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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離開市政府,開出市區,向長湖區行政中心行駛。儘管前面還有一大堆麻煩的問題等着他們,樑健看到路邊冬日的風景,心情一下子有些複雜起來,過了這麼一段時間,自己又坐在了回長湖區的路上。
胡小英似乎察覺出了樑健情緒的變化,問道:“回長湖區什麼感覺啊?”
樑健說:“說不出來,長湖區是我呆了這麼久的地方,我希望長湖區變得更好!”胡小英說:“我真要感謝宏市長,能捨得讓你來幫我忙。”
樑健笑道:“我最多也就幫胡書記擋擋羣衆扔過來的飲料罐而已。”
說到飲料罐,胡小英說,你額頭上的傷口沒結痂,要不要先到醫務室去處理一下。樑健搖頭說:“放心,沒什麼大礙。還是工作要緊。”
胡小英微微點頭:“那呆會你先到我辦公室,我那裡有消毒酒精棉。”
樑健謝道:“不會有什麼事的。”胡小英道:“消消毒,很快的。”
車子即將到區政府大廳時,樑健接到了市外宣辦主任李俊的電話。李俊說,他們已經瞭解了當時在羣衆上訪現場拍照的那個人。此人真是一個記者,他是浪潮網的記者,名叫楊善。
樑健警覺起來,問道,這個記者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李俊說,我們也問了,他回答說,是路過,正好看到這裡鬧哄哄,就停下來看看。樑健問道,你們有沒查看他手機中拍了什麼?李俊說,他不讓看,我們也不好強行搶他的手機,現在記者是無冕之王,很多地方對待記者稍稍粗暴一點,結果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樑健想想也是,這件事情不能魯莽操作。他說,你們有沒留住他,別讓他回寧州去。李俊說,我們沒能留住他,他說單位裡還有緊急事情要處理,他就開着自己的車走了。
樑健心道,這外宣辦到底是怎麼做事的,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就讓他這麼走了?!如果他把那些照片發到了網上,這件事就又有得忙了!樑健剋制着不滿,道:“辛苦了,其他事情,我們會跟你們副部長聯繫的。”
一個浪潮網的記者,突然出現在了羣衆鬧訪的現場,絕對不是什麼“剛好路過”的巧合,記者絕對不會是路人甲。胡小英聽樑健說了後,道:“看來真有人想在背後搞事啊,這件事情你得趕緊跟宏市長說。”
樑健撥了宏市長的電話,報告了有關情況。宏市長對樑健的警覺很滿意,說:“樑健,你很不錯,這件事情的確需要密切關注。我這就給宣傳部副部長程語打電話,讓她去浪潮網跑一趟,把這件事情給消化掉。你專心在長湖區做工作就行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給宣傳部去做吧。樑健跟着胡小英走進了區府大廳。
等電梯的時候,碰到了幾個人,以前在長湖區的時候都認識,他們紛紛主動向胡小英和樑健打招呼。這些人裡,有好幾個都想跟樑健再多套套近乎,但鑑於胡書記在旁,又不敢多說。
胡小英和樑健站在電梯口,其他人就都在他們身後圍成了一圈。電梯打開,這些人讓胡小英和樑健先進去,再進入了電梯,幫他們按了電梯按鈕。
大家對胡小英和樑健畢恭畢敬。樑健想起了曾經在區委組織部也有過窩囊日子,現在情況徹底改變了,人家對待他就如對待區領導一般。這就是位置決定待遇的事情。
到了電梯門口,區委辦朱懷遇、蔚藍已經等在了電梯口。先前,樑健是臨時通知胡小英趕去市裡的,胡小英也就沒有來得及通知朱懷遇和蔚藍,就一個人去了。
這會朱懷遇聽說胡書記已經回來,就和蔚藍趕緊來到了電梯口迎接。他知道區裡出了事情,這種情況下,自己最好緊跟在胡書記身邊,隨時聽候差遣,這是作爲委辦主任的本職工作。
朱懷遇看到樑健也跟着來了,有些意外,同時也感到驚喜。他的確也好久沒有見過樑健了。樑健朝他會心一笑。接着,他又瞧見了胡小英的秘書蔚藍,突然見到樑健的蔚藍心裡一怔,竟然忘記了打招呼。
