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市長董偉清對馮彬的解釋似乎並不感興趣,他所感興趣的好像是事情的本身。在耿雙懷彙報的時候,他一直在專注地聽。雖然事後他沒有對這件事發表看法,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哦!竟有這樣的事?”但馮彬能從市長黑森森的眼睛裡讀出他對這件事非同尋常的關注。
自從江雲天在企業家聯誼會發表講話以後,他的日程安排就明顯地緊張起來。部門的許多會議都要求他參加,他一上午甚至要趕兩三個會,而那些會議大多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其實會議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會後的宴請,只有在宴席上纔是上下溝通最好的場所,這是每一個當下屬的都必須學通學精的功課。江雲天有時想自己彷彿成了“華威先生”,他對此很是不以爲然。但他知道不能不去應付,不能給下屬留下端架子的印象。正所謂“領導就是開會,工作就是喝醉”,這真是對時弊一針見血的鍼砭。他有時會暗暗地自嘲,原來這就是所謂“父母官”哪!
今天是週五,恰逢凌雲商廈開業三週年慶典,商廈在前兩天就給江雲天發來邀請函。那天當辦公室副主任洛霞把請柬送到江雲天辦公室的時候,江雲天看了看帖子對洛霞說:“這種事以後你給我擋駕就是了。”
洛霞說:“這一次江書記還是去吧,凌雲商廈郭經理的姑父是省商業廳的副廳長,江書記要是不去面子上不好看。”
江雲天沉吟了片刻說:“我真害怕吃他們的飯!今天我還有重要的事呢!”
聽江雲天這麼說,洛霞的臉一下子紅了。
“江書記,你看你……”
江雲天笑笑說:“我說錯了嗎?”
洛霞不好意思地說:“那……我到時給你打個電話,就說有急事請江書記馬上回來好嗎?”
江雲天說:“這倒是個好辦法,今後如果再有這種事,你就如法炮製。我實在不喜歡此類應酬。”
洛霞說:“行,不過你得預先給我打好招呼。”
凌雲商廈開業三週年的慶典非常隆重,江雲天以及市委市政府的許多領導包括市長董偉清都在被邀請之列。據江雲天瞭解,直屬市財委管轄的凌雲商廈的經營狀況在寧康衆多的同類商廈中是最糟糕的一個,他們甚至連建設商廈時的貸款利息都付不起,理應認真總結教訓,研究走出困境的辦法。但商廈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他們所關注的僅僅是慶典的形式。
雄偉的商廈上掛滿了各商家花花綠綠的祝賀標語,從商廈大樓的半腰到人行道上的欄杆扯着一行接一行用七彩小三角旗串成的彩練。當胖胖的商廈經理宣佈慶典開始的時候,樓前的停車場上頓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江雲天、董偉清等市委市政府各級領導每人胸前佩戴着一朵標有貴賓字樣的小紅花,一個個被身着旗袍的禮儀小姐安排在臺階上排成一排。觀看身穿鮮豔武功服的女威風鑼鼓隊如醉如狂的表演,傾聽轟然而起震耳欲聾硝煙瀰漫的鞭炮炸響。幾簇從樓頂一直垂到地面的連珠炮足足響了十五分鐘,一串鞭炮還燃着了一條從樓頂垂下來的標語,好在撲滅及時沒有釀成火災。
胖胖的商廈經理始終滿面春風,並沒有因爲燃着了標語而顯出半點的慚愧和緊張,反而連連地對江雲天和董偉清等人說:“託各位領導的福,火燒十年旺,真是大吉大利的好兆頭!”江雲天聽了這位經理的話簡直哭笑不得,他馬上想到的是這種毫無意義的奢靡慶典應當立即叫停!就在江雲天思緒飛揚的時候,電視臺的記者扛着攝像機對準他們好一陣舞弄,接着由市財委主任講了幾句話,胖胖的商廈經理就宣佈慶典儀式結束。然後他們被請到樓頂露天舞池去觀看由商廈職工自編自演歌頌凌雲商廈三年輝煌成就的歌舞。江雲天看了半天只記住了一個節目的兩句臺詞,道是“凌雲商廈凌雲志,敢教寧康換新天!”江雲天心中暗想,你連貸款的利息都付不起,還談什麼“凌雲志”、“換新天”?他下決心像這樣的慶典以後再也不去參加,不管他是誰的侄子誰的外甥還是誰的孫子!
就在歌舞即將結束的時候,一位女士來到江雲天的面前對他說:“剛纔市委辦來電話,請江書記馬上回去,說是有急事。”
“什麼事啊?”江雲天明知故問。
那女士說:“具體沒有說,也沒敢問。”
江雲天馬上站起來向經理告辭,經理一再誠懇地挽留:“飯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對面的西餐廳,江書記來一回不容易,還是吃了飯再走吧!”
江雲天說:“實在對不起,好在有董市長在這裡,我請他代表我向大家祝酒!”
