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電視臺的大樓是一棟十幾層高的扇形建築,整棟大樓的外表面都是明晃晃的玻璃裝飾,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的刺眼,大樓的頂端除了避雷針外,還有一個紅色的、類似火炬形狀的雕塑,那是省臺的臺標,可因長時間的風雨侵蝕,顏色大半脫落,紅色的火焰早已變得斑駁不堪,冷眼望去,那雕塑倒有些像草莓冰激凌的廣告。
早上八點四十分,華西省電視臺門口就排起了長隊,王思宇腋下夾着黑色的皮包,站在隊伍當中,跟着人流緩緩地走進大院,他的動作異常的拘謹小心,雙手提着西服下襬,眼睛不時瞄向身後的地磚,生怕粘在西服內襯上的小紙條脫落下來,那種感覺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做賊心虛。
正向前走着,忽然發現陳波濤站在大院西側的一排採訪車前,正向這邊走來,眼睛不住地向人羣裡張望,王思宇忙伸手在隊伍外面揮動幾下,陳波濤立時注意到他,匆匆地奔過來,拍了拍王思宇的肩頭,低聲道:“複印件,快。”
王思宇趕忙從包裡翻出一疊紙來,隨手交給他,陳波濤急慌慌地就往前跑,王思宇忙叫住他,擡手丟給他一塊手錶,這塊手錶是於春雷託財叔送給他的,價格很是昂貴,王思宇昨晚沒捨得扔掉,就做了個順水人情。
陳波濤接過手錶一看,頓時有些迷糊,這不是江詩丹頓麼?買這樣一塊手錶至少要六萬多塊,那句廣告詞怎麼說的來着:你可以輕易的擁有時間,但無法輕易的擁有江詩丹頓。陳波濤哪裡會相信這是正品,就沒太在意,隨手放到衣兜,快步向大樓裡走去。
王思宇所在的考場是十一樓的一間會議室,六十多人亂哄哄地找了座位坐下,十幾分鍾後,兩位負責監考的男性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和高考一樣,先講了考場紀律,隨後開始挨個桌子髮捲子,王思宇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區別只在於心態不同,那時候是信心爆棚,而此刻卻是底氣不足,拿過卷子後仔細看了一遍,就更傻了眼,至少三分之一的題目是複習資料裡所沒有的。
不管怎麼樣,既來之則考之,抱着重在參與的態度,王思宇欣然拿起筆來,開始認真地答卷,先做了幾道可以自由發揮的題目後,王思宇就開始卡殼了,冥思半晌也無法落筆,此時擡眼望去,倒是衆人皆忙我獨閒,而監考官的目光犀利之極,很有威懾力,王思宇沒敢太造次,就把卷子翻過來,開始換了鉛筆畫素描,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兩隻戴着監考證的大猩猩就出現在紙面上。
事實證明,他的謹慎還是很有必要的,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裡,就有四位耐不住寂寞而打算鋌而走險的同志光榮被捕,被主考官以極其野蠻的動作推搡着驅逐出場。
半個小時之後,瞥見那兩人鬆懈下來,此時正坐在椅子上閒聊,王思宇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他就拿眼睛瞄着監考官,不慌不忙地把西服釦子解開,從裡面摸出幾張小紙條,放在大腿上,開始偷偷摸摸地打起小抄來,別說,那種做賊的感覺還真挺刺激。
王思宇正抄得滿頭大汗,不亦樂乎之時,最刺激的一幕終於出現了……
潔淨的白瓷磚上不知何時多出一雙精緻的女士皮鞋,皮鞋上面點綴的小鑽光芒四射,竟晃得王思宇險些睜不開眼,他頓時心裡一驚,知道是被流動監考發現了,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目光順着那雙皮鞋往上看,是一件黑色健美運動褲,再往上,是一件米黃色的緊身小衫,再往上看…望着那張秀美絕俗的面容,王思宇登時愣住了,手裡的幾張紙條緩緩飄落……
眼前這個絕色麗人,竟是廖景卿,那個美麗而又憂傷的女人,此刻,正站在王思宇的身前。
四目相對,廖景卿竟也愣住了,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半晌後,才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向下方走去,她的步履輕盈,悄然無聲;身姿曼妙,有如夏柳秋荷。
