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山。
紫霄殿。
此時人流涌動,往日裡人煙冷清的執法殿前,數百弟子聚集起來,現場一片七嘴八舌。
“打下山去,我神霄宗威震東極,竟然有人欺壓上門。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明明知道玉劍派和五雷幫是我神霄產業,還有人隨意針對。
什麼玉羅剎和明月劍,簡直是不知死活。”
一個紫面方額大漢,揮動手中長劍,怒不可遏的喝道。
這人看起來在神霄劍宗之中,算是頗有些名氣,此時登高一呼,四周響起大片喝彩聲。
“滕師兄所言極是,就要以雷霆之勢,把山下所謂的平王軍殺個落花流水,讓人知道我神霄劍宗不可輕辱。”
“是啊,聽說那玉羅剎以及明月劍兩人全都生得天姿國色,是陳平小兒的紅顏知己。
那小子最近大出風頭,東征西討的,全無敬畏之心,不如把這兩個孃兒捉上山來,做爲爐鼎,也好落一落陳平的麪皮。”
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登時就引起所有人注意,回頭望去。
就見那人尖嘴猴腮,面無四兩肉,此時面色狂熱,好像已然把玉羅剎和明月劍兩人捉到了山上,肆意處置凌辱。
“曹師弟真乃我輩中人,難怪能同修陰陽雷法,實在深明水火既濟之道,有閒咱們切磋切磋。”
剛剛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氣氛爲之一鬆,衆弟子戰意大起。
“都別說了,待爲兄請見掌門,再定下行止。
聽張師弟說,山下衆位師弟如今已然死傷慘得,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拉尿,萬萬不可延誤。”
滕蒼山濃眉微挑,很滿意自家威望,揮了揮手,壓下衆弟子的喧譁,徑自離了執法殿,往紫霄殿行去,身上就跟着大批弟子。
這是要請戰。
他心中明白,在神霄八百內門弟子之中,想要出頭極爲不簡單。
玉霄祖師的確是神威廣大,修爲莫測。
傳授弟子也是極有心得,只要有心指點,門下弟子個個學有所成,鎮壓一方並非難事。
但是,玉霄尊者,從來不是一個很有耐煩心的祖師。
此人行事無忌,傳下法門,廣大門楣的目的,並不是想要讓徒子徒孫多麼成才,想讓他們有着遠大前途。
他傳授弟子神功秘法,督促弟子修行,也只是爲了有些得力的手下,能夠幫他好好辦事,讓他好好享受。
說白了。
就是懶得勞動,祖師有事,弟子服其勞。
而弟子有事,請援到祖師身上,那少則一通訓斥,重則直接斬殺。
他的口頭禪就是:“我教爾等本事,是用來麻煩自己的嗎?辦事不得力,留下你們做甚。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多如牛毛……”
因此,在神霄山上,真正得到真傳的,兩百餘年來,也只有明誠、明法、明河以及秦東流和燕北飛。
燕北飛自不必說,算是真傳關門弟子,自個兒也爭氣,在大離玉京城謀得御林大都督一職,許多事情經他入手,方便許多。
更是爲神霄劍宗,爲玉霄尊者,省了不少手尾。
這年年節節的珍惜藥材和寶物,把紫霄殿堆滿了。
可以,燕北飛位高權重,頗得玉霄尊者信重,是有理由的。
而明誠道人呢,此人從幼小時候,就與明法、明河三人跟着玉霄尊者來此拜師。
那是一百年前的時候了。
那時候的玉霄尊者,性格還沒有如今這般乖戾,見幾個小童子聰明伶俐,又想着多少得培養出一些得力的手下,作爲門下行走。
只能說,明誠、明法、明河三人是趕上了好時候。
至於掌門人秦東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玉霄尊者秦江後裔血脈之中,唯一一個有着不凡修練天賦的子孫。
玉霄尊者再怎麼不關心家族,不理會後代爭寵。
總得培養出一個自家子孫來掌控神霄劍宗。
因此,秦東流倒是後來居上,爲神霄劍宗第二人。
其地位,把那四大弟子都壓下一頭。
這位不但有本事,也有野心,在他的經營之下,大肆派遣門下弟子去往山下城池之中立派。
更是廣收門徒,壯大勢力。
如今山上八百劍修,山下數千外門弟子,基本上都是出自他的門下。
在他看來,神霄劍宗的實力,其實早就應該豎起大旗,可偏偏自家祖爺爺不知是在顧忌着什麼,總是暗戳戳的派出人手,扶持這個、推出那個的,就是不想站在頭前。
“行事,還是太保守了。”
秦東流聽着紫霄殿外熙熙攘攘的呼聲,搖了搖頭。
他知道,不管玉霄尊者再怎麼想要潛心煉法修行,這一次總是要坐不住的,明誠身死魂滅,燕北飛折戟沉沙,玉劍、五雷兩道山下勢力,被人打上門來,基本上剷除乾淨。
這種情況下,還不爲所動。
那他還練什麼法,修什麼劍?
