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國章站在小樓的門口,一副抱歉的表情。
把常勝利和楚天舒引到辦公室,申國章才攤開雙手苦笑道:“常部長,楚主任,真對不起啊,沿江大道的拆遷現場臨時出了點兒狀況,而且還挺嚴重,沒辦法,幾位領導都帶隊去了現場。按說呢該我去,因爲常部長要送楚主任過來,只好留下來迎接你們幾位了。”
聽申國章說這些話,好像他留下來迎接兩人還耽誤了工作一般。
楚天舒卻分明從他假惺惺的笑容裡看到了三個字:下馬威!
常勝利能當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自然也是個人精,他對於申國章的做法心裡不滿,卻又不好發泄出來,一來申國章找的理由冠冕堂皇,拆遷無小事,誰也耽誤不起,二來,申國章與唐逸夫的關係密切,又是老資格的正處級幹部,身爲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常勝利也不願意得罪他。
常勝利聽了申國章的解釋,哈哈大笑了幾聲,說:“申局長,沒關係沒關係,工作爲重嘛。今天我就負責把小楚送過來,宣佈不宣佈任命這都是形式,最主要的是,你們班子成員精誠團結,互相配合,把籌備組和指揮部的工作做好,向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常勝利的話說得不輕不重,組織部門的領導,一般要專門說班子團結,多半是暗指班子不團結,所以,常勝利這番話聽上去也冠冕堂皇,但其中也暗含着對申國章這種做法的不滿,
申國章哈哈一笑,不管常勝利說什麼,他都當成耳旁風。
這也是做官的基本功之一,被人說壞話是太正常不過的事了,上級要說,同僚要說,下屬恨不得背後會罵粗口,要是句句都過心,那得給活活氣死。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般的壞話裝聽不見,而類似於常勝利這樣含沙射影的壞話,乾脆就當耳旁風了。
笑完之後,申國章親熱地拍了拍楚天舒的肩膀,說:“楚主任,你我是老熟人,我瞭解你,你是個幹事的人,組織上部門太照顧我了,給我派來了這麼得力的助手。好,太好了,我今天當着常部長的面表個態,我們一定團結一心,相互配合好,把籌備組和指揮部的工作搞好,讓市委市政府的各級領導放心。”
楚天舒夾在中間,心裡不爽,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微笑點頭不說話。
常勝利自覺無趣,便說:“申局長,文件你也收到了,小楚我也給你送到了,既然班子的其他成員都不在,那我也不久留了,告辭。”
申國章還假惺惺地挽留說:“常部長,別急着走啊,你第一次來籌備組指導工作,我們最起碼應該招待一個工作餐嘛。”
“不客氣了,大家工作都忙,就不講那些客套了。申局長,再見。”說完,常勝利擡腿就出了申國章的辦公室。
楚天舒和申國章連忙追出來,把常勝利送到了小車上。
申國章還很殷勤地幫常勝利拉開車門,當着其他工作人員的面,把剛纔折損了常勝利的面子又給他送了回來。
這也是表明一個態度,申國章對市委組織部的領導還是很尊敬的,他這一套只是做給楚天舒看的。
常勝利走了,申國章就調頭回了辦公室。
楚天舒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小樓的門前。
初來乍到,就遭到了如此的冷落,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懣,卻又無從宣泄。就這麼灰溜溜地再去找申國章,楚天舒一時也難以咽不下這口惡氣,好在他對儀表廠一帶的地形還比較熟悉,便信步走向了江邊。
面臨着搬遷重建的儀表廠已是破敗不堪。
楚天舒站在江堤之上,朝周邊遠遠望去,這才突然發現,在造紙廠、色織布廠、油化廠等幾家衰落的國企之間,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緊挨着的民房,高高矮矮的此起彼伏,連綿一片,“親吻”樓,“牽手”樓比比皆是,最高的一棟竟然有八層。
這大大出乎楚天舒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沿江一帶原本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民宅,最高的也不過三層左右,小半年時間沒來了,怎麼就突然冒出了這麼多的房子呢?
楚天舒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由此看來,這拆遷的任務不僅繁重,而且複雜。
開發區的籌建和沿江商貿圈的建設是有時間表的,市委市政府明確要求,在明年“兩會”政府換屆之前,必須完成商貿圈的建設,實現幾家國企的搬遷重建,江北開發區初具規模。
在得知要調任籌備組和指揮部之後,楚天舒對形勢作出過研判,他心裡非常清楚,完成這兩項重大的政績工程,是當前最大的政治任務!
