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等他說完,喬素影笑了起來:“何吏,別的我或許不如你,但這方面,我畢竟比你見的多,農業部門永遠是弱勢部門,底子薄,攤子大,亮點少,問題多……”
蕭何吏再一次打斷了喬素影:“喬區長,現在國家越來越重視農業了,你也知道,中央最近幾年的一號文件都是關於三農的。”
“哈哈……”喬素影彷彿覺得有趣,再次笑了起來,好半響才止住笑聲,意味深長地說道:“何吏,你記住,越是嚷着重視的,就是越不重視的,那些天天掛在心上的,嘴上從來不會說重視。”
蕭何吏自然明白這些道理,不過他已經沒得選擇,必須站在反方的立場上找合理的依據:“小影,也不是這麼說,國家重視並不是光務虛,最近幾年,你看小麥直補,棉花良種補貼,能繁母豬補貼,奶牛良種補貼……”
喬素影饒有興趣地望着蕭何吏聽着,等他說完,輕輕笑了笑問道:“這麼多補貼啊!錢得不少吧?”
蕭何吏看出了喬素影說的是反話,卻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堅持自己的觀點:“是啊,我聽葉秋說,去年一年的強農惠農資金就三千多萬呢!”
“三千多萬啊?”喬素影輕輕搖搖頭,問道:“何吏,你知道現在修的清河高級高架嗎?就在清河辦事處,一共有多少公里?”
“不知道。”蕭何吏搖搖頭,那個高架他知道,那裡前年剛修了一條往返八車道的公路,明明夠用,卻不知道從哪裡又要來了支持,要在公路原址上修高架路。
“就那麼短的距離,六個億!”喬素影看看蕭何吏,淡淡地問道:“誰說重視城區了?沒人說!前年頭了四個億,今天又要投六個億,誰也沒說過要重視的話,你們五個鄉鎮,所有補貼外加項目資金,不過三千五百萬,卻從上到下吆喝的震天響,生怕別人不知道每畝地給了十幾塊錢,每頭豬給了一百塊錢!”
蕭何吏張張嘴,剛要說話,喬素影一擺手制止了他,一臉認真地說道:“何吏,咱們不談別的,我就跟你談談我的感受。第一,幹農業的都討領導煩!說實在的,我現在就煩農林局,他們只要一找我,不是哪裡需要配套資金就是哪裡需要人,需要錢……”
蕭何吏輕輕地咬着嘴脣聽着,這時再也忍不住,插話道:“小影,你應該明白,農業就是一項花錢的工作。”
“對啊!”喬素影點點頭:“如果你是領導,你喜歡給你賺錢的那個,還是天天跟你屁股後面要錢的?要錢還不是最可氣的,最可氣的是你雖然煩,卻還不得不給他!現在一些涉農資金,動不動就牽扯國計民生,就比如你們搞的防疫,防疫經費我敢不給嗎?疫苗我敢不買嗎?我給錢了,你們沒幹好是一回事,但如果因爲我沒給錢而耽誤了這項工作,那政府的責任就大了!”
喬素影說完,靜靜地看着低頭一語不發
的蕭何吏,輕輕地說道:“你說我能不煩嗎?”
蕭何吏長長嘆了口氣,雖然這些年很多人在喊着到了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反哺農村的時候了,可是在很多領導眼裡,農業還是個賠錢的行當,不如把錢放在刀刃上。
喬素影接着說道:“我放一千萬在工業上,當年有可能就回報我三千萬,可是我放在農業上一千萬,到頭來了,連個響聲都聽不到,不會有一個回頭錢,就像你跟我提的奶牛小區,這些農業組織是不交稅的,對我們區裡的經濟沒有一點好處。”
蕭何吏擡起頭,直視着喬素影,搖搖頭堅定地說道:“小影,話不能這麼說,安置好了他們,既解決社會不穩定因素,又能提高農民收入,這樣不好嗎?”
喬素影微微搖搖頭:“這都是些不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天就爆了炸我們一下。何吏,農民收入的提高不是靠種植,也不是靠養殖,是靠農村的城市化進程,只有哪天咱們的鄉鎮沒有莊稼地了,沒有養雞養豬的了,那咱們的經濟就發達了,咱們的老百姓就富裕了。”
“小影,咱們區的種植業和養殖業在幾十年以內是消除不了的,何況,就算是歐美髮達國家,人家的畜牧業也是很發達的啊,總得有人幹這些啊,如果都去搞二產、三產,那,哪裡還有糧食?哪裡還有肉禽蛋奶魚?人們還吃什麼?”蕭何吏據理力爭,可說完之後,連自己也覺得幼稚。
“我知道幾十年內消除不了農業,所以我們就不要去扶持他,而是儘量加速他的消亡!”喬素影笑吟吟的神態很放鬆,可這是見蕭何吏執迷不悟總是不開竅,不由着急起來:“何吏,剛纔你說了,農業總得有人搞,這我承認,但是我要說地是,誰搞農業誰吃虧,你放眼看看,有哪個農業鄉鎮提拔副縣長的,有哪個農業縣提拔副市長的?甚至省裡也是一樣!”
