒有我的點頭,別說他楊如意,就算是縣裡鎮裡的推土機都別想開進來。”
“他們有膽量就開一個試試,我還就不信了,當初小鬼子的機槍都沒有掃死我,今天我會死在咱們自己人的剷車下面。”
柳芳情緒激動,小聲抽泣。
恰好就在這時,一個郵遞員的身影出現,這是七夜鎮郵局的,和下河溝村很多人都非常熟悉。
他叫做老周,看到眼前的情景後,有些無語的搖搖頭,將隨身帶着的信件全都拿出來遞給楊山炮。
“老楊,這都是你們村在外面打工的孩子們寄回來的信,你幫着發下吧。”
“多謝老周。”楊山炮笑容苦澀的說道。
“應該的。”
老周騎上自行車就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停下來,轉身衝着楊山炮語重心長的說道:“老楊,我這麼多年從事郵局投遞工作,也算是和咱們七夜鎮所有村的人都熟悉的很。”
“你們都願意親熱的叫我一聲老周,都願意在大夏天請我進去喝杯茶水,那麼有句話我就要和你說說,這是我掏心窩子的話,你聽就聽,不聽就拉倒。”
“老周,咱們都什麼關係,咬文嚼字幹啥,說吧!”楊山炮直接問道。
“我想說的話很簡單,那就是你們村的小學能不關閉就別關,關閉的小學對你們村沒有好處不說,對孩子們的發展更是有所影響。”
“就去年咱們鎮東那個河岔村的小學不是被關了?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嗎?村裡面沒有小學不說,更重要的是之前在村裡上學的幾個孩子到了新學校後,成績一落千丈,根本就跟不上人家的進度。”
“六年級剛畢業的幾個孩子,初中都沒有考上便都輟學,現在跟着家裡人出去在工地幹活。”
“這關閉小學就不是人做的事,你們一定要頂住。我吧就是個郵遞員,是沒有啥本事的,我但凡是有點能耐,絕對會幫你們下河溝村人說話的。”老周掃過楊山炮他們,很坦誠的說道。
這番話說出,所有人就又都開始議論起來。
楊山炮走上前,緊緊握住老周的手,感激的說道:“老周,你說的都對,這事我也聽說了,所以我纔會堅持着不讓小學關閉。”
“你放心,只要我楊山炮這條老命還在,就會爲保護小學奮鬥到底的。我是絕對不會向楊如意這條白眼狼妥協的,他想要拿着村裡的小學當成賺錢的工具,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那就好!”
老周拍拍楊山炮的手背,騎着自行車離開,身影逐漸消失的同時,說出的話也烙印在蘇沐心中。
一個郵遞員都能有這樣的見識,難道說七夜鎮的公務人員全然看不到?難道說黑涿縣縣委縣政府的人都是吃乾飯的?
一股怒火蹭的在蘇沐心底冒起,他現在迫切的想要將黑涿縣的人喊過來,指着他們的鼻子問問,到底是誰簽發的拆遷政令。
“柳老師,還要麻煩你,將這些信都發下去,給他們每家每戶讀讀。”楊山炮將所有信件遞過去說道。
“好!”
柳芳接過信件就開始從頭到尾的整理,看着她的動作,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信件,蘇沐心底充滿感慨。
在當今這個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像是這種仍然寄信的生活已經成爲歷史,被很多人忘記。
現在的孩子根本就難以想象到,原來世界上還有郵遞員這份工作,原來不是所有的信件都叫做Email!
或許是察覺到蘇沐的吃驚,或許是現在閒着沒事,楊山炮就坐到他身邊,抽着旱菸的同時,在強勁辛辣的煙味中慢慢說道。
“你看到了吧?我們村剩下的都是一羣老弱病殘,所有青壯勞力全都出去打工,他們總是要想辦法養家餬口不是。”
“要是留下來的話,家家戶戶都沒有出頭之日,而我們村也沒有網線不能上網,所以大家都是寄信寫信。”
“不過看着很古老的交流方式,孩子們卻很喜歡。他們每個星期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收到父母的來信,要是說有誰家父母沒來信,孩子會整週都不高興的。”
稍作停頓,楊山炮臉上浮現出一種傷感,蒼老的褶子散發出些許迷茫。
“知道嗎?村裡小學要被推倒的事,我沒有告訴他們在外的任何一個人,我沒說,也沒讓孩子們說,我怕要是說了那羣人在外面會沒心思工作,會出意外。要是小學拆掉,他們連寄託想念的地方都沒有,該多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