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笈
姐妹,姑侄,甚至是母女共供一夫,在常人眼裡或許不可思議,但在皇室裡卻再正常不過,這種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很是稀鬆平常,舒沫並不關心。
至於夏候燁與誰是姑表之親,她更是不感興趣,因此聽過就忘,全沒放在心上。懶
這段時間,夏候燁不在王府,她沒了顧忌,把《毒經》《百草奇談》背得滾瓜爛熟,又仔細研究了宋嬸的那個秘方,倒是慢慢摸索到一點竅門。
自己不方便出門,便託了宋嬸四處奔波,尋找合適的草藥配製,方子改了無數遍。
雖未達到理想中的效果,卻積累了不少經驗。
這日一起牀,聽到屋後喜雀喳喳直叫,想着宋嬸出遠門,恰是今日要回,有些吉兆,說不定預示着此次研製成功,舒沫不禁喜上眉梢。
連早飯也不吃,急不可待地往外跑。
“小姐,小……”許媽追出來,卻喚之不及,在身後直跺腳:“嫁了人怎麼性子反而越來越毛燥了,生日面也不吃,盡往外跑!”
綠柳笑道:“聽立夏說,小姐的作坊這幾日開張,緊張些也是有的,長壽麪晚上再吃也不遲。”
許媽嗔道:“及笈禮呢!哪是普通的生日可比!”
“小姐都嫁人了,及不及笈還有什麼區別?”綠柳不以爲然。
她倒巴不得小姐成天往外跑,這樣,王府裡的人都得聽她的。蟲
怪道以前林瑞家的那麼喜歡作威作福,原來捏着別人的生死前程的感覺,竟是這般的爽!
許媽嘆了口氣,沒再做聲,心中隱隱升起不安。
舒沫到了千樹莊,並不如立夏預料的去後山的作坊,卻一頭鑽到花田裡,搗鼓起花花草草。
時值五月,紫羅蘭,石竹,金盞菊,鳶尾,月季,薔薇,石榴,海桐,無患子……奼紫嫣紅,開得漫山遍野。
舒沫對着一叢怒放的白色杜鵑,嘴裡唸唸有詞。
湘妃色的立領中衣外,罩着雪青色的杭綢褙子,湘妃色的月華裙,俏生生的立在花田裡,猶如一朵盛開的薔薇,帶着草木特有的清香。
夏候熠遠遠地站在田邊,唯恐驚擾了她。
被煩惱困擾了許多的大腦,象被一把刷子輕輕刷過,忽然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眼前這副美好而寧馨的畫面。
天地間,只剩下舒沫和他。
夏候熠的心倏然間安靜下來。
感覺自己的呼吸,細長平和,均勻而輕盈,全沒了平日的緊張和凝滯。
彷彿這一刻,整個靈魂都獲得了滌盪。
他放鬆着自己,嘴角噙着笑,靜靜地看着舒沫。
一種沒法形容的快樂,靜悄悄的包裹着他。
阿黃阿花嗅到陌生人的氣息,警覺地低吠起來,打破了這片寧馨。
舒沫下意識地回眸望去。
卻見夏候熠穿過田間阡陌,分花拂柳緩緩地向她走來。
白色的杭綢長衫上沾了不少的花瓣,猶如春夜海棠,倚風自笑。
“熠公子?”舒沫難掩訝異,直起身來。
“我,”夏候熠在離她數米處停下來,略有些侷促地看着她:“路過此地,順便來看看~”
舒沫微咬脣瓣,默默地看着他,那雙黑黑潤潤的眼睛,象沁在水裡的黑玉,年輕的臉龐被陽光曬出一圈紅暈。
夏候熠輕咳一聲,不太自在地移開視線:“真美~”
聲音低迴優雅,也不知是夸人還是贊景。
舒沫笑了笑,順着他的話道:“這要歸功宋嬸,要不是她,花開不得這般好。”
“千里馬雖好,沒有伯樂也是枉然。”夏候熠低低地道。
“哈,”舒沫大笑:“我不過是好玩,哪當得起伯樂二字?”
舒沫的笑容極爲動人,臉上綻開漂亮的梨渦,乾乾淨淨的大眼睛,如水晶般純淨而透明。
一時間只覺心懷激盪,胸口竟撲通撲通地狂跳,被漲滿了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擡起手,觸上她的頭:“小七~”
“汪汪汪!”阿黃和阿花一直警惕地注視着他,他手才一動,阿黃和阿花已經狂吠着,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夏候熠冷不防給兩條狗一撲,袖子一拂,將兩狗拂開。
他知阿黃和阿花是她心愛之物,自不敢下重手擊打。
偏偏阿黃和阿花忠心護主,一擊不中,立刻捲土重來。
夏候熠一時間倒給它們鬧了個手忙腳亂,叱道:“走開!”
