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55章

“慢着。”陳興突然出聲制止住了趙瑜萱。

周圍有些騷動,陳興的突然出聲讓人意識到什麼,張立行和衛思達的目光落到陳興身上,心裡微微一緊。

“今天的視察就到此結束,瑜萱同志,這次的小考,我對你們加工區的建設很滿意,你還得再接再厲,以後還有中考和大考,我希望你們加工區每次都能交一份滿分的答卷。”陳興說着,朝一旁的秘書黃江華道,“小黃,你帶這位女士回市委。”

陳興說完,先行轉身離去,留下還在原地沒有回過神來的人。

隨着陳興上車,現場一下變得喧囂起來,黃江華將那女瘋子帶着上了另一輛車,車子旋即返回市委,衛思達在短暫的失神過後,也忙不迭的上車回市委,臨走前朝張立行看了一眼,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小趙,幹得不錯,在加工區做出成績,將來進入常委會也不是沒有可能。”孫英沒有急着走,剛剛沒有單獨同趙瑜萱說話,這會其他人走了,孫英也才鼓勵着這位心腹愛將,她對趙瑜萱的稱呼,也依然習慣於以往的叫法,趙瑜萱給她當秘書時,她喊對方小趙,現在也還是如此。

“這還得靠書記您的栽培和提攜,我在加工區也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一定努力做出成績,幫領導爭光。”趙瑜萱滿臉笑容的說着,在領導面前一定要謙遜,同樣要突出領導的地位,趙瑜萱當了幾年秘書,比誰都懂得如何去討好領導,逢迎領導也是一門技術活來着,有些人拍馬屁不成反而讓領導聽了不舒服,這種情況一點也不少見。

孫英滿意的點了點頭,趙瑜萱固然有她的提攜,但其自個也挺爭氣,確實讓她臉上有光,如果門下能出一位市委常委,她不只是有面子,在望山市的地位同樣會更加穩固。

沒再多說什麼,孫英朝趙瑜萱最後說了幾句告辭的話也離開,她雖然不像張立行等人跟錢新來有切身的利害關係,但她同樣關心那女瘋子要告錢新來的事,對方本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是換成另外一個場合有人說要告錢新來,恐怕也只是讓人一笑而過罷了,在這望山,對錢新來恨之入骨,要告錢新來的人還會少嗎?但這些年也沒見錢新來有什麼事,相反,勢力也越來越大,即便是上次在省城鬧出大風波的靜坐事件也在市裡也壓了下去。

今天這事,值得讓人關注的無疑是陳興頗爲玩味的態度,陳興讓秘書將人帶往市委,顯然是要單獨見這女瘋子,這其中所表示出來的態度就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陳興並不會坐視不理,特別是陳興有意避開衆人,將人帶往市委,這更加讓人浮現連篇。

孫英不會去關心錢新來的死活,她只守着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利益,只要沒人把手伸進來,孫英就不會主動去觸犯別人,她跟錢新來等人沒太多的交集,所以她也不怕錢新來真被查或者幹嘛,她只關心陳興真要動錢新來的話,屆時恐怕會在市裡引起一些動盪,她並不希望現在這種穩定的局面被打破。

市委,黃江華帶着那女瘋子去洗了把臉,又稍微清洗了一下之後才帶進了陳興的辦公室,他可不敢讓對方直接髒兮兮的進陳興辦公室,不過清洗也只是簡單的清洗,身上那看着髒兮兮發黑的衣服卻是仍讓人忍不住直皺眉頭,市委大院裡的人可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黃江華帶着這樣一個女人回來,但凡是看到的人,眼珠子都差點沒掉下來,特別是有人認出那是望山有名的女瘋子時,更是嘖嘖稱奇,黃江華這市委一秘怎麼帶一個瘋女人回來市委了。

安靜的辦公室,陳興站在窗前,雙手負在背後,凝望着不遠處的新城大廈,這座望山第一高樓,可以俯瞰整個望山,站在上面,遙對着市委大院的方向,那位錢總是不是也經常會喜歡站在高處看着這象徵着權力中心的望山市委,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在俯視着?