“或許,明誠與燕北飛之死,是福而非禍。我神霄宗大興的契機,莫非已經到了。”
秦東流暗暗高興。
就待弟子鬧得越大越好。
他也不去喝止。
“東流,明法、明河,爾等拿着幾道雷符,去山下把那兩個女子綁上山來,餘人殺盡。”
一道聲音從紫霄後殿,悠悠緲緲的傳了出來。
話音裡聽不出喜怒。
但是,秦東流知道,這是老祖宗已經十分不耐煩。
也對。
任誰被吵吵得連煉法都不得安生,總是會很生氣的。
偏偏這氣頭還不能發作在自家弟子身上,那就只能派人下山殺人擄人了。
秦東流也明白,其實,不管是明誠道人身死,還是燕北飛被殺,就算是靈器日月環丟了,秦江祖師也只是心痛一小會,暫時不會下山。
因爲,這位尊者老祖宗,在上個月之時,就已經快要修成一道紫霄神雷……
百年苦修,終得功成,這種期待和興奮之情,任憑什麼事情,都難以讓他分心。
也不會下山殺人報仇。
倒不是玉霄尊者脾氣好。
相反,這位老祖宗性子極爲暴躁,一點小事觸犯了他,都會出手殺人滅門。
手底下也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他只是單純的脫不開身而已。
“既需要人道氣運修習紫霄神雷,又不想露頭收集氣運,我這位老祖啊,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秦東流心裡暗暗想着,也不敢對老祖的做法多作評價,哪怕是在心裡想想,也是不成的。
看着從後殿射過來的兩張“紫霄神雷符”,他眼中全是喜悅。
這雷符他是知道的。
是老祖宗領悟“紫霄神雷”之時畫出的試製靈符。
雖然在老祖眼裡,算是未曾完工,威力比起神武境高手親自出手,要弱上不少。
但是,在秦東流眼裡,激發符錄,用出紫霄雷,就算是天榜前十的高手,也很難受住一雷之威。
神武境之下,基本上見雷即僕,非傷即死。
平日裡,玉霄尊者輕易不會賜下此符。
這時想來也是怒到極處,再加上修練到了極關鍵時刻,因此,纔有如此大手筆。
“蒼山,大永,你兩人各執一張靈符,領五百弟子,隨你明法、明河師伯下山平亂,怎麼做,你們該知道吧?”