“哈哈哈!”舒沫一愣,隨即樂不可支,拍着掌大笑:“活該!”
見慣他優雅的模樣,這般狼狽實在稀罕得很。
“你還笑!”夏候熠見她笑得燦爛,心中愉悅,彎脣道:“再不叫開,我可下殺手了!”
舒沫伸了手指颳着臉:“堂堂康親王世子,跟兩條畜牲嘔氣,真是好威風呀!”
話沒說完,夏候熠忽地雙掌外翻,輕輕一推。
阿黃和阿花低嗚一聲,一左一右飛了出去,高高地昂着爪子定在原地,如泥塑木雕。
“別……”舒沫唬了一跳,隨即醒悟,這二狗必是被他點了穴道,不禁啼笑皆非。
夏候熠淺淺一笑:“你不讓它們停,我便沒有法子了嗎?”
“了不起~”舒沫瞪他一眼,不捨地摸了摸阿黃的頭,擔心地問:“穴道閉久了怕是不好吧?”
夏候熠望着她不語,眼裡掠過一抹猶豫。
“確實不妥吧?”舒沫會錯意,正要央他解開。
夏候熠忽地伸手撫上她的發。
舒沫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頭一偏。
夏候熠的手便撲了個空,叮噹一聲,有東西自發上墜了下來。
舒沫彎腰拾了起來,卻是一柄做工極爲精緻的桃木梳子:“咦?”
夏候熠臉一紅,輕輕地道:“小七,生日快樂~”
舒沫握着木梳,先是一怔,隨即恍然,輕吐舌尖:“你怎麼知道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夏候熠生怕她拒絕,見她笑了,不覺悄然鬆了口氣:“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真漂亮~”舒沫拿着梳子,真心地道:“謝謝。”
往年生日,也就是一碗壽麪,再加幾個菜,幾個人關起門來吃一頓飯。
頂多,孫姨娘偷偷給她送件繡品,或是一樣銀飾。
這是第一次,有人正正經經地給她慶賀生日,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你喜歡就好。”夏候熠很小心地看她一眼,見她並無不悅,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挑這份禮物,他是很花了心思的。
若是挑了貴重的首飾,以舒沫現在的身份,就算心中再喜歡,也只能拒絕。
一柄木梳,值不了多少錢,卻能讓她永遠銘記於心。
“我很喜歡~”舒沫點頭,把梳子往頭上插。
夏候熠伸手接過木梳,在她前額上虛梳了三下,這才輕輕插入髻中,柔聲道:“恭喜你,長大成人。”
他多麼希望,不僅僅是及笈禮,所有與她有關的人生大事,都有他一路同行!
只可惜,一步錯,滿盤輸,一切都成奢望!
舒沫心生尷尬,紅了臉垂下眼睫。
“小七……”夏候熠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
“小姐,小姐!”立夏撥尖的聲音,穿過花田傳了過來。
舒沫急急轉過身:“什麼事?”
立夏站在對面的田壠上,雙手攏着嘴脣,大聲道:“王爺回來了,許媽讓咱們趕快回去。”
“對不起,我得回去了。”舒沫慌慌張張地調頭就走。
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停步回頭,指着仍然僵立在田間的阿黃和阿花:“它們……”
夏候熠默然無語,一揮袖,阿黃和阿花“汪”地一聲,剛得回自由,立刻狂吠着向他攻去。
“阿黃!”舒沫喝止。
夏候熠神色黯然,飄然遠去。
舒沫望着他修長的身影沒入花田深處,嘆了口氣,這才往回走。
“小姐!”立夏急得直跳腳:“再不快點,王爺回了府,就不好了!”
“他回便回來了,有什麼了不起?”舒沫淡淡地道。
立夏聽她語氣不善,微一愣神:“剛纔那個,是熠公子吧?”
隔得遠,沒瞧清面容,但那風度氣質,還有那身不染纖塵的白衣,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嗯~”舒沫也不瞞她。
“他~”立夏正要問他來做什麼,目光忽然瞥到舒沫發上那柄簇新的桃木梳,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委婉地勸道:“小姐成了親,熠公子,還是少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