後面響起的腳步聲讓陳興收回思緒,轉身過去,黃江華帶着那女人走了進來,臉上清洗乾淨的女子,可以讓人看到有着一張五官端正的臉蛋,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蒼老。

“請坐。”陳興微笑着朝對方點頭,伸手請着對方坐下。

“我……我還是站着吧。”女子看着那乾淨的沙發,再看看自己這一身髒衣服,搖了搖頭。

“沒事,沙發髒了可以洗。”陳興笑道,“你要是不坐,那我就只好跟着站着了。”

女子聞言,看了看陳興,陳興態度讓她心裡升起了更多的希望,這位新任的書記一來就表現得十分親民,之前或許還只是通過報紙電視以及她平日裡的一些觀察來了解陳興,此刻她無疑更加直觀的感受到了陳興的和藹。

小心翼翼的在沙發上坐下,女子只是小半邊屁股微微挨着沙發,沒敢完全坐下,悄然凝望着陳興一眼,女子沉默着,似乎在等着陳興主動發問。

“還不知道你如何稱呼?”陳興也在女子對面坐下,黃江華這會給女子倒了一杯水過來,對此事好奇心十足的他並沒有離開,而是靜靜的在一旁站着,他對這自稱裝瘋賣傻裝了十多年的女人可着實佩服得緊,有幾個人有這樣的毅力?

“我叫向秀蓉。”女子道。

“原來是向女士。”陳興笑着點頭,目光落在向秀蓉身上,“我要是沒記錯,你好像有幾次出現在了市委招待所外?”

“對,我故意去那的,想觀察陳書記您。”向秀蓉點了點頭,也不否認,今天既然站了出來,這十多年的裝瘋賣傻也宣告結束了,二十多年前的父母血仇更該有一個了結。

“哦?”陳興眉頭微動,他沒想到暗地裡竟有這麼一雙眼睛一直在觀察着自己,幸好不是有敵意的人,否則……陳興突然心裡一緊,問道,“你還有跟蹤過我嗎?”

“有。”向秀蓉咬牙點頭,坦承道,“我有留意過陳書記您的行蹤,也跟過好幾次。”

陳興怔了一下,凝視着向秀蓉,他行事光明磊落,倒也不怕別人跟蹤,唯獨去了幾次楊紅那裡,陳興不知道向秀蓉是否也有跟蹤過,這讓他心裡有些不自在,但此刻他無法問這個問題,更是隻能裝着淡然。

“陳書記,我要告錢新來,他在望山市可以說是隻手遮天,要告他這樣一個人,我不得不多看看您這位新來的市委書記是什麼樣的人,並不是有意要跟蹤您。”向秀蓉見陳興沉默,以爲陳興不高興,趕忙解釋着。

“嗯,我理解你,好了,不說這個。”陳興擺了擺手,岔過這個話題,道,“你先說說看,你說要告錢新來,說他害死了你父母,有確鑿證據嗎?”

“這……”向秀蓉呆了呆。

“你說這案子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如果沒有證據,你要告他的話,怕是不可能,就算我要給你做主,你拿不出證據,我讓公安局立案也沒有說服力不是。”陳興看了向秀蓉一眼,說道。

“陳書記,我爸媽的死絕對是錢新來乾的,他害死我爸之前,就來過我家,跟我爸商談收購股份的事,說要把我爸手頭的那部分收購下來,希望廠子全部轉給他,我爸不同意,當時那廠子正是賺錢的時候,我爸也不是傻子,哪裡捨得把這麼一個賺錢的生意全部讓給對方,兩人當場不歡而散,那會我和我媽都在,我爸當時還說錢新來這人野心太大了,心也黑,爲了錢連朋友都不要。再往後幾天,我爸回來的時候,還經常唸叨說錢新來越來越過分,當時我們也沒在意,直至隔些日子,我媽在家突然接到電話,說是我爸突然腦溢血死了。”向秀蓉回憶着過往的事,同陳興敘說着當時的情景,臉上是對錢新來刻骨銘心的仇恨,又道:

“我爸死了,我媽一開始有懷疑,因爲我爸身體一直很好來着,也沒得過什麼病,況且腦溢血是老人才比較容易得,我爸還不到四十歲,怎麼會突然得個腦溢血?直至我爸死的當天晚上,錢新來突然過來,找我媽單獨進房間談,我好奇之下在屋外偷聽,才知道錢新來找我媽是要求把我爸的股份轉讓給他,我爸死了,我媽成了財產受益人,可以繼承我爸的財產,錢新來當時就帶了合同過來,要我媽簽字,我媽不同意,錢新來當時就說如果不簽字,剩下我們娘倆,以後絕對不會有好日子過,還拿我來威脅我媽,我媽罵他無恥,質問他我爸的死是不是他害的,錢新來沒回答也沒反駁,他當時還大笑了起來,後來那禽獸……那禽獸。”

