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下班後,司機小孫開車把王思宇送回西山賓館,先在餐廳吃了飯,回到後樓,三樓的女服務員眼尖,離了老遠就看到王思宇邁步走上來,趕忙迎過去,鞠躬道:“王書記,您好。”
王思宇點點頭,跟着她進了房間,女服務員泡了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緩緩帶上房門,王思宇躺在牀上看了一會書,忽地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他走過去,打開房門,卻見鍾嘉羣站在門口,手裡拎着幾個鼓鼓囊囊的包,王思宇登時臉色一變,沉聲道:“嘉羣,你這是做什麼?”
鍾嘉羣滿臉尷尬地道:“王書記,這都是些地方特產,不值錢的。”
王思宇皺眉道:“拿走,拿走,嘉羣啊,你怎麼會這樣糊塗,以後再這樣,就不要再進我的門。”
說罷揮了揮手,鍾嘉羣無奈,只好拎着包下了樓,站在樹蔭下給愛人打了電話:“燕妮,都是你出的餿主意,現在怎麼辦,我被王書記趕出來了,白天留下的好印象,這回可都沒了,搞不好,專職秘書的事也會泡湯。”
電話那邊的白燕妮微微一愣,詫異地道:“王書記怎麼會這樣不通情理?多半是你這書呆子不會辦事,你等着,我馬上過去。”
鍾嘉羣連聲道:“你千萬別過來,還嫌不夠亂嗎?算了,我把這些東西都拿給服務員吧,只說是王書記送的。”
白燕妮想了想,只好道:“不成,給服務員太可惜了,花了七百多元呢,要不送給夏副縣長吧,你這事多虧了人家幫忙說話,這個人情總是要還的。”
鍾嘉羣聽後沒來由地心裡一酸,搖頭道:“好了,燕妮,我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我可不想靠老婆發達,另外,你今後少和他來往,我瞧他對你有企圖。”
白燕妮‘咯咯’地笑了笑,嘆氣道:“你這書呆子倒知道吃醋,可就是腦子不夠用,他要真是那種人,哪裡會把你介紹給王書記當秘書,再說了,我哪裡是那種輕浮女子,不然早就發達了,怎麼會守着你過貧苦日子。”
鍾嘉羣一時間也不好辯駁,便低低地‘哼’了一聲,掛斷手機,瞧着四處沒人,就快步向牆根跑去,把東西藏在一棵大樹後面,隨後急匆匆地上了樓,再次敲開了王思宇的房間。
王思宇見他把禮物都處理了,這才展顏一笑,熱情地把他讓進屋子裡,泡了茶後輕聲道:“嘉羣,別怪我剛纔不講情面,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輕鬆相處,不光我不收禮,我希望你以後也不要收,否則很容易積少成多,慢慢迷失了本性。”
鍾嘉羣趕忙道:“書記教訓的是,我記住了。”
王思宇擺擺手,微笑道:“在家裡,就不要稱呼官職了,你比我還要大上幾歲,咱們以兄弟相稱吧。”
鍾嘉羣正低頭喝茶,聽了這話忽地愣住了,嘴巴動了半晌,才吶吶道:“王書記,我張不開那嘴。”
王思宇無奈,只好擺手道:“那算了,我也不難爲你。”
兩人相視一笑,便又閒聊了十幾分鍾,鍾嘉羣才起身告辭,王思宇將他送到樓梯口,目送着他下樓,才轉身來到服務檯前,對當班的女服務員道:“這樣,你記下,以後凡是帶禮品來找我的,一定要先將禮品留在這裡,否則無論是誰,都不要讓他進來。”
女服務員趕忙點頭道:“王書記,我記下了,剛纔是我工作失誤,請您諒解。”
王思宇笑了笑,輕聲道:“不知者不怪,但以後一定要注意了。”
女服務員連忙點頭稱是,並在當班記錄本上寫下了王思宇所講的話,又給總經理打了點話,將此事通報了一遍,沈丹丹掛斷電話後笑了笑,搖頭道:“這新來的副書記年紀輕輕的,到會作秀。”
真皮沙發上,禿頭的趙大富蹺着二郎腿,擺擺手道:“老婆,別小看這人啊,年紀輕輕的,能當上縣委副書記,那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你一定要把他伺候好了,說不定以後能用上。”
沈丹丹聽後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桌上的文件夾就丟了過去,叉腰罵道:“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是你老婆啊,你讓我怎麼伺候他?”