經理還要阻攔,董偉清站起來說:“既然江書記有事你就不要勉強了。”
胖胖的商廈經理這才遺憾地作罷。他和財委主任把江雲天送出商廈,江雲天看到停車場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鞭炮的紙屑就不禁皺了皺眉頭,他本來不準備說什麼,但面對此情此景,他痛切地感到如鯁在喉,實在是不吐不快。
“郭經理,”江雲天指一指滿地的紙屑說道,“今後像這樣沒有實際意義而又勞民傷財的事就不要再做了,還是認真研究一下經營策略吧,好嗎?”說完,他不等胖胖的商廈經理回答就鑽進車裡。等車開出老遠,他透過後視鏡看見那位經理仍在原地呆呆地站着,江雲天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江雲天離開凌雲商廈並沒有回市委機關,他讓司機把他送到紀委宿舍。今天是他的老同學陳少峰和洛霞破鏡重圓的日子,他這半個月下老人不能不前去祝賀。既然要去就不能空着手,無論如何也要送點什麼禮物纔好,他想來想去終於決定送他們一面鏡子。於是他讓司機把車停在一家商店的門前,他獨自走進商店,選了一面橢圓形檀木雕花框架的梳妝鏡,要價是二百八十八元。江雲天不會搞價,掏出三百元付了款。江雲天還讓售貨員用剩餘的錢給他扯來幾尺紅綢帶,並讓她們在包裝好的鏡盒上打了一個同心結。一切收拾妥當,江雲天向售貨員道一聲謝,然後抱着鏡子走出來鑽進車裡。車到計委宿舍門口,江雲天下車,吩咐司機不要來接他,辦完事後他自己打出租車回去。
江雲天沒有去過陳少峰的家,他第一次來寧康的那天晚上住在計委陳少峰的辦公室裡,那時候江雲天還以爲陳少峰害怕家裡人打擾他們談話纔沒有請他到家,誰知道那時他竟無家可歸呢,可憐的陳少峰!
江雲天走進計委宿舍大院向一位老大娘打聽陳少峰的住處,老大娘說:“你是問陳主任家嗎?他們兩口子離婚了,陳主任住在機關裡。”
江雲天說:“大娘你說的那是老皇曆了,今天是他們破鏡重圓的日子,我就是前來祝賀的!”
老大娘拍一下手說:“哎呀!怎麼這麼大的事不告訴我呀?快跟我來!”
江雲天跟着老大娘來到一座樓前,見洛霞正站在東單元門口向這裡張望,她看見江雲天手裡提着一個東西走過來,就趕忙迎上前來。
“江書記,”洛霞接過江雲天手裡的東西說,“我還以爲你脫不開身不能來了呢。”
江雲天說:“不來怎麼能行?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我能不來嗎?”
這時那位老大娘說話了:“洛霞啊!怎麼這麼大的喜事不跟大娘說啊?我可生氣了!”
洛霞說:“您老別見怪,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以就沒有驚動你老人家。快到樓上坐!”
老大娘說:“看你說的,破鏡重圓是大喜事呀!”
洛霞告訴江雲天:“張大娘是居委會主任,工作可負責了。”然後又轉向張大娘指了指江雲天說,“大娘,你認識他嗎?”
張大娘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江雲天:“嗯!見過,就是想不起在哪兒,你瞧我這記性。”
洛霞說:“他就是市委江書記!”
張大娘恍然大悟:“哎呀!想起來了,在電視裡見過……”
江雲天笑笑說:“大娘,我們就算認識了,謝謝你給我引路啊!”
辭別了張大娘,江雲天跟隨洛霞登上三樓。門開着,他們走進去,陳少峰正在廚房裡忙活,聽見老同學來了,就趕緊出來。江雲天說:“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我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們,就臨時買了一面鏡子,我希望這面鏡子永遠是完整的。”
陳少峰看看洛霞,兩個人又都轉臉望着江雲天。陳少峰說:“謝謝你的一片苦心!我一定會倍加珍惜。”
洛霞也說:“謝謝江書記,我這就把鏡子掛起來!”
正在這時,突然背後有個聲音說:“江書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送禮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啊?讓我空手帶一張嘴來,多不好意思啊!”說話的是張克勤。
江雲天轉過身說:“張書記不要着急嘛,這是我們兩個月下老人送給他們的禮物,你看行不行呀?”
張克勤說:“這還差不多。你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張克勤拉着江雲天來到陳少峰的書房,江雲天看見書房門前正站着一個人,那人看上去五十多歲,頭髮花白,面目和善,就像一箇中學的老教師。那人也正在專注地望着他,江雲天向張克勤擺擺手說:“讓我猜猜,這一定是洛霞的舅舅,陳書記!”
張克勤呵呵笑着說:“讓你猜着了!他就是陳德霖陳書記!”
陳德霖走上前來握住江雲天的手說:“江書記,剛纔我正和克勤談論你呢!”
江雲天說:“怪不得我的耳朵根一陣陣發燒呢!”他的話引得大家都笑起來。
說着,他們來到書房落座。陳德霖說:“克勤對江書記是推崇備至,你大概不知道,沒有幾個人能入他的法眼!”
江雲天拱拱手說:“那我可要謝謝張書記!不過我就是渾身是鐵,能捻幾個釘呢?今後還要請張書記多多扶持啊!”
張克勤連連擺手說:“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
江雲天說:“不是客氣,這是我的心裡話呀!”他又轉向陳德霖說,“少峰是我的老同學,本來我準備陪他去向陳書記當面負荊請罪,順便我也想認識認識您這位前輩。後來洛霞告訴我您不讓他去,我還以爲您還在生少峰的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