向秀蓉說到這裡,哽咽着,已經說不出話來,當時的場景猶如昨日,這二十幾年來,她無時不刻不記着,那一幕場景深深的烙印在她腦海裡,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陳興沒說話,從桌上的紙盒裡抽出幾張遞給了向秀蓉,他很好奇錢新來最後幹嘛了,但並沒有催促向秀蓉,向秀蓉此刻情緒激動,陳興知道過往的一幕幕記憶或許對她的精神傷害很大,如今要對方去回憶並且訴說出來,向秀容的情緒有些波動也能理解。

“陳書記,謝謝您。”向秀蓉接過紙,平復着自己的心緒,將眼角的淚珠擦去,深吸了口氣,已經習慣了堅強的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那禽獸當時竟然要對我媽亂來,我媽掙扎躲閃着,最後不小心從二樓的窗戶掉了下去,因爲是頭先着地,最後沒搶救過來,我當時嚇得尖叫,也被錢新來那禽獸給發現,我永遠記得他當時看向我的那個眼神。”向秀蓉怨恨的臉色中有些恐懼,“那分明是要殺人滅口的眼神。”

“你母親從樓上摔下身亡,事後公安局沒調查嗎?”陳興插了一句話,看着向秀蓉的眼神,他能想象到對方當時受到的刺激,一個還是十幾歲的小女孩,看到那幅場景,或許已經在其年幼的心靈中留下了陰影,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也難怪向秀蓉有這種毅力會裝瘋賣傻十年,只爲了報仇。

“公安局有調查,但他們給出的結論是意外身亡,甚至連逮捕錢新來都沒有。”向秀蓉無比憤怒,“當時那個縣局局長跟錢新來稱兄道弟,一定是收了錢新來的好處,這幫人渣,都是一丘之貉。”

“當時的縣公安局局長是誰?”陳興追問了一句。

“叫劉明川,後來調到市局擔任副局長,在副局長的位置上退休的,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向秀蓉連想也不用想就答道,這一個個名字,都跟父母的血仇有關,時刻印在她的腦海中。

“劉明川。”陳興唸叨着,記下了這個名字。

“我媽死後,那錢新來還過來,說我一個小孩不懂得辦我父母的後事,要幫我操辦父母親的葬禮,也不讓我那些親戚插手,以前我想不明白什麼原因,只覺得錢新來不會那麼好心,他看我的眼神,一直都讓我恐懼,我感覺他好像要殺了我一樣,我很害怕,也不敢跟別人說,我爸媽那些親戚畏懼於錢新來,在我爸媽的後事上,也沒人敢吭聲。”向秀蓉咬着嘴脣,幾乎要將自己的嘴脣咬出血來,“我當時感覺每天都好像有人跟着我,我覺得是錢新來要害我,他可能覺得我一個小孩子翻不起什麼浪來,所以沒急着下手,只是讓人先盯着,後來我越來越害怕,就開始裝瘋,假裝着因爲父母親的事受刺激而變得精神失常,找到了一個機會後,我終於帶着從家裡抽屜找到的幾

千塊錢逃離了望山。”

“你後面說的這些,應該都是你的推測吧。”陳興看着向秀蓉。

“是,只是我的推測,但我絕對不會看錯,錢新來是真的派人在盯着我,因爲那段時間是我大伯和二伯在我家裡陪我住,有一個人老是在我家門口附近晃悠,我有一次在白天人多的時候故意出去了一趟,他就跟在我後面。”向秀蓉肯定的說着,“錢新來肯定是認爲我看到了當時他跟我媽在同一個房裡的場景,所以想要把我也斬草除根。”

“如果你說的這些都屬實的話,你當時才十幾歲,可真是苦了你一個小姑娘了。”陳興看着眼前的女人,神色唏噓,面前的向秀蓉比他還要年長几歲,二十來年前,對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經歷和親眼目睹了這些變故,受到的刺激可想而知,最後還能夠冷靜和機智的逃離望山,也算是了不得的一個姑娘了。

“陳書記,我父母的血案,我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我母親從樓上摔落而死,是我親眼目睹,我自己就可以當證人。”向秀蓉道。

