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老老實實站在訓導主任王順全的辦公室裡，王順全就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看着這位讓他頭痛了很多次的學生。
“拍完了？”他問，語氣談不上和藹。
“拍完了，最後一集電視上都放了。”周易答道。“王老師你沒看嗎？”
“我不看足球！”王順全沒好氣地揮手道。
“哦……”周易點點頭，繼續雙手背在後面的學生站姿，不再說話。
“剛剛回學校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周易？”
周易臉上堆笑，但沒說話。
“你這是嚴重擾亂教學秩序，你知不知道？！”王順全看周易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來氣，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周易臉上還是帶着笑容，因爲這種時候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就像eva裡的著名臺詞所說的那樣：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就好。
“笑什麼笑？很好笑嗎？你讓全校的教學活動都受到了影響！這很值得驕傲嗎！”
周易終於收起了笑容，他攤開手反駁道：“可是王老師，我只是有事兒來學校而已啊，至於同學們的反應我又控制不了，這不能怪我吧？”
“你……”王順全真是沒想到學生還敢頂嘴。
他收拾過不知道多少頑劣的學生，最頑劣的也頂多是敢在他訓話的時候把目光扭向窗外，裝作不聽的樣子。但頂嘴的……一個都沒有！
就在王順全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時候。門被推開了。周易的父親周健良終於請到了假，趕了了學校。
王順全一看到周易的爸爸連忙說：“來得好，你看看你家兒子！一回來就惹禍！”
周健良連忙扭頭問兒子：“怎麼了？”
其實不用王順全說，周健良都知道周易肯定做了什麼壞事兒。這兩年來爲了給周易擦屁股，他被叫到學校裡來的次數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光是因爲請假去兒子學校就被扣了不少獎金。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是來學校嗎。結果我走進來，教學樓就有人喊我名字，然後所有人都衝了出來，都在喊我名字……我就擡手和他們打打招呼，人家那麼熱情的叫我，我能裝沒聽見嗎？到時候他們不得說我上次電視就擺架子嗎？這有損我名譽啊，爸。不過同學們可真熱情，這點我確實沒想到……誒，爸。你說我昨天連夜籤的這一書包簽名夠不夠分啊？”
周易很認真地問起了這個問題。他肯定忘記了他之前是要給父親解釋爲什麼他會被叫到訓導主任辦公室裡來的，他腦子轉得太快的毛病又體現出來了……
周健良愣了一下，然後說：“你不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先來者先得唄。你們班裡的同學你肯定得優先照顧吧？”
看父子倆在那兒商量起了怎麼分簽名，王順全肺都要氣炸了你們就這麼不把我這個訓導主任放在眼裡嗎！！
就下王順全即將火山噴發的時候，門又被推開了。
林顯榮站在了門口。
“周易回來了？”
他問。
王順全嘴巴都張開了。聲音卡在喉嚨裡沒發出來。他呆滯地看着老校長有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他面前。
林顯榮問完就看到了周易和他的父親，便笑了起來：“喲，都在呢。”
周易也看到了校長，連忙轉過身去衝校長打招呼：“校長好。”
林顯榮點點頭，然後對兩位說：“去我的辦公室吧。”
但周易有些爲難地看了看王順全：“校長，王老師正在教育我呢……”
王順全毛都豎起來了你小子還會告黑狀了啊！
傻子都看得出來林顯榮很重視周易了，說不定還很欣賞周易，這時候要是周易給林顯榮上自己的眼藥，那自己還要不要混了？雖然說他還有一年就退休，可人家完全可以在退休之前就開了自己！