趙大富嘿嘿一笑,擡手拍了拍黑色的沙發墊,搖頭道:“發什麼火啊,他總比錢雨農那老傢伙看着順眼些吧?”
沈丹丹氣得渾身發抖,便轉身去摸茶杯,趙大富卻嘿嘿一笑,快步躥了出去,待他關上房門時,茶杯才摔到地板上,裡面傳來‘嗚嗚’的哭聲。
趙大富仰頭嘆了口氣,從兜裡摸出一根菸來,點上後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淡淡的兩個菸圈,接着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下了樓。
--
都說當官的會多,經商的稅多,這話一點不假,接下來十多天的時間裡,王思宇竟然參加了大大小小二十幾次會議,每次開會都要長篇累牘地做報告,讓王思宇覺得苦不堪言,事實上,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務虛工作,好在秘書鍾嘉羣文筆很好,各種會議報告都應付自如,王思宇倒是省了不少心思,只需坐在主席臺前照本宣讀即可,這時他才體會到,爲什麼那麼多的領導幹部都依賴秘書,果然是有緣由的。
通過這些日子電視上的宣傳報道,西山縣裡有許多老百姓都已經發現,縣城裡來了位年輕的縣委書記,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下面的反應並不大,雖然鏡頭裡的那張面孔過於年輕,一時間吸引了許多人的眼球,但人們更關心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以及何時才能漲工資,至於縣委副書記爲何會這麼年輕,倒沒誰真正去關心,反正當官的在他們眼裡都一樣,腦門上幾乎都被貼上了腐敗分子的標籤,無論烏紗帽落在誰的頭上,都跟他們沒一毛錢的關係。
這些日子,玉州市委書記方如鏡即將調離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西山官場上,人們對此開始議論紛紛,坊間傳聞,由於方書記的離開,玉州市委市政府也會進行新的一輪人員調整,這消息就牽動了許多人的神經,縣委書記錢雨農和縣長曹鳳陽也非常關心此事,隔三差五就去趟省城,打探消息,正所謂全省上下一盤棋,如果市裡出現了某些變化,也勢必會影響到下面縣城的格局,這兩人都是很有政治野心的幹部,對於這種事情,當然是最關心不過了。
週三的上午,王思宇參加了西山縣婦聯半年工作總結會議,會議地點在縣委六樓的小禮堂,因爲會前半小時接到電話,有省交通廳的領導臨時下來視察工作,原本準備前來參加會議的幾位常委都臨時缺席,都急匆匆地趕到高速公路上去迎接,所以主席臺上,只有王思宇一名男士,他左右分別坐着縣婦聯主席張淑麗,共青團西山縣委副書記鄭小潔,以及縣婦聯副主席蔣愛玲。
王思宇手裡摸着茶杯,望着底下全縣各鄉鎮、縣直機關企事業單位的婦女工作者,不禁悲從心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而在做總結報告時,他剛剛讀到“同志們,姐妹們……”,底下就是鬨堂大笑,主席臺上的幾位女性領導也不禁莞爾,以往也不是沒有這種場面,只是這位縣委副書記委實太過年輕了些,讓這些女人們看了,總有些抑制不住地想發笑的念頭,婦聯主席張淑麗對着麥克風說了說:“注意會場紀律,不許發笑。”可話音剛落,她自己卻也樂不可吱,底下的笑聲就愈發大了起來。