“你自個是可以當證人沒錯,但會是最沒說服力的證人,因爲你也是當事人。”陳興搖頭道。

“我知道,但我也沒指望靠這些就能扳倒錢新來。”向秀蓉冷笑着,“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錢新來爲什麼要積極的幫忙操辦我父母的後事,當時還曾天真的想過會不會是錢新來因爲愧疚而想要做出一點補償,但看到他的那種眼神,我知道他那種人永遠也不會懂得什麼叫愧疚和良知,後來長大了,我才慢慢想明白,錢新來是要消滅證據,因爲那時候我們那裡還是盛行土葬的,但錢新來卻是非要堅持把我爸媽送去火葬,說那樣好點,響應國家的政策,現在想來只有一個原因,我爸如果是他下毒害死的,那他只有把我爸的屍體火化了,才能徹底消滅證據,他也才能安心。”

陳興聽着向秀蓉的話,他不得不承認向秀蓉說的這些都有道理,但關鍵的事實是並沒有明確的證據,當時沒進行屍檢,屍體也火化了,就算是真有證據,也早都被錢新來在當時就消滅了一乾二淨,時過境遷,已經過了有二十年,再去重新偵辦一個當年的案子,困難程度可想而知,更別說對象還是現在望山市民營企業的龍頭老大,獲得過全省優秀民營企業家的錢新來。

“陳書記,我不指望靠我說的就能讓您爲我做主,這十多年來我裝瘋賣傻,一直在努力,暗中盯着錢新來一家,我掌握了很多不爲人知的事情。”向秀蓉正色道。

“哦?”陳興眉毛一揚,臉上隱有喜色,一個人裝瘋了十年,躲在暗處要去查另一個人,這麼長的時間,不知道掌握了多少東西,陳興臉色第一次有了明顯的變化。

“錢新來能成爲望山市第一民營企業家,創下這麼大的一份家業,絕對不是走正常途徑發家的,他的發家史就是一部權錢交易的罪惡史,侵吞國有資產,侵吞他人財產,謀財害命,惡意打擊競爭對手,無惡不作。”

“你這十年,調查到了多少?”陳興緊緊盯着向秀蓉。

“查到的太多了,我連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都記了下來,因爲怕我自個會忘記,我每次有新的發現,就記錄在了一個本子上,這十年,我整整記錄了兩本厚厚的本子。”向秀蓉道。

“好,好。”陳興猛的站了起來,神色喜悅,“本子在哪?”

“被我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向秀蓉說着,看向陳興,神色有所遲疑,“陳書記,我您能完全相信您嗎?”

陳興神色一怔,心裡的喜悅也被向秀蓉這話給澆滅了不少,看了一眼向秀蓉,陳興很快明白對方的顧忌。

“陳書記,我不是懷疑您或者有別的意思,只是這本子是我十多年來的心血,更是我報仇的唯一希望,對我而言,那個本子現在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我怕輕易的交出去,如果不能報仇,那我所有的心血都付之東流。”向秀蓉苦澀的道,陳興的沉默讓她有些心慌,生怕引起陳興不悅,如今她也是將陳興當成報仇的希望,之前在省城報案過,去京城也報案過,人家都不理會,推說這是地方的案子,得到原地方去報案,過往的經歷讓她深深明白報仇的困難性,即便是現在有了不少證據,但要是沒有一個敢站出來的領導,她那些證據同樣沒用。

“你的顧忌是對的,換成是我,同樣不會把十多年的心血拿出來,更別說那還寄託了你一輩子的希望。”陳興鄭重的說着,他能體會向秀蓉的想法,給父母報仇或許已經成了向秀蓉活着的唯一精神寄託,對方再怎麼謹慎都不爲過。

沉吟了一下,陳興道,“但向女士你今天選擇站出來,不就是因爲相信我嗎?否則你這樣做已經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是的,我相信陳書記,因爲從陳書記您到望山以來,我就見到您去過一次新城酒店,之後您從來沒再去過新城集團吃飯,在外面吃飯都是隻在普通的飯店,有時候甚至連路邊攤也會去,跟其他領導完全一樣,其他市裡的領導,隔三差五的都會去新城酒店吃飯。”向秀蓉說道,“而且我瞭解了一個事情,新來的那位市公安局黨委書記一來就曾去過新城酒店要抓錢新來的兒子,那晚還是錢家的訂婚宴,而新來的那位市局黨委書記則跟您關係頗爲密切,因爲我看到他幾次去市委招待所單獨找您。”

陳興聽着向秀蓉的話,心裡隱隱有些發冷,這樣一個人躲在暗處,表面上是一個毫不起眼,任何人都不會去注意的瘋子,但暗地裡卻一直在有針對性的觀察着一切,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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