於是王順全連忙擺手：“沒沒沒。我也是知道周易回來了，叫他來聊一聊的，關心一下學生的情況是我的職責所在嘛，哈！”
乾笑完，他衝周易笑眯眯地說：“林老找你們有事兒，我就不耽誤你們了，你們快去吧！別讓林老等！”
這笑容要多和藹有多和藹了。
於是周易開心地向王順全告別，和自己的父親一起跟着林顯榮除了訓導主任的辦公室。
等他們一走，王順全就在辦公室裡罵了一聲：“陰險！小小年紀就這麼陰險！這他媽都跟誰學的！”
※※※
在林顯榮的辦公室裡，周易雖然坐在沙發上，但還是抑制不住的東張西望他做了兩年青陽一高的學生，這還是第一次來校長辦公室。別說他了，可能全校都沒幾個學生有殊榮走進這間位於教學樓最盡頭的辦公室裡。
辦公室比起王順全的辦公室要寬敞的多，不過陳設很簡單，沒有什麼太奢華的東西。
在周易打量的功夫，他的父親周健良正在和林顯榮解釋他們這次來的原因。
“……周易已經被國外的俱樂部看上了，我們商量過，決定讓他退學，去歐洲踢球。所以……”
周健良說的小心翼翼，他原以爲林顯榮作爲校長會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感到不滿，還會抨擊幾句什麼的。
但並沒有，他說完之後，林顯榮點了點頭：“孩子在這方面有天賦的話，確實應該嘗試一下。”
竟然這麼痛快就答應了！
這讓周健良很意外，而周易還在神遊呢，並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林顯榮話鋒一轉。讓周健良又緊張起來。
“退學我覺得沒必要嘛。青陽一高願意給周易保留學籍一年。這樣萬一有什麼意外呢，還可以回到學校裡來重新讀書，我覺得這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最起碼留條後路，你們覺得怎麼樣？”
林顯榮的提議讓周健良都吃驚了他沒想到學校這邊竟然還肯這麼安排。
這樣的話，妻子那邊也好交代了。他老婆最擔心的就是如果兒子去了多特蒙德，最後沒有踢出來怎麼辦？
現在有了校長這個提議。就真的是沒有後顧之憂了。
一年後，兒子也十八歲了，能不能踢出來也應該看出端倪了。
如果行那就繼續踢，順理成章地去一線隊。如果不能，那就回國繼續上學，反正青陽一高還留了他學籍的，到時候在高考，走之前就一直走的那條路。
兩全其美。
“這當然好，這當然好！”周健良連忙應道。還不往用胳膊肘捅周易一下，讓周易回神。
“啊，謝謝校長，謝謝校長！”周易其實壓根兒沒聽到之前他們說了什麼，但這個時候說謝謝總是沒錯的。
林顯榮怎麼會看不出來周易剛纔走神了呢？
他打量着周易。
這個學生真是他接觸到的最有意思的學生。
他不是很守規矩，也不老實。他好像都不在乎權威的說法。因爲他有自己的想法，並且他並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有想法有活力還有勇氣與個性。
和林顯榮之前接觸過的學生們都不一樣。
也許這就是全新的90後一代？
和80後、70後、60後都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還拿以前的那一套的標準去要求他們，就會發生衝突，王順全不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他用管理以前80後、70後學生的那一套去要求周易，結果被氣得不輕。在他心目中，周易簡直就是最頑劣最不服從管教的學生，他斷言這樣的學生幾乎不可能有什麼出息。
自己也曾經聽過身邊很多人抱怨現在的90後是多麼的不好，他們身上似乎只有缺點沒有優點了。
但林顯榮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覺得不是這樣的。
90後身上固然有很多缺點，但同樣也有很多優點。有些優點甚至是80後70後所不具備的。
比如他們這個羣體更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埋在心裡。
他們會讓教條主義者感到頭痛，因爲他們不願意遵守教條主義者制定的規則。
但換個角度來看在這樣的人身上，是不是就會有更多的超出他們想象的可能誕生呢？