王思宇‘咳咳’地咳嗽幾聲,放下稿子,皺了皺眉頭,無奈之餘,也聳聳肩膀,摸着鼻子笑了笑,好在衆人也沒有太過難爲她,幾位坐在前排的鄉鎮婦聯主席帶頭鼓起掌來,掌聲過後,王思宇才重新將稿子讀了起來,面色嚴峻地道:“縣婦聯要爭取在創新工作思路上有新的突破,要立足於維護婦女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要切實加強和改進婦女工作的領導,營造有利於婦女事業發展的良好環境,廣大婦幹部一定要從思想上認識婦女工作的重要性,在工作中要注意統籌兼顧,突出重點,要注重宣傳,培植亮點;開拓創新,求真務實……”
會議從上午八點半一直開到十一點鐘才結束,散會後,應婦聯主席張淑麗的請求,王思宇只好勉爲其難,站在主席臺前,與這上百位娘子軍合影留念,之後縣婦聯副主席蔣愛玲更是別出心裁地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筆墨紙硯,請王書記題詞留念,王思宇推辭了一番,卻架不住幾人的軟語相求,只好捏了狼毫筆,飽蘸墨汁,揮筆寫下:“真抓實幹,搞好婦女工作。”幾個大字,落款寫上王思宇三個大字,衆人忙在旁邊拍手叫好,王思宇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心裡暗爽,總算報了剛纔笑場的一箭之仇,他剛剛下了樓,屋子裡的女人們就又笑成一團。
共青團西山縣委副書記鄭小潔還是個姑娘家,不懂得她們因何發笑,只好扭頭去問蔣愛玲,當聽到解釋後,她不禁滿面緋紅,搖頭道:“你們真流氓。”
蔣愛玲卻不以爲然地道:“是王書記想真抓實幹呢,小潔妹子,看來王書記是對你有想法哩。”
鄭小潔聽了不禁芳心暗動,但轉念一想,人家王書記是省裡下來的幹部,哪裡會看上她這縣裡的姑娘,一顆心就冷卻下來,板着面孔道:“你們這些人,哪裡可以在背後開領導玩笑。”
她的話音剛落,就又引起一陣笑聲,最後還是聯主席張淑麗發了話,鄭小潔的姑姑可是縣委宣傳部長,她可不想這位年輕的團縣委副書記鬧出誤會來,在嘻嘻哈哈地鬧了一番後,衆女人才歡天喜地下了樓,去了早已訂好的飯店會餐。
王思宇下樓後,沒有回到辦公室,而是直接來到院子裡,根據日程安排,他下午要去黃龍鎮視察幾家企業,其中就包括亞鋼集團,想到要見到唐婉茹,王思宇的心情還是很愉快的,那個女人雖然設計過自己,但王思宇倒對她沒有太大的成見,並且他也有些喜歡那位性格潑辣的女人。
那天下午的事情,依舊曆歷在目,要不是樑桂芝敲門,想必他當日就會將唐婉茹就地*了,這次唐婉茹做了亞鋼集團的總經理,王思宇還是很高興的,甚至期待着下午的會面,能給自己帶來一點意外的驚喜,而且,他也很想看看,重組之後的亞鋼集團現在是否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見王思宇邁步走出縣委辦公樓,來到早已等候在院裡的小車前,秘書鍾嘉羣拉開車門,待王思宇上了車後,他才坐進車子,輕輕關了車門,司機小孫放了輕柔舒緩的音樂,將桑塔納駛出縣委大院,向黃龍鎮方向趕去,鍾嘉羣剛剛接到電話,黃龍鎮的鎮黨委書記程新鵬、鎮長嶽南星已經在飯店等候多時,他瞥了王思宇一眼,見王書記正在閉目養神,就悄悄摸起手機,給程新鵬撥了過去,悄聲道:“程書記,我們已經在路上了。”
程新鵬低聲道:“知道了,鍾秘書,現在時間有些晚,提前訂餐還是等王書記來了再點菜?”