騰蒼山,曹大永兩人連忙拜倒領命。
面上全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師尊有命,徒兒萬死莫辭。”
“些許小賊,定然手到擒來。”
倒是明法和明河兩人,從後殿出來,掃了一眼正大肆指揮衆弟子下山的騰蒼山和曹大永幾人,嘴角微微一撇,沒有多說什麼。
身爲玉霄親傳,合一境修行圓滿,神意凝聚,已經漸漸化爲靈識的大宗師巔峰……
他們就算是也想從師尊那裡得到些好處,卻也不屑於跟門下這些眼皮子淺的後輩弟子爭搶什麼功勞。
這一次下山,也只是以防萬一,坐鎮後方。
‘聽說那玉羅剎和明月劍兩人實力極爲不凡,各自有着奇妙之處,等這些弟子吃了大虧,就是我等出手之時。’
以往明誠還在山上之時,三人爭寵,爭得頭破血流。
也不見師尊玉霄尊者鬆口傳授至妙大法,眼看壽元所剩不多,突破神武還是遙遙無期。
而剛剛聽到明誠師兄和燕北飛的死訊,他們分明看到,師尊玉霄尊者,神情微微有些變化,似乎有些痛心,又有些後悔。
也許,就算是自私到了極點的玉霄師尊,也不願看到親自培養近百年的弟子就這麼一個個離去。
畢竟心是肉長的。
養只貓、養條狗,養久了都有些感情。
就算是沒有多少感情。
真的讓他們這些合一境圓滿弟子全都死光了,玉霄師尊也沒有得力可用的人手。
因此,心念一動之後,很可能,這位師尊會想辦法助他們兩人一臂之力,那麼,突破神武,就真的指日可待了。當然,眼下這件事,要做得光鮮漂亮纔好。
總得把玉霄尊者哄得開心了。
這山下的天心閣和混元鐵騎不但要殺乾淨,還要派出大批人手,殺到陳平小兒面前,把此人的頭顱呈上師尊跟前,突破神武一事,方能萬無一失。
他們兩人想得很透徹,很明白。
師父教弟子,是用來幹嘛的。
有事之時,不能分憂。
這種弟子,還想要前途,想屁吃吧。
陳平必須死。
“殺……”
明法和明河兩位老道士眼中閃着寒光,心中殺機大起。
滕蒼山和曹大永兩人卻是領着五百神霄弟子衝下山去,喊殺之聲大起。
從山下小河之中豬婆龍腹中救回來的神霄弟子已經說得很清楚。
在不知不覺之中。
平王麾下精銳,已然把神霄山脈幾道出口處,封得嚴嚴實實。
別說是有人上山下山。
就算是一頭野獸,一隻雀鳥,也不曾放上山來。
這是打的什麼主意?
遮眼閉耳,封鎖消息,是想讓神霄劍宗矇在鼓裡,是在拖延時間。
他們不知道,對方拖延時間,不讓神霄劍宗本山知道山下消息的原因是什麼,但是,卻是明白,速戰速決,永遠是沒錯的。
憑藉着神霄劍宗這等強大武力。
就算山下兵力再多,也只不過是一羣螞蟻。
……
滕蒼山怒吼聲中,身上雷光化爲烈陽,中間閃耀着濃郁紅光,首先向着山下疾衝。
他已經看到,極遠處平野上,那一隊隊散開,如同蟻羣一般的騎兵,如同網羅,又像篩子一般的篩過一遍又一遍。
把神霄山脈前方通道,全都封死。
“若非師弟從水路出發,並且,甘冒奇險,主動鑽入豬婆龍腹中,順水穿過防線,恐怕還真的被這支大軍給封鎖住,沒人可以上得山來。”
“而且,若是山上弟子發現久無物資進山,下山察看,也會被躲在山林中的天心閣探子偷襲殺盡。”
沿路疾衝,滕蒼山手中長劍雷光連閃,殺了三位撲出的黑衣人,身後五百餘弟子同時發聲喊,就如五百猛虎下山。
所謂的防線,被一衝而破。
完全阻攔不住他們。
被熾白耀目的雷光一擊,就擊成焦碳。
“烏合之衆,不是我等對手,殺……”
滕蒼山連斬數人之後,感覺到這些攔路之人武藝孱弱,登時放聲大笑,身形一閃,就出了山林。
眼前視野空闊,再無遮擋。
他正想鼓舞士氣,順勢衝殺前方那奔騰騎兵,陡然心中一凜,嘴脣大張,雙眼瞪圓如同蛤蟆一般。
“不……”
滕蒼山作爲一個有志於神霄劍宗三代大師兄的出色弟子,不但有野心,更是有眼光。
而且,他先前不顧那位從豬婆龍肚子裡挖出來的師弟傷勢加重,就此一命嗚呼,也抓緊了時間,細細問了個明白。
知道山下南方各府縣中如今勢力分佈。
也聽說了陳平的平王軍到底強在哪裡,又是如何打了勝仗,師伯明誠道長與師叔燕北飛又是如何身死?
更是問清楚了,陳平的軍陣,到底是何等難以對付。
當然,這些離得遠了些。
在他看來,此次下山,自己要對付的,其實就是兩支先鋒隊伍,對方最多也只有不到一萬人。
真正算得上棘手的,也只有那兩員女將。
不過,有着兩位師伯隨行,自己身上又有着紫霄雷符,可以越級一戰,實在看不出哪裡值得擔憂的。
但是,眼前這情景有些不對啊。
那曉月殘輝之中,閃耀整個平野大地的璀璨星光是什麼東西?
