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上午,天氣很好,濱海市委一號車,緩緩地駛出市委大院,向省城方向駛去,上了高速之後,王思宇丟下手中的材料,把頭倚在車窗上,雙手抱肩,做閉目養神狀。
他這次出門,是去省城南都市參加會議,按照既定安排,會議過後,還要面見省委書記趙勝達,這是來到南粵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爲了給對方留下良好印象,他必須養精蓄銳,做好充分的準備,以便爭取趙書記的支持。
通常情況下,重要地市的市委書記,在上任之初,都會與省委書記碰面,就工作方面進行彙報和溝通,但王思宇初來南粵時,卻沒有見到這位封疆大吏。
當時,趙書記是在北京開會,幾天之後,才返回南都,兩人雖通過一次電話,但在不到三分鐘的通話時間裡,只是客套了一番,並沒有就濱海市的工作,深入交換意見。
趙勝達這位省委書記,王思宇早有耳聞,在於家收集的資料裡,對此人的身份背景,也有着較爲詳細的描述,趙勝達任職履歷非常豐富,在地方、大型國企、中央部委都有過任職經歷。
此人在年輕時期,曾經給吳老做過三年的工作秘書,之後得到吳老的重視,先是派到基層鍛鍊,又調到團中央工作了一段時間,從那以後,仕途之路,變得異常通暢,幾乎是兩年一個臺階,還不到四十六歲時,就當上了常務副省長,這在當時還是極爲少見的。
然而,在擔任常務副省長期間,趙勝達過得並不如意,他與一位省委副書記,競爭極爲激烈,兩人明爭暗鬥,互相拆臺,都用了些不恰當的手段,卻未曾想,引發了嚴重後果。
當時事情鬧得很大,引發國外媒體的關注,影響極爲惡劣,上面本有意嚴辦,但在吳老親自出面斡旋下,事情終究得以解決,不過,趙勝達也因此付出了慘痛的的代價,被調離重要崗位,到某大型國有企業任副總經理,一干就是六年。
在這期間,趙勝達不知通過什麼渠道,走通了高層的關係,使得政治生命又得以煥發青春,先是到部委任職,幾個月後,又被任命爲北方某省份的省委副書記,代省長,任職兩年後,又調到了南粵省,擔任省委書記的職務。
然而,就在這眼花繚亂的升遷當中,趙勝達與吳系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卻與新近崛起的北方派系打得火熱,這也使得吳老對他極爲不滿,多次在私下場合,對他進行抨擊,並揚言抵制,在這次換屆當中,趙勝達的前景有些黯淡,並不被衆人看好。
昨天晚上,王思宇特意看了些資料,都是趙勝達在來到南粵的時候,在一些會議上的發言,通過對那些講話精神的揣摩,他也能感受得到,這位趙書記的主政風格,還是比較開明的,對於推進政治體制改革方面,也抱有積極的態度。
對於與趙書記的會面,王思宇還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希望能就一些問題,進行深入探討,如果能夠達成共識,其意義將極爲重大,無論與公與私,都是如此。
正沉思間,忽然覺得鼻子發癢,王思宇禁不住擡起頭,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揉了揉鼻子,向窗外望了一會兒,就又閉上眼睛,在心裡打着腹稿,把兩人談話過程中,可能涉及到的議題,重新梳理了一遍。
坐在旁邊的鄭大鈞卻警覺起來,他坐直了身子,鼻翼翕合幾下,就鎖定了目標,皺眉望着坐在前座的魯玉婷,臉上露出一絲不滿之色。
他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黑皮本子,小心翼翼地翻開,撕下一張小紙條,拿筆在上面寫道:“魯玉婷同志,香水的味道太濃,很容易影響到王書記,請儘量少用,不用,或者更換其它品牌。”
寫完之後,默默地讀了一遍,覺得語氣過於生硬,若是得罪了這位女秘書,未免有些不美,想了想,就又在後面添了兩個字,‘好嗎?’然後伸出手,把紙條遞了過去。
魯玉婷看了紙條,竟覺得有些好笑,王書記不過是打了個噴嚏而已,用得着這樣大驚小怪麼?她用的香水,那是法國原裝進口的高級貨,雖然只是一小瓶,卻花掉了男友的半年工資,放在平時,還有些捨不得用呢!
當然,委辦主任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魯玉婷轉過頭來,歉意地一笑,小聲道:“主任,放心吧,下次不再用了。”
“噓,噓!”鄭大鈞又緊張起來,把手指放在脣邊,又向王思宇那邊努努嘴,示意她噤聲,那一驚一乍的樣子,倒把魯玉婷也唬住了,她趕忙把頭轉了回去,吐了下舌頭。
鄭大鈞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把身子向旁邊挪動一下,雙手抱着小腹,正襟危坐,面帶笑容,腦袋不時輕輕搖晃着,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魯玉婷用手梳理着秀髮,眼角的餘光,偷偷瞄向倒視鏡,視線落在鄭大鈞那張嚴肅活潑的臉上,暗自叫苦,這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了,瞧這位鄭大主任的模樣,是把王書記當成主子伺候了,容不得半點疏忽。
正不屑時,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響起,她趕忙摸出手機,小聲地說了幾句,就轉過頭,望着王思宇,把手機遞了過去,輕聲道:“王書記,是省委錢秘書打來的電話。”
王思宇點點頭,伸手拿來手機,笑着道:“錢大秘,你好,有何指教?”