樑健心裡也是一跳,他和蔚藍的關係非同一般,但是在這種場合,都得隱藏起來。樑健略帶熱情地道:“蔚藍你好。”
蔚藍這纔回過神來,平時機敏靈活的她,這會顯得略微笨拙:“樑……處長。”
接着,蔚藍瞧見樑健微微紅腫、有些破皮的額頭,關心地問道:“怎麼回事?需不需要叫個醫生?”樑健搖頭:“沒什麼大礙。”朱懷遇道:“我還是叫醫務室的人來一趟吧,畢竟流血了,最好消消毒。”樑健堅持說:“不必了。”
見樑健不想看醫生,胡小英就說:“我辦公室裡有消毒棉。”朱懷遇和蔚藍也就不再堅持,在前面引路,帶他們進了胡小英的辦公室。蔚藍給他們倒茶。
事畢,朱懷遇說:“胡書記,有事情你就叫我們。”他知道胡小英和樑健的關係不一般,這會樑健來了,肯定有什麼事情要商量。胡小英點了點頭道:“你們去忙吧,待會我還要去區信訪局,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去。”
朱懷遇忙說“好”,就退了出去。
胡小英坐在位置上,開始在抽屜裡翻找。樑健說:“胡書記,找不到就算了。”胡小英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還叫我胡書記?”
樑健記得,前不久在七星島農莊,胡小英、康麗和樑健約定,私下裡的時候就不叫職務了,叫姐弟。樑健瞧瞧周圍,有些爲難,這到底算不算“私下裡”?畢竟這是在胡小英的辦公室,自然就有種不同私人空間的氛圍。只是胡小英讓自己這麼稱呼,他也不好太公事公辦,就說:“姐,找不到就算了!”
“怎麼好算了?唉,找到了。”胡小英從辦公桌後面擡起頭來,從衣領裡露出了雪白的肌膚,樑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滑下來一分,直到胡小英坐直了身子,樑健的目光才被阻斷了。
胡小英從位置上站起來,對樑健說:“到沙發那邊去,我給你塗消毒酒精。”
樑健愣了一下,區委書記給自己塗消毒酒精?樑健真是有點適應不過來:“胡書記,還是我自己來好吧。”
胡小英已經走向一旁的沙發了:“你看,你又叫我胡書記了。你別把我看成是區委書記,看成你姐就行了。你幫姐擋紅牛易拉罐,我給你塗點消毒酒精不算什麼。快過來吧。”
樑健心裡有點過意不去的是,畢竟下面區信訪局的人還在跟上訪羣衆對話,自己卻在這裡讓胡小英幫助擦拭額頭,恐怕也太有點過意不去了吧。
胡小英似乎摸透了樑健的心思:“如果再磨蹭,我們就不能早點下去做上訪羣衆的工作了。”
樑健聽胡小英這麼說,明白了胡小英心裡,其實也一直想着羣衆上訪的事情,也許她就是擔心自己傷口會發炎之類的,所以一定要先給自己用酒精棉消毒。這麼一想,樑健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向沙發。
胡小英的辦公室在最東面,沙發又在落地窗前,樓下有棵樟樹,即便是在這種隆冬時節,也是鬱鬱蔥蔥、綠蔭如蓋,讓人眼前一亮,一掃陰霾,只是時光已近傍晚,陰影已經拉長,光線也微微暗淡。
胡小英說:“坐下來吧。”
樑健就在沙發上坐下。胡小英沒有坐下,站在他的旁邊,取出了酒精棉,向他的額頭擦拭。
胡小英身子本就不高,樑健坐着,她站着。因爲彎着腰,她的胸口正好到達樑健嘴巴的地方。修身的羊絨衫將她豐盈的身子包裹得非常有型,她裡面或許沒穿內衣,這是職場女人的流行穿着。
胡小英的酒精棉剛觸碰到樑健的額頭,樑健沒有心理準備,被突然而來的“嘶嘶”燃燒般的疼痛,搞得腦袋往後一躲。胡小英笑道“躲什麼躲,這麼大人了,還怕這麼點疼啊”,她的手也就跟上去。
樑健也想,這麼點疼,自己應該不會大驚小怪纔對,樑健又坐直了身子,沒想一回身,臉就碰到了胡小英胸前的絨衣。樑健的鼻尖正好觸碰到雙峰之間軟軟的低地,雙頰卻敏感地感受到了隆起的彈性。
胡小英感到了樑健的臉孔,身子後退了一步,手仍舊給樑健擦拭着,道:“叫你不用動啊!”