還有,半空之中,一輪巨大紅日出現,更有月暈閃耀的東東,又是哪裡來的?
“七星北斗大陣,日月同輝!”
不甘,後悔,恐懼……
種種思緒在滕蒼山心裡匯成一股洪流。
只懂得發出一聲慘嚎。
調頭就跑。
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掉,但是,那輝煌有如星空海洋般的巨大軍陣,如同一座山般轟隆隆壓來,已然讓他再也提不起半點鬥志。
天空之上,如同大日西墜般的巨大火球,更是映得半面山峰一片紅彤彤。
照耀着五百餘張臉,看到他們面上全是絕望。
完全不知道往哪個方位逃。
事實上,在神武境全力催動的靈器攻擊之下,不是同等級的高手,根本不要想着逃跑。
氣機鎖定,靈魂牽引,更是快如閃電。
除了硬生生扛上一擊,任何其他的做法,都是無用功。
甚至,滕蒼山和曹大永兩人,想要掏出懷中還沒能捂熱的“紫霄神雷符”都辦不到。
他們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手臂彎曲,摸到胸前衣襟。
那道遮天蓋地的紅光就已經落將下來。
“轟……”
無邊光熱向着四面八方席捲。
方圓十里山峰,被這一擊夷平,無數樹木、土石,同時化灰崩散,一朵巨大的蘑……菇黑雲,一圈又一圈,直衝高天。
暗紅、熾白,橘黃、冰藍……
火光變幻色彩,到最後只看到紅白兩色,化爲一片耀白。
山上山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偏轉頭顱,不敢多看。
他們怕自己的眼睛被光芒照瞎掉。
滕蒼山和曹大永,以及五百餘神霄弟子,一招未出,就在日月精環全力一擊之下,盡數化爲飛灰。
只有躲在後方的明法、明河兩人,因爲離得較遠,並不在攻擊範圍之內,急急慌慌的逃得一命。
饒是如此,他們兩人也是衣衫破碎,頭髮燒焦一半,灰頭黑臉的連連吐着灰塵,身體也被那道火光燒得血紅。
呸呸……
兩人同時吐出小半口鮮血。
看着那血水還在半空,就化爲汽水消散。
一時之間全是駭然。
“日月精環,竟然落到了他的手裡,還能用出最大威能來,明誠,你該死。”
明法鬱悶得想要繼續吐血。
明河卻是沒來得及罵人,雖然心中也想痛罵明誠和燕北飛兩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那兩個廢物自己把自己玩死倒也罷了,但他們不該資敵啊。
這又從何說起。
明河伸手掏出“紫霄神雷符”,一邊身化閃電,向後狂逃,一邊怒聲吼道:“此人攔擋不住,必須師尊出手,纔可拿下,快走。”
說起來,他還是有着幾分塑料兄弟情的。
到了生死關頭,仍然忍不住提醒自己這位相處近百年的師兄。
對面出手就是日月同輝,臉色都沒變一下,可想而知,其神識強到什麼境界。
要知道,就算是自家師尊當時用出這日月精環發揮最大威能一擊,都要臉色煞白一小會。
從這裡,可以看出對面那個騎在黑蹄白馬之上的年青人,到底有多強。
‘就算不看對方操控靈器的輕鬆如意,只看他敢於帶兵攻山,殺上門來,就已經可以說明很多東西。’
明河望山上狂逃,剛剛奔到山巔,看見紫色殿堂外牆,就聽得山腰處一聲雷響。
他回頭望去。
就見那紫色雷霆撲落之處,“昂”的一聲龍吟響起,隱隱約約中就看到金黃劍光,斬出條長長通道。
星光閃耀,黑白二氣流轉之中……
紫色雷光啵的一聲,化爲清煙消散。
上百顆大樹,同時被斬斷,被氣勁衝擊着,騰起十丈有餘。
還在半空就發出啪啪脆響。
同時飛起的,還有一個圓滾滾,血呼呼的玩意。
那東西飄着黑色絲絛,被風一吹,就露出眉眼。
正是自家師兄扭曲到怪異的絕望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