如果拆遷不能按時完成,影響到的可能不僅僅是開發區的籌建和商貿圈的建設,更有可能會影響到政府換屆的形勢。
市長朱敏文想要接替市委書記郭子春需要政績,伊海濤與唐逸夫競爭市長一職同樣也需要政績,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的總體目標是一致的。
但是現在,國家已經明令禁止政府強拆行爲,要想按計劃完成拆遷任務,有效可行的辦法就是提高補償標準。
可是,拆遷補償是有政策規定的,再說了,標準提到多高才能讓拆遷戶們滿意呢?
申國章身爲籌備組和指揮部的第一責任人,應該明白拆遷工作的緊迫性和重要性啊,他不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克服當前最大的困難上,反而用在瞭如何整人立威上,難道他就不怕市委市政府將來追究他的責任嗎?
他這是有恃無恐還是另有圖謀?
不得而知,也無從得知!
但申國章混跡官場幾十年,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把政治任務當兒戲!
只能說,申國章把持之下的籌備組和指揮部,這潭水既深且渾。
深不見底,渾不見底。
想到這些,楚天舒微微搖了搖頭,甚至產生了一些悔意,早知如此,還不如繼續留在國資委,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
江風呼呼地吹,將楚天舒發熱的頭腦吹得冷靜了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
還是那句話,誰讓我難受一陣子,我就要讓他痛苦一輩子。
申國章的所作所爲,讓楚天舒下定了決心,要像一顆釘子一樣死死地釘在籌備組和指揮部,哪怕當根攪屎棍,也要攪動這一潭渾水。
這時,楚天舒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你好,楚主任嗎?”對方是一個好聽的女聲,但顯得有些着急。“我是籌備組的小蘇,申局長讓我通知你,馬上到會議室來。”
“好,我馬上就到。”楚天舒掛了電話,大步朝籌備組的辦公小樓走去,他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不管申國章再使出什麼樣的花招來,也要在籌備組紮下根。
到了門口,一個二十來歲的漂亮姑娘迎了上來:“楚主任吧,我叫蘇幽雨,這邊請。”
蘇幽雨領着楚天舒上了二樓,推開會議室的門,楚天舒愣住了。
會議室裡,申國章和一位指揮部的女領導在座,還有幾個應該是指揮部的中層幹部和工作人員,每個人都是一臉的嚴肅。
剛纔申國章不是說指揮部的領導和中層幹部都下現場了嗎?怎麼一會兒又冒出幾個來了呢?
楚天舒楞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說話還是該先不說話,因爲每個人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肯定出了非常嚴重的狀況了。
“小楚,你來了,快坐下吧。”申國章掃了楚天舒一眼,說:“大家認識一下,這是我們指揮部新來的指揮長助理楚天舒同志。”
楚天舒向衆人微笑點頭,但是,會議室裡的其他人卻一個個緊繃着臉,可見他們實在是笑不出來。
等楚天舒在指着的一個空椅子上坐下之後,申國章接着說:“小楚,我們指揮部的班子成員沒有到齊,我就先不給你介紹了。剛接到通知,東大街的一位住戶,因爲不瞭解我們的拆遷政策,接受不了賠償條件,現在要跳樓自殺,正在和工作人員僵持。市領導指示我們,必須妥善處理好,絕不能演變成惡性事件。”
楚天舒心裡當下就咯噔了一下,雖然他以前沒接觸過拆遷工作,但從網上報紙上也聽說過各地因爲拆遷引發惡性事件的新聞,真要是鬧出人命來,別說籌備組擔待不起,就連市裡的領導也要承擔責任。
怪不得會議室裡的氣氛如此沉悶!
這時,申國章又開口了:“楚主任,你來得太及時了,早就聽說你是處理突發事件的好手,我們大家都在盼着你呢。”
申國章此言一出,楚天舒就注意到,其他的幾個領導紛紛點頭,並且都不約而同地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神情。
楚天舒不由得一陣苦笑:申國章的開場白已經差不多是佈置任務了,這個難題該你出面去解決。
果然,申國章接着就說:“小楚,你代表籌備組去處理一下。真不好意思啊,第一天上班就讓你去解決難題,實在是人手緊張,也是突發事件哪。”
依着以前的脾氣,楚天舒或同意或拒絕會立即作出回答,但是,這一次他選擇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