鍾嘉羣壓低聲音道:“提前點吧,但不要太鋪張浪費,簡單一些最好,王書記最喜歡吃糖醋鯉魚,這道菜要上,酒就不喝了,最重要的是,飯後不能送禮品,王書記很忌諱,前天當場翻臉,讓城南鎮的幾位領導下不來臺。”
兩人低聲聊了幾句,就掛斷電話,鍾嘉羣微笑着閉上眼睛,這短短十幾天來,他明顯地感受到了周圍人對自己態度的轉變,那是一種非常直觀的變化,笑臉變多了,冷漠消失了,這種感覺他剛開始幾天還不太適應,從被忽視到被重視,似乎只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即便是那個平時總是對自己冷臉相對的劉海龍,現在也變得拘謹起來,而原本冷清的手機忽然變得熱鬧非凡,幾乎委辦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鐘嘉羣終於鹹魚翻身了,當然,只有馮曉珊沒有變,還是若即若離地飄蕩在他的身邊,用默默的溫情關心着他,但是,鍾嘉羣卻不敢去接受那份沉甸甸的感情,甚至想想都有種犯罪的念頭。
小車出了東關鎮,行駛在滾燙的板油路上,熱辣辣的太陽懸在半空中,把地面烤得如同火爐一般,現在已經是金秋十月,遠處的田野裡,四五臺收割機在金燦燦的稻田中穿梭忙碌着,另有許多戴着斗笠的農民在彎腰收割着,到處都是一脈熱氣騰騰的豐收景象。
王思宇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微笑着把目光投向車窗外,這時,手機鈴聲忽地急促地響了起來,王思宇看了下號碼,是縣委錢書記打來的,趕忙接了電話,輕聲道:“喂,錢書記,你好。”
“王書記,你現在在哪裡?”錢雨農在電話裡的聲音很急,似乎出了要緊的事情。
王思宇心中一沉,趕忙沉聲道:“錢書記,我正在趕往黃龍鎮的路上,按照原計劃,下午要去幾個企業走訪調研。”
“黃龍鎮先不要去了,大王鄉出事了,有人砸了鄉政府和派出所,事情鬧得很大,要儘快控制住局面,我現在在省城,今晚趕不回去,曹縣長在市裡開會,林海洋和其他幾位常委陪省交通廳的領導中午喝多了酒,不方便出面,從現在起,就由你代表縣委縣政府去解決問題,千萬要儘快將事態平息下來,你儘快與榮副縣長聯繫,和他一起去趟大王鄉,如果有必要,可以和縣公安局的萬局長聯繫,但不到萬不得已,儘量不要激化矛盾。”
王思宇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儘管錢雨農說得隱晦,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大王鄉出了羣體事件,否則他不會說得如此嚴重,王思宇忙道:“錢書記,請放心,我馬上就過去。”
掛斷電話後,王思宇趕忙衝司機小孫喝道:“馬上改道,去大王鄉,要快!”
小孫立時把車調過頭來,加了腳油門,風馳電騁般地向回開去,他的心裡也有些緊張,從王思宇的表情裡,他也感覺到出了事情。
王思宇來不及解釋,轉頭道:“嘉羣,立即通知黃龍鎮的程書記,下午的行程取消,然後馬上幫我聯繫大王鄉的鄉黨委書記,和鄉長,讓他們立即向我彙報現場情況。”
話音剛落,手機響起,王思宇接通後,聽到裡面有人大聲道:“王書記嗎?我是榮凱。”
王思宇點頭道:“榮副縣長,你在哪裡?”
榮凱大聲道:“我在縣文化館門口,現在正打車向東走,十分鐘後到三岔口等您。”
王思宇‘嗯’了一聲,沉聲道:“好,榮副縣長,大王鄉那邊的情況你掌握多少?”
榮凱心急火燎地道:“王書記,我也是剛剛接到錢書記的電話,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王思宇失望地嘆了口氣,搖頭道:“那你儘快聯繫公安局的萬局長,請他帶人趕到三岔口匯合。”
榮凱點頭道:“好的,王書記,我馬上聯繫萬立非局長。”
王思宇點點頭,隨手掛斷電話,轉過身子,向着坐在後座的鐘嘉羣道:“嘉羣,大王鄉的黨委書記和鄉長都聯繫上了嗎?”
鍾嘉羣一臉焦急地道:“還沒有,王書記,真是奇怪,這兩人居然都關了手機。”
王思宇皺着眉頭,敦促着小孫加快速度開車,還沒有趕到三岔口,王思宇便接到了萬局長打來的電話,事情的嚴重性超乎想象,大王鄉黨委書記和鄉長被幾百名羣衆控制了起來,情況不明,鄉派出所李所長在大地裡跑了十幾裡的路,躥到一個自然屯裡的熟人家裡打了電話,而事情的起因,居然是因爲土豆收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