胡小英那麼若無其事,樑健感受着她溫柔的手指,冰涼的酒精棉擦過額頭,頓時渾身燥熱。他恨不得一把靠上去,把胡小英抱在懷裡,臉孔在她飽滿的溫柔之間移動,然後……
各種幻想在一瞬間小宇宙似的爆發,他有種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人在壓力最大的時候,往往最希望一次放縱……
胡小英的手離開了樑健的額頭,說:“好了,消過毒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說着胡小英就想轉過身去。
樑健的雙手就如失去控制一般,放在了胡小英的腰上。胡小英的腰肢顯得非常有彈性。樑健雙手放上的一刻,胡小英身體似乎顫動了一下,雙眼看着樑健。
樑健也看着胡小英的眼睛,她的眸子裡映出了他自己,雖然眸子中的自己那麼小,燃燒的yu望卻那麼大,讓樑健自己都嚇了一跳。在這種場合,放縱自己的情yu,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況且外面辦公室還有蔚藍,這個曾經跟自己發生過關係的女人……
理智重新回到了樑健的腦袋裡,他從胡小英身上縮回了雙手,說道:“姐,我們下樓吧!”
胡小英也像突然清醒了一般,轉過身,走向辦公桌,說道:“好吧,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理一理思路,接下去該設定哪幾條工作原則,既可以讓羣衆信服,又不能讓國家利益受到太多損失。”
兩人談起了公事,身體裡的渴望和迫切之情,如洶涌的潮水漸漸退卻。胡小英對樑健說:“我讓朱懷遇也進來,可以讓他出出主意。”
樑健說:“好。”
胡小英打了電話。朱懷遇馬上跑了進來。他拿起了熱水瓶,要給兩人續水,看到他們倆都沒喝水,就又把熱水瓶放了回去。朱懷遇說:“胡書記,蔚藍今天身體不是特別好……”
胡小英像是記起了什麼,說:“哦,她跟我說起過。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她好像反應特別嚴重,你讓她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你留下來就行了。”
朱懷遇答應了,走出辦公室,交代蔚藍先回。樑健心裡,有一絲疑惑,蔚藍是真身體不舒服,還是因爲他來了,覺得尷尬纔想迴避?不過既然胡小英說,她之前已經向胡小英報告過,那應該不會是假的。樑健也就不再多想。
三人坐下來,就一些細節又進行了商量。商定之後,就下樓向信訪局走去。
爲了防止上訪人員打擾機關秩序,信訪局與區委、區政府機關大樓不是同體建築。給他們在東面的翼樓單獨搞了一層。朱懷遇下樓之前,已經打了電話。區委副書記萬康、區紀委書記諸茂、區信訪局局長朱肖海來到了門口迎候。十面鎮黨委書記金凱歌還在裡面跟他們談,沒有出面。
胡小英沒有急着進去與羣衆談,而是對區信訪局局長朱肖海道:“先到你辦公室。”
在局長辦公室的小會議桌上坐了下來,朱肖海本要讓人倒水,胡小英阻止道:“我們就簡短的商量一下,其他不用準備。”
書記這麼說了,沒人提出異議。區委副書記萬康同時分管政法,他和區紀委書記諸茂也已經跟上訪羣衆見過面了。
胡小英問道:“情況如何,羣衆有什麼具體的訴求,如何解決?”她這麼一問,其實等於是考驗他們對整個問題的瞭解和處置方案考慮。
按照規矩,區信訪局局長朱肖海先彙報:“胡書記,剛纔跟他們談了很多,他們的訴求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要求加錢,老趙家拿多少,他們也要拿多少;二是要求政府給他們一個交代,到底還有多少貓膩。”
胡小英朝副書記萬康、紀委書記諸茂看了看:“萬書記,諸書記,你們看呢?!”