錢秘書微微一笑,輕聲道:“王書記,是這樣,因爲要與國外貴賓見面,原定與趙書記會面的時間,需要進行調整,改到下午兩點鐘,還請您能諒解。”
王思宇皺了皺眉,點頭道:“好的,知道了,錢秘書。”
掛斷電話,王思宇把手機遞了過去,很是無奈地道:“要見趙書記一面,還真不容易,時間都改過兩次了。”
鄭大鈞忙坐直了身子,賠笑道:“是啊,省委領導也很辛苦,都是馬不停蹄的,大家都不容易,應該體諒下。”
王思宇點點頭,把頭轉向窗外,輕聲道:“大鈞,外面的風景還真不錯。”
“是啊,天那麼藍,草那麼綠。”鄭大鈞隨聲附和了一句,就伸手拿過一瓶礦泉水,扭開蓋子,給王思宇遞了過去,又探過身子,對着魯玉婷輕聲道:“魯秘書,以後在車子裡,儘量把手機調成震動,不要影響到王書記思考問題。”
“好的,主任!”魯玉婷感到有些不滿,就把臉扭到旁邊,撅着嘴巴不吭聲,這些日子,和王思宇相處得習慣了,感受到了他的平易近人,對鄭大鈞這樣的做派,她就有些看不慣,人家市委書記都沒說什麼,你幹嘛挑三揀四啊?
王思宇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喝了幾口水,就把瓶子交到鄭大鈞手裡,笑着道:“魯秘書,下午沒什麼事情,給你放幾個小時假,去看看男朋友吧,這些日子,辛苦了。”
魯玉婷趕忙轉過身子,嬌笑道:“不用了,王書記,和那個呆子在一起,也沒啥好聊的,他那個人啊,忒悶,膽子還小,以前處對象的時候,連話都不敢說,就會傳小紙條。”
鄭大鈞有些吃味,就轉動着眼珠,暗自琢磨着,這小丫頭有些記仇,不太好管理,找到合適的機會,應該調整一下,免得日子久了,愈發嬌蠻,這樣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雖是這樣想着,嘴裡卻愈發客氣地道:“是啊,魯秘書是很辛苦,工作能力也很強,真是很不錯。”
魯玉婷聽了,卻倒不好意思起來,趕忙笑着道:“鄭主任,我剛剛畢業沒多久,經驗有限,今後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您多批評。”
鄭大鈞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意味深長地道:“魯秘書,批評不敢當,不過在委辦幹久了,還是有些心得的,領導平時太忙,我們作爲下級,就要多分擔點,把事情做到最好,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會犯錯,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態度問題,態度決定一切。”
魯玉婷稍不留神,就被對方扣了頂大帽子過來,心裡極不舒服,卻不敢頂嘴,只好笑着點頭,臉上卻漲得通紅,用手擺弄着裙角,嘴脣微動,腹誹個不停。
上午九點半,到了省城,參加完會議,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在省委大院的機關食堂用過午餐,王思宇來到周松林的辦公室外,秘書杜峰趕忙迎了出來,恭敬地道:“王書記,周書記剛剛躺下,要不我過去叫醒?”
“不用,讓老爺子休息會吧。”王思宇笑笑,把公文包放下,坐在沙發上,含笑望着杜峰,以前在華西的時候,兩人算是老熟人了,杜峰模樣倒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小腹高高隆起,也有了幾分派頭。
“杜大秘書,怎麼樣,在周書記身邊幹了這麼久,有沒有換地方的想法?”王思宇蹺起二郎腿,從桌上拿起一本雜誌,打開後翻了幾下,笑眯眯地道。
杜峰沏了茶水,遞給王思宇,搖頭道:“王書記,要是被老爺子知道,你來挖他的牆角,後果可是很嚴重啊。”
王思宇點點頭,接過杯子,抿了一小口,微笑道:“該挖的就要挖,都是爲了工作,老爺子不會生氣的。”
杜峰嘆了口氣,坐回椅子上,拿手向裡屋指了指,輕笑道:“怎麼不會,上午還發了牢騷,把你臭罵了一頓。”
王思宇微微一怔,不解地道:“上午?我也沒惹到他啊!”
杜峰低下頭,啞笑半晌,才擺擺手,輕聲道:“我的王大書記,還沒惹到?老爺子最近總在念叨,想抱孫子了,某些人卻不爭氣,他還說,凡是不以結婚爲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
王思宇登時沒話說了,拿手揉着額頭,嘿嘿地笑了半晌,才笑着分辨道:“我是想把媛媛調來的,是他不肯,現在卻來埋怨我,真是沒道理。”
杜峰笑了笑,又向屋裡努努嘴,悄聲道:“老爺子那是嘴硬,在私底下,都給外孫起好名字了,男孩叫周慶軒,女孩叫周靜嫺。”
“名字不錯!”王思宇微微一笑,拿起杯子,想起了那張冰清玉潔的俏臉,心裡也是一片溫柔,就掏出手機,發了封短消息過去,沒過一會兒,手機上傳來‘滴滴’兩聲,卻見上面寫道:“不行,我想過了,孩子要隨父親,就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