就比如他眼前的這個孩子，學習一般，總是被王順全教訓，成爲了學生中的反面典型。可是那個時候，有多少人知道周易身體內蘊藏的天賦，竟讓他可以在歐洲贏得職業足球俱樂部的青睞呢？
也許我們的教育工作者，也到了一個該改變觀念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林顯榮笑着對周易說：“周易，我聽王老師說，你上學期曾經把自己的合成照片貼到了榮譽牆上？”
一聽校長提這事兒，周易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校長，那是我一時衝動，我已經知道錯了……”
沒想到林顯榮卻搖頭道：“這樣吧，周易。如果你能幫助中國隊拿到世界盃冠軍，那我就把你真正的照片掛上榮譽牆，你看怎麼樣？”
周易聽完這話，哭喪着臉：“校長，您還是掛我的ps照片吧……這明顯不現實啊！”
林顯榮看到周易吃癟，開心地大笑起來，老頭子也像是一個小孩子那樣頑皮地眨了眨眼：“我當然知道那不現實。那這樣，當你能夠帶領中國隊再次打入世界盃的時候，咱們學校的榮譽牆上肯定有你的照片和名字。怎麼樣？這次不開玩笑，我可是認真的。”
周易這次可就沒有愁眉苦臉了，聽到校長這麼說，他很驚喜地反問：“真的嗎？”
“當然，我林顯榮說話，什麼時候不算話過？”林顯榮看着周易笑道，就像是爺爺看着自己溺愛的孫子。
“那行。一言爲定。校長！”周易歡呼起來。
周健良在旁邊本想讓周易注意一下，但張開了嘴也還是沒發聲，他只是輕輕搖了一下頭周易作爲中國隊的一員，幫助中國隊打入世界盃？
那得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去了啊……
到時候已經七十四歲的林顯榮還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林老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
但看兒子這麼高興的樣子，周健良決定還是不說這種破壞氣氛和心情的話。
總之，也算是一個激勵兒子努力的目標吧。
※※※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周易並沒有選擇回家，而是決定去班級裡和同學們做一個告別，最起碼把這最後一天的課上完，雖然他揹着的書包裡一本課本都沒裝……
而周健良則還要回單位上班，只是叮囑周易不要再影響同學上課就走了。
正值上課時間，教學樓裡很安靜，只有老師們授課的聲音。
周易聽爸爸的話，在走廊中輕聲輕腳地走着。
他突然有一種大家都在上課，而他卻要提前放學回家了的感覺。
從教室窗戶前經過。都能感受到那些同學們羨慕的目光。
於是周易放慢了腳步，再多讓教室裡的人羨慕嫉妒恨一點。
終於他來到了自己教室的門口，敲門，喊報告。
裡面老師講課的聲音戛然而止：“進來。”
周易推門而入，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同學、老師們，還有熟悉的教室、課桌。熟悉的一切……
同學們好像沒想到周易會來教室。看到他出現在門口，都愣住了。
然後就發出了歡呼聲。
“周易！！”
周易被嚇了一跳，連忙要求大家安靜，不過這會兒沒人聽他的。
於是周易只好偷偷瞥了一眼正在上課的語文老師，也就是他的班主任翟莉穎，見她也完全沒有要阻止這一切的意思，便挺胸擡頭，坦然接受大家對他的歡呼了。
※※※
王順全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坐着，又聽到了從教學樓裡傳來的一陣歡呼。
叫的還是周易的名字！
他噌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抄起手中的擴音器就要奪門而出。
不過他剛剛站起來。就又突然坐了下去。因爲他想到了林顯榮對周易的欣賞和愛護……
唉，算了，反正那小子估計也不會在學校裡呆多久了，就由他去吧！
※※※
歡呼聲終於停了下來。
翟莉穎指着那個空位置，對周易說：“回座位去吧。”
等周易坐下來，她才重新開始講課。
不過不少人的心思其實都不在停課上了，大家都會偷偷摸摸扭頭打量着周易，小聲嘀咕。