那幽幽的一聲嘆息彷彿重錘般砸在王思宇的心頭,令他全身一震,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王思宇才恍然驚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顆心依舊突突地跳個不停。
此刻再望向卷子,卻什麼都看不進去,眼睛裡還是那張美極的面孔,耳邊仍舊迴盪着那聲嘆息,此刻,王思宇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當這樣的女子出現在身邊,全世界都會從面前消失。
正心慌意亂間,王思宇的心頭又是沒來由地一跳,這時方感覺到,廖景卿似是已經站在他身後,王思宇的手在桌上輕輕地敲打幾下,就緩緩地收了回來,靜靜地感受着那道目光從自己的身上移開,轉到桌面的卷子上,兩三分鐘後,廖景卿那苗條的身影才從身邊經過,王思宇卻已不敢擡頭去看。
這時他再也沒有了答卷的心思,就拿着那管筆在手中盪來盪去,卻連一個完整的托馬斯全旋都做不出來,總是掉在桌子上,傳來‘噠噠’幾聲,引來旁邊一位年輕女子不滿的目光,王思宇趕忙停下來,回以歉意的一笑,雙手擺.弄着那杆簽字筆,不知過了多久,那顆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樣坐了約莫十幾分鍾,廖景卿竟又出現在他的面前,正低頭詫異間,廖景卿卻從身邊經過,兩人身體錯過的剎那間,一個小紙團突然從她那瑩白如玉的手中丟出,王思宇趕忙伸手接住,擡頭見兩位監考官並沒注意這裡,他趕忙把紙團打開,定睛望去,卻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那字體雖小,卻依舊娟秀可人,如同青絲纏繞,柔軟中透着一股輕靈,仔細瞧去,分明是幾道難題的答案,他趕忙把這張紙放到卷子下面,開始用心地抄寫起來。
王思宇一面抄寫,一面讚歎,廖景卿的才識實在了得,這數百字中非但沒有一處塗抹,更無一處疏漏,其中闡述的觀點清晰明確,層次感極強,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而她的遣詞造句更是別有韻味,一路抄下去,竟是流暢之極,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澀之感。
有了廖景卿的雪中送炭,上午兩科的考試,王思宇考得異常順利,只要下午那科能夠順利通過,王思宇覺得這次筆試過關絕對沒有問題,對於廖景卿的幫助,王思宇也並沒有太過吃驚,畢竟自己和他死去的弟弟長得太過相似了,大概是從自己身上看到了廖長青的影子,廖景卿纔不忍讓自己失去這次機會吧。
此時想到她們姐弟兩人名字,王思宇竟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廖景卿、廖長青,各取中間那個字來讀,可不正是應了好景不長的寓意麼,也不知是誰給起的名字,竟是這樣的不祥,姐弟兩人都是命運多舛,一個早早地離開人世,另一個婚姻失敗,事業也從高峰跌入低谷,尤其是廖景卿,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歷盡磨難,不禁讓人心生同情,當然,除了同情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開始氾濫成災。
王思宇是最後一個離開考場的,因爲他要趁沒人的時候,把西服內襯上的紙條都清理乾淨,都摘下來後,王思宇將紙條捏成一團,放在西服口袋裡,這才離開座位往外走,他剛剛走到門邊,就聽外面有人在打電話,那聲音極爲婉轉悅耳,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廖景卿的聲音:“好的,好,張老師,請您多費心了,我這段時間忙不過來,把瑤瑤的功課落下了,好的,我明天就去給她找個家教,嗯,家教一條街在哪裡?好的,謝謝張老師,給您添麻煩了,嗯嗯……”
等她打完電話,王思宇趕忙走出去,打算跟她道謝,可還沒等他想好開場白,陳波濤這廝竟興沖沖地走過來,衝着王思宇大聲喊道:“考得怎麼樣?”