萬康說:“這個事情,我之前不是特別瞭解,內中情況也許胡書記和周區長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好因爲聽了剛剛老百姓的那些話,就隨便亂下定論。不過,我可以保證,我既然分管政法,就會全力以赴做好維穩工作。”
萬康是老油子了,他的話裡,說前期情況不瞭解,其實就是撇清了與這件事情的關係。你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引發羣衆激烈上訪,這跟我沒關係。不過我既然是分管政府的副書記,既然事情出了,我也要幫助維穩。這麼一說,等於是他在幫胡小英和周其同兩個主要領導的忙了。
胡小英當然聽得出來,不過既然萬康答應全力以赴維穩,她也就不再勉強其他的。
接着,區紀委書記諸茂說:“剛纔肖海局長,對羣衆的訴求,概括是準確的,主要集中在一是希望能儘量多的獲得補償款,二是不信任政府,認爲我們工作之中有貓膩。我認爲,這兩種訴求都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我還認爲,如果完全按照羣衆的訴求來,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諸茂擡起了右手,說話的時候,做着手勢。一般說話時候,喜歡做手勢的人,都多多少少對工作還有點激情。諸茂繼續道:“上訪羣衆都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和老趙家一樣的補償。老趙家的補償是太高了,如果都按照這種補償辦法,鎮政府和區政府估計都得破產,會造成國有資產的巨大流失,我們是要承擔責任的。另一方面,對於羣衆不信任政府,認爲在拆遷中有貓膩的事情,恐怕也不好回答。我不敢說,在拆遷過程中,真的沒有貓膩嗎?我真不敢說,有些幹部肯定利用手中的自由裁量權,給一些農戶多了,給一些農戶少了,這不是沒有。”
胡小英聽後,手伸開放在了桌面上,這是一個拍桌子的手勢,樑健注意到了。不過胡小英始終沒有拍。
諸茂講完之後,胡小英臉色沉重:“諸書記,你剛纔說的後半部分,我聽了很吃驚。在我們的徵地拆遷過程中,真有這麼多貓膩?不是以往的彙報當中,都講徵地拆遷工作是嚴格按照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進行的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胡小英嚴重感覺到了信息的不對稱,以前不管是拆遷工作領導小組,還是十面鎮的彙報當中,都說在處理拆遷政策時候,是堅持講原則、講公平的。沒想到,諸茂所掌握的情況,跟自己的情況對不上號。
諸茂說:“沒出事前,我也不瞭解情況。出事了,我今天特意給涉及拆遷工作的鄉鎮紀委書記都打了一遍電話,讓他們把實際情況告訴我,否則我就找他們麻煩,查出一起找他們一次。他們這纔跟我說了實話,在鄉鎮和村裡,具體簽訂協議的工作人員放水的情況真是不少,老實人吃虧,有關係的人佔便宜,還有些羣衆只能塞錢給村幹部,讓他們幫助在補償方面做做手腳的也大有人在,不正之風在拆遷過程中非常猖狂!”
胡小英平伸的手掌,這時候已經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樑健時刻注意着胡小英的情緒變化。看到,胡小英原本白皙的臉孔,也漲得通紅。
辦公室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這些情況其實萬康、朱肖海也或多或少掌握一些的,但是他們都不肯把實際情況說出來。他們害怕胡小英會接受不了,突然大發雷霆。
樑健則感覺到,區紀委書記諸茂是一個敢做敢說的人,他今天說這番話,是想真正解決問題纔會說的一番話。
胡小英臉上凝聚的紅色,漸漸地退去,她是極力剋制讓自己不要發火。在她看來,發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會她已經完全變得理智了,胡小英說:“這麼看來,徵地拆遷之中的不正之風,得好好治一治了。羣衆爲了徵地拆遷上訪,不是沒有原因,背後原來還有這麼多事情。所以,可以這麼說,這次事情的暴發,倒也是好事,可以讓我們及早發現、及早應對,否則早晚也是要出事的。”
胡小英道:“現在大家看看,到底怎麼處理比較好?”
萬康和朱肖海大體都說:“也許只能給上訪羣衆提高補償標準,否則沒有辦法讓他們回去。”
區紀委書記諸茂說:“現在的難題就是,給了老趙家這麼多的補償款,其他人如果不給,怎麼交代?我曾經想過,是不是可以把老趙家的補償款追繳回來,重新按照大家一樣的補償標準進行補償。”
胡小英道:“你的這個想法不錯。”諸茂卻爲難地說:“可是,後來我想想,這有點行不通啊。”胡小英追問:“爲什麼行不通?”