“那,部門呢?”蕭何吏有些陰暗地問道。
“農業部門從來都是一個沒有地位的部門!從農業部門提拔領導的,是少之又少,幾乎沒有!”喬素影不假思索地說道。
“那你小姑,喬市長呢?”蕭何吏笑着問道。
喬素影一愣,臉色不由沉了下來,她在這裡好心好意地幫他澄清一些認識的誤區,他竟然還有心思來套自己。
“你別跟我提小姑!你跟她能比嗎?!!!”喬素影望着麻木不仁無動於衷的蕭何吏,真地有些動了肝火:“她是女的,你是嗎?她父親是原泰丘市委書記,你父親是做什麼的你不知道嗎?”
蕭何吏一愣,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低頭沉默着,好半響,才緩緩擡起頭,冷冷地說道:“我沒見過我父親,不過據說他是個農民!”
喬素影心裡一驚,知道自己氣惱之下說錯了話,可是要道歉她又有些不甘心,她在黃北區還算是個新人,人脈並不是特別通暢,但她還是費盡心力地協調統戰
部,組織部,以及財政、發改委等幾個重要部門,盡一切可能爲蕭何吏鋪平前進的道路,可是他,不但不感激,反而胡攪蠻纏,現在又逮住自己的一句錯話就冷下臉給自己看!
喬素影越想越委屈,淚珠在眼眶裡打着轉,可惜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卻沒有被低着頭同樣在生氣的蕭何吏看到。
“何吏,對不起。”喬素影說完這句話,委屈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她忙了一上午,接近中午的時候終於把事情圓滿解決了,疲憊的她推辭了所有的場合,她只想睡個覺好好休息一下,可一想到現在是蕭何吏的關鍵時期,而他又往往對他自己的私事有些粗枝大葉,所以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來跟他談一談,誰知道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蕭何吏雖然聽到了喬素影的道歉,但他心裡還是有些不痛快,他覺得喬素影越來越對他居高臨下頤指氣使了,彷彿她可以包辦他的一切,尤其當喬素影提到他父親的時候,心裡對她的感激和內疚也因此消淡了不少。
喬素影本以爲自己道了歉,蕭何吏應該會過來哄哄自己,可是等了半天沒動靜,慢慢擡起頭一看,他居然還在擺着那副臭臉。
“蕭何吏,你欺負人!”喬素影再也忍不住一腔的委屈和難過,猛地站起來撲上去在蕭何吏身上捶打來。
蕭何吏聽見喬素影帶着哭音的喊聲,心裡不由一驚,還沒等反應過來,纖弱卻帶着憤怒的小拳頭便暴雨一般地砸了過來。
蕭何吏本能想推開喬素影,可一擡頭看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心裡不由驀地一顫,手便不由自主地又縮了回來。
捫心自問,如果剛纔提到父親的是以前的周磊區長,甚至是喬玉瑩前副區長或者是張敏副區長,自己敢這種態度嗎?
這樣一想,蕭何吏心裡不免有些羞愧,對自己不好的領導,自己從來都是戰戰兢兢地敬畏着,順從着,然而對待全心全意爲着自己的小影,卻要這般欺負她!
喬素影捶打了半天,見蕭何吏一動不動任由着自己,胸中的委屈和積悶消散了不少,便慢慢停了下來。
蕭何吏擡起頭看看還在低聲抽泣的喬素影,想地道個歉,卻又說不出口,便慢慢起身,溫柔地握住了那雙小手,有些愧疚地將喬素影輕輕攬了過來,用手輕輕地撫慰般地拍着她的背。
剛剛平靜下來的喬素影,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彷彿要把心裡積攢的所有怨恨都發泄出來一般,猛地一張口就咬住了蕭何吏的肩膀,哭聲也隨即變成了沉悶的嗚咽。
蕭何吏緊皺着眉頭,一聲不吭地強忍着肩頭的劇痛。
好半響,喬素影才慢慢鬆開了口,或許是憋得太久,站在那裡大口地喘着氣。
蕭何吏伸出胳膊再次將喬素影摟在懷裡,將頭伏在喬素影的耳邊輕聲說道:“小影,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