和周易坐得近乾脆就已經迫不及待和周易用小紙條聊上了。
鄭璐璐回頭看着周易，看幾眼，就又扭回去繼續看黑板，她還是怕被班主任抓現行。
好不容易下課了，嘩啦一聲，周易的身邊就圍滿了人。
所有人都在稱讚他在節目中的表現，隨後就關心他的未來。
“聽說你和多特蒙德簽約了啊，周易？”
“對啊，我已經是多特蒙德青年隊的一員了！”周易挺起胸膛，得意地說。
“牛逼啊！”
“那你是不是就不上學了啊？”
“嗯，我明天就不來了，所以其實今天是來給大家告別的。”說着他打開書包，將自己準備了一晚上的簽名倒了出來，“這個就算是送給大家的禮物吧！”
他將簽名分給同學們。
“收好啊，過幾年可就值錢了。著名球星周易的簽名！”
“放心吧！”
“誒，我說周易，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同學哦！”
“忘不了，不會忘的！”
“到時候去德國找你玩兒！”
“沒問題！到時候帶你們去找球星要簽名，讓他們怎麼籤就怎麼籤，不聽話我就不給他們助攻！”
鄭璐璐擠到了周易的面前，很出手，低着頭，很小聲地說：“能給我一份嗎……”
周易抽出一張簽名放到了鄭璐璐的手中：“沒問題！”
鄭璐璐將簽名放在胸口，小聲地說：“祝你成功，周易。”
但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周圍又都是大家吵鬧的聲音，周易可能壓根兒就沒聽到，反正他沒有給鄭璐璐任何迴應，轉頭又去給下一個同學簽名了。
鄭璐璐又擠了出來，仔細端詳着手中周易的簽名。
他的字可真不好看……
她將目光重新聚焦在了周易的身上，被同學包圍着的他笑得很開心，有一種實現了夢想的光輝籠罩着他的全身。
耀眼，但不刺眼。
他是個大英雄，是所有人的中心。
而這樣的人必將和自己漸行漸遠。
去德國嗎……
※※※
周易準備了一晚上的簽名，只用了兩個課間就全部發完了，一張不剩。
還有很多其他班的學生們趕來之後已經沒有了簽名，於是不甘心的他們拿着自己的筆記本找周易簽名。
周易在學校裡的最後一天，就連上課時間，都在籤課桌上堆積如山的各種筆記本。
任課老師們進來看到周易桌子上高聳的本子，似乎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於是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批評周易、打擾周易，他們上他們的課，周易就在下面籤他的名。
到了最後，還有老師來找周易簽名，當然說的是自己的孩子是周易的粉絲……
周易是來者不拒，他的手腕都麻木了，但好在他是踢足球的，不是打籃球的，手腕沒那麼重要……
除了簽名，還有人來找周易合影、拍照。
周易也都是來者不拒。
現在的他還在充分享受這身爲名人的虛榮感，並沒有學會用擺架子的方式來遠離粉絲們過度熱情帶來的困擾……
一天的課終於上完，周易還得留在教室裡繼續簽名，當他終於滿足了最後一個人的要求之後，學校裡其實已經變得安靜了許多。
揹着空癟的書包，周易推着自行車站在已經沒幾個學生出來的學校門口。他回頭望夕陽餘暉中的教學樓，白牆被塗抹上了金粉，玻璃窗上映照着夕陽。
這一幕在過去的兩年時間裡，他並不陌生。
但這一次，可能是他最後一次以學生的身份回眸校園了。
他的學生時代將結束在這裡，結束在此刻。
青陽一高，他的母校。
他在這裡留下了許許多多苦辣酸甜的回憶，這些都是他寶貴的人生經歷。
雖然老校長說給他留了一年的學籍，但其實周易並不打算再回來上學，因爲那就意味着自己失敗了。
他舉起手臂，突然大喊：“混不好我就不回來了！！”
驚飛了校園樹木上的鳥，嘩啦啦，它們飛起來，似乎也是在迴應周易。
然後周易騎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青陽一高，將落日餘暉中的母校和他單純美好的學生歲月統統甩在身後。
※※※
ps，新的一天，今天三更！
時間分別是上午八點，中午十二點和下午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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