諸茂說:“一方面,據說,周區長專門上省委組織部跟老趙的兒子,達成了協議,並將補償給了他們,如果我們追繳,是不是讓周區長徹底臉面無存?另一方面,老趙家已經拿去了補償款,這會讓他們還回來,是不是合適?畢竟拆遷補償不是兒戲,我們去追討,說明我們之前工作中有了重大錯誤。”
萬康說:“諸書記說得不錯啊。”萬康是不想得罪周其同的,他同時也不想得罪省委組織部幹部三處的處長。萬康作爲副書記如今是市管幹部,但如果下次他能夠再上一個臺階,到達縣區長的層面,那就是省管幹部了。要成爲省管幹部,就得由省委組織部幹部三處來考察。
三處處長雖不是什麼大官,但真所謂不給你使好卻給你使壞還是很容易的,爲官這麼幾年,誰沒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是非,如果有人在考察中真要找點茬還不容易啊!所以,萬康壓根就不想得罪老趙這個兒子。
諸茂這一說,萬康這一附和,胡小英當然明白了其中牽涉的厲害,讓大家都有些望而卻步。如果得不到萬康和諸茂的支持,胡小英很有可能就變成孤家寡人,這件事就很難推進,即掛帥又出征,很多時候就會馬失前蹄,造成難以挽回的局面。
樑健當然看明白了大家的顧慮,他感覺如果在根本性問題上不解決,今天這個上訪問題就很難化解,以後也會留下很多後遺症。樑健朝胡小英看過去,並點了下頭。
胡小英很快發現了樑健的目光,又見他很肯定的點頭,她靈機一動道:“萬書記,諸書記,市裡很重視,今天宏市長特別派了樑處長來我們這裡,督促我們開展工作。樑處長以前就是我們長湖區的人,對我們這裡的情況也熟悉,看他怎麼說,他今天的意思也就代表了宏市長的意思。”
樑健朝大家看了看,正襟危坐:“各位領導,宏市長非常關注今天這個事情,這不僅僅是長湖區一次普通的羣衆上訪事件,也是市裡推進北部新城建設面臨的一次考驗。這件事情必須得到妥善解決,否則以後北部新城建設將會困難重重。”
樑健頓了頓,似乎給大家時間消化他的意思,然後又道:“剛纔各位領導在探討解決問題的辦法時,已經把問題點得很準。沒錯,當前要解決的兩大問題:一個就是補償款的問題,我們要回答的是到底補償多少,纔是合理的!另一個就是公開公正的問題,我們之前徵地拆遷過程中,到底有多少是在隱性操作,甚至是暗箱操作。針對這兩個問題,我提兩條措施:一是要把過高的不合理的補償款追回,特別是老趙家的補償款;二是我們要把徵地拆遷過程中幹部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搞清楚,把隱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變成人人一目瞭然看得到的晾曬!”
“如果我們沒有這個勇氣,我們其他的工作都不用談了,因爲根本就無法推進,即使勉強推進了,留下的後遺症也會後患無窮。”
樑健把話說得很透了。胡小英暗暗點着頭,心道,樑健果然是成長了,考慮問題很有魄力,也很有深度,並且敢講敢說。不過,此時的她不急於表態,她想看看其他人的反映。
萬康臉上露出一絲笑,很難琢磨的笑,說道:“樑處長說的道理不錯,但是我現在提出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如果樑處長能夠解決,我就支持你的意見。”樑健的目光移向萬康:“萬書記,請說。”
萬康道:“剛纔,你說要把老趙家的補償款追回來。我問,這筆錢誰去追?”事情一深入就具體,一具體就難辦。老趙家有個在省裡當三處處長的兒子,如今誰敢出面去向他們家要錢?萬康肯定是不敢這麼做的。
樑健看着萬康道:“誰送過去的,就由誰去收回來!”萬康針鋒相對:“你的意思是要周區長去收回來嘍?那我就放心了,如果周區長真能出馬!”樑健道:“請放心,如果周區長不去,我去收回來!”