廖景卿見狀,對着王思宇微微一笑,不經意間,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憂傷,她趕忙轉過身子,靜靜地走開了,王思宇沒有搭理陳波濤,望着她的背影愣愣地發呆。
“嘿……嘿……魂都被勾走了!”見廖景卿走遠,陳波濤拍了拍王思宇的肩膀,站在一旁取笑道。
王思宇這才皺起眉頭,白了他一眼,輕聲問道:“最近怎麼很少見她上鏡?”
陳波濤嘆了口氣道:“這女人長得太漂亮了也不是好事,臺裡好幾位領導都看上她了,可她就是不知趣,這不就被冷藏了嗎。”
王思宇聽後若有所思,點點頭,就跟着陳波濤進了電梯,站在電梯裡面,陳波濤就伸出手腕,一臉神秘地對王思宇道:“小宇,老實交代,這表是從哪弄來的?”
王思宇隨口敷衍道:“路上揀的。”
陳波濤頓時雙眼放光,興奮地道:“我草!兄弟,你可真撿到寶貝了,六萬多塊啊,我上午去名錶專賣店驗過了,絕對的正品,等過幾天兄弟炫夠了,咱賣了錢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王思宇嘿嘿笑道:“那可不行,我得要八成!”
陳波濤知道他在調侃,也就沒有在意,興高采烈地把他拉進食堂,打了飯,王思宇和他坐在一桌,這傢伙在舀湯的時候,特地把袖口擼起來,露出手錶,拎個勺子在所有人眼前轉了一圈,這纔在衆人嘖嘖的讚歎中,緩緩地將湯注入碗中,王思宇看着他臉上那個得意勁,忍不住在旁邊輕聲道:“你這傢伙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陳波濤卻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把嘴巴湊到王思宇耳邊,悄聲道:“你這傢伙比我還沒出息,見了美女就走不動道,剛纔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不過那女人可真是世上少有的尤物啊,我每次見到她,我都……”
他剛剛說到這,瞥見王思宇眼中要殺人的目光,忽地在身上打個冷戰,趕忙閉上嘴,拿手在表上摸了又摸,半晌,才端起湯碗,吹吹上面飄起的蔥花,美美地喝了起來。
飯畢,陳波濤在飯堂門口被人叫住,一時半刻脫不了身,王思宇只好一個人走向電梯,足足過了兩三分鐘,電梯才緩緩下來,王思宇趕忙拿手指點了下按鍵,電梯門打開後,王思宇身邊的人立時跑了一大半,只有他愁眉苦臉地望着電梯裡那個肥胖的身軀。
方如海面沉似水,拿眼睛掃了王思宇一眼,瞥見他左胸上掛的准考證,就哼了一聲,把手裡的包從電梯裡甩了出來,擡眼望天,不去搭理他,王思宇伸手接住,沒有辦法,只好尷尬地笑了笑,嘴裡嘟囔一句:“老師,好巧啊!”
隨後抱着他的包,硬着頭皮走進電梯,跟着方如海下了樓。
兩人上了車,王思宇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方如海身子肥胖,一個人就快把後座塞滿了,他坐進轎車後就一直閉目養神,沒有理會王思宇,王思宇只好把胸前的准考證摘下來,丟到車窗外,知道這次是沒機會混進去了,心裡就有些惋惜,他見小車開得飛快,徑直向北郊的方向駛去,就好奇地問旁邊的司機道:“咱們這是去哪?”
司機輕聲道:“先去玉壺山古華寺,再去附近的華鼎鄉村俱樂部。”
王思宇聽後點點頭,把目光投向車窗外,外面車流如織,人影幢幢,而留在王思宇腦海中的,卻依舊只有那張秀美絕俗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