“既然樑處長有這麼強大的能量,那我就放心了,我支持。”萬康不再說什麼。
諸茂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想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以往那麼多徵地拆遷,如果把所有的徵地拆遷補償都重新拿出來覈對,也根本弄不清楚哪些補償是合理的,哪些補償是不合理的。”
樑健道:“我相信羣衆的目光是雪亮的,有時候,羣衆希望看到的也只是我們的一個態度。我們可以先從海歸創業園這個地塊的徵地拆遷做起,把村民原有房屋數量、評估價格、補償數字以一覽表的形式進行公示。讓羣衆自己來看,如果羣衆覺得有不對的地方,只要能夠拿得出證據,我們就進行糾正,如果拿不出證據我們就按照以往的不改變。從今往後,每一次補償之前,都預先進行公示七天,羣衆沒有意見,我們才發放補償款,使所有補償都在陽光下進行,接受羣衆監督,這既減少了工作人員手中的自由裁量權,也擴大了羣衆的監督,同時也保護了幹部。當然,我這也只是一個建議。”
諸茂聽了,覺得可行,點了點頭道:“虧樑健能夠想得出來,我同意這個做法。”
胡小英又看了看副書記萬康和區信訪局局長朱肖海,他們都沒有意見。朱肖海說:“關於對拆遷補償進行公示的做法,我覺得可取,按照我的看法,羣衆也會接受。”
胡小英看了樑健一眼,對他的意見被大家接受表示肯定,然後說:“那就這麼辦吧。萬書記,麻煩你帶着諸書記、朱局長,把我們的條件向上訪羣衆進行宣佈,看看羣衆有沒什麼反映?我們就在這裡等,我還要向領導報告,讓周其同區長追討老趙家補償款的事情。如果你們那邊實在搞不定,我再出去跟他們談。”
作爲區委書記,理應是最後一個出馬的,最好是不出馬,否則工作將沒有退路,這點大家都同意。
萬康、諸茂和朱肖海走出了辦公室。沒多久,區信訪局的一名工作人員,就拿着熱水瓶和水杯進來了,給胡小英和樑健沏上了茶。剛纔討論了一番,胡小英和樑健都有些口乾舌燥,這杯茶倒是非常及時。
樑健瞧了瞧碧綠的茶水,開玩笑道:“姐,朱局長這裡的茶葉不比你的差啊!”胡小英也看了看這杯綠茶,喝了一口,味道不錯:“只要他們工作幹得好,茶葉喝好一點,我也不去管他們。”
這就是胡小英抓大放小的地方吧。樑健道:“關於讓周區長去追討老趙家補償款的事情,不知道宏市長會不會同意?我得向宏市長專門做個彙報。”
胡小英說:“這件事情,你別出面了。還是我來打電話吧。”
樑健雖然剛纔向萬康做了承諾,說不能讓周區長追討補償款,他樑健自己去追討。話說出來簡單,真要做起來卻難得很。周其同怎麼可能會聽樑健,去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這隻能依靠上級領導。可這事事先還沒有徵得宏市長同意。
胡小英知道這事對樑健的難處,她就主動幫他挑了。樑健只有感激的份兒。胡小英立刻給宏市長打了電話,把他們工作的進展情況說了。宏市長對他們的工作方向基本是贊同的,胡小英就順便說了,一定要請周區長去追討補償款的事情。
宏市長那邊沉默了一會,說:“今天,高成漢書記找周其同同志談了話,我問問他,有沒涉及這方面的內容。”
一會兒,區紀委書記高成漢打了電話給胡小英:“我讓周其同同志寫檢討給我,如果他沒有涉及這方面的內容,我會提醒他。”胡小英道:“高書記,這件事情時間緊迫,最好是周區長明天就能把這筆款子追討回來。”高成漢道:“我有數了。”
胡小英和樑健在區信訪局辦公室裡等待談判的消息,一個小時過去了,萬康和諸茂他們卻遲遲沒有回到辦公室,兩個小時過去了,談判還在繼續。
樑健對胡小英說:“姐,我下去看看情況。”胡小英心裡也有些不定,點了點頭。樑健來到辦公室外,樓道里的銀光燈亮着,感覺稍稍悽慘,從樓梯上,傳來了講話聲。樑健聽出其中有諸茂的聲音。
接着也有萬康的聲音。
樑健就不下去了,在樓梯口等他們。萬康、諸茂、朱肖海和金凱歌果然上來了。看到樑健後,萬康道:“領導久等了吧?還好今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
諸茂拍了拍樑健的肩膀:“你的主意還是挺管用的。”樑健謙虛道:“不是我的主意,是各位領導能力強。”
金凱歌也搭了搭樑健的肩膀:“因爲我們這裡的事情,害得你晚上也加班!”樑健說:“只要問題能解決就行。”
胡小英看到他們,從座位上站起來:“怎麼樣?”
萬康簡單彙報了情況,上訪羣衆聽說政府要去追討老趙家的款項,這兩天還要將歸國人員創業園地塊的拆遷補償以清單形式進行公示,他們也就沒話說了。上訪羣衆說,明天看看政府是不是真能做到,如果做不到他們就繼續到市裡、省裡去上訪。
胡小英問道:“他們人都已經散了?”朱肖海道:“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胡小英道:“今天辛苦大家了。關於老趙家補償款追回的事情,我已經向領導作了彙報。另外一項工作,那就是歸國人員創業園地塊拆遷補償公示清單的事,要麻煩金凱歌書記,今天晚上組織人員加班,在明天下午之前,把清單列出來,並進行公示,能不能完成?”
這時間要求太緊,對金凱歌來說絕對是一項挑戰,這些清單分散在各村,要集中起來,就得連夜把各村支部書記和村長,以及鎮拆遷辦成員全部召集起來,這難度就有點大了,基層幹部會罵娘。但遇上了這種緊急情況,根本沒有推脫的餘地。金凱歌咬咬牙道:“沒問題,胡書記,我這馬上就去辦!”
胡小英道:“辛苦了,今天晚上我也不回去了,在辦公室裡等,凱歌,你有任何事情,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金凱歌聽到胡小英的稱呼變成了“凱歌”,知道剛纔自己的表態讓領導滿意,就道:“胡書記,你可以先回去休息,真有事我打電話給你,在家裡也沒事。”
胡小英堅持說會在辦公室等,其他人也沒有辦法。諸茂說,他今天晚上也不回去了,反正已經這麼晚了。萬康說:“我年齡比胡書記大,這把身子骨也不行了,晚上我還是回去睡覺了,有事情電話聯繫。”
胡小英也不勉強,點了點頭。
凡是留下來的人,都各自回了辦公室。朱懷遇問樑健,是不是去胡書記辦公室休息一下。樑健考慮到,胡小英畢竟是一位女領導,如果自己一整夜呆在她的辦公室,即便不發生任何事情,恐怕也會惹人口舌,就說:“我還是去你那裡休息一下,胡書記也可以在沙發上睡一會!”
朱懷遇道:“這樣也行,我們也好久不見了。”胡小英聽他們這麼說,也明白了樑健的顧慮,就說:“那我回辦公室了。懷遇,你可以安排點宵夜。”朱懷遇趕忙道:“知道了,胡書記,待會需要給你送點嗎?”
胡小英說:“不用了。晚上我不吃東西。有事情隨時叫我。你們聊聊吧。”
胡小英進了辦公室後,朱懷遇讓樑健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並且關上了門。平時只要書記在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門一般都是開着的,這樣只要書記輕輕喊一聲,他就能馬上聽到,第一時間跑過去。從這方面來說,朱懷遇的服務是相當到位的。
今天既然書記說,她要休息一會,一時半會也不會來喊他。他就索性關上房門,與樑健好好聊聊了。
朱懷遇從抽屜裡取出了兩樣東西。一個是一塊普洱茶餅,另一個是一盒蘇煙。朱懷遇跟樑健這麼多年的朋友,知道樑健喜歡喝茶,煙也是抽的,因此才從抽屜裡特意拿出了這兩樣東西。
只有他們兄弟倆了,樑健便開起了玩笑:“這茶這煙,又是從哪裡**來的?”朱懷遇趕緊辯解道:“我哪裡有地方去**啊。這兩樣東西都是從正規渠道來的,哪裡像你想得那樣啊!比如這普洱茶,是政協一位老領導去雲南,帶回來送給我的,你說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