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鎰華平靜的感受着這種可怕的寧靜，感受着同學們震驚和異樣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劉鎰華知道自己是在玩火！因爲在這個年代，敢這樣說話的官員幾乎沒有！這樣的話在不久前只要你說出來就會立刻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這樣的話如果在家裡隨便說說倒也無妨，但在黨校、在全國優秀中青年幹部學習班說出這樣的話……意味着什麼？
劉鎰華沒有多想這些，他只是說出了心裡話，至於禍從口出這個道理他懂，但是即使懂他還要說，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劉鎰華是傻瓜還是什麼？誰知道？
老教授很詫異地看着劉鎰華。經過他培訓的各種各樣的幹部成千上萬，劉鎰華幾乎是最年輕的一個幹部了。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幹部讓老教授找到了眼前一亮的感覺。是的，老教授很久沒有看到讓他眼睛發亮的幹部了。現在的幹部一個個都是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樣，你很難在他們身上發現一些閃光點。所以，老教授準備做點什麼。
沉靜過後……突然很多同學爆發了：“叛徒……反革命……賣國賊……滾出去……我們革命隊伍當中怎麼能有這樣的敗類……”教室裡面完全變成了菜市場。
任天祥、王曉孟、王堯輝面如死灰……他們震驚地看着現在還鎮定自若地劉鎰華好久說不出話來。劉鎰華那番話說得很清楚——資本主義社會很富有，如果想讓我們國家富有起來，就要選擇用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替代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劉鎰華要造反！他要推翻社會主義！
“安靜！”老教授現在心情“很激動”！所有學生都能看得出老教授因爲激動而漲紅的臉。大部分同學都知道老師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劉鎰華同學要倒黴了！
老教授等到教室裡面完全安靜下來，就用目光死死地盯着劉鎰華說道：“你認爲我們國家姓資姓社不是問題？你認爲資本主義的那一套可以完全在我們國家實行？那這樣一來我們國家到底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你的意思是西方列強用大炮、原子彈沒有摧毀的社會主義……我們自己就可以和平演變到資本主義？我現在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否則至少在黨校你將永遠失去這個解釋機會。”
老教授這一番話說得很直白，大家都清楚劉鎰華完蛋了！現在不管劉鎰華如何解釋，他都完蛋了。像他這樣的人鐵定會被開除！什麼？官路？都死路一條了還談何官路？
全班同學神情複雜地看着劉鎰華，現在大部分同學的目光包含着震驚、不解、敬佩！那種幸災樂禍的目光反而少了許多！是的，劉鎰華是傻瓜，但是有時候傻瓜的勇氣依然值得敬佩！
劉鎰華微微一笑說道：“老師，各位同學……我知道我上述言論如果在以前會立刻被打成現行反革命！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做什麼。我是一個普通的人，我不想學習哥白尼那樣做一個英雄的預言家。但是我在這裡還是預言——計劃經濟必將改變！市場經濟必將實行！因爲只有市場經濟才能讓我們國家的人民富裕起來！才能讓我們國家強大起來！”
劉鎰華說完教室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肖強都低着頭臉上好像有一絲愧疚、一絲敬佩。是啊，教授給了劉鎰華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果劉鎰華認錯了那麼雖然他有可能被黨校開除，但是他今後的人生可能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但是劉鎰華根本沒有珍惜這個機會，他頑固到底！他堅持自己！他是一個十足的傻瓜！他的這種堅持將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翻身！
“好！我很佩服你的堅強。話都說到這份上，你可以把你心中所想全部說出來嗎？”老教授聽了劉鎰華的話更加激動。可能他被劉鎰華的這個堅持打動，給了劉鎰華一個全面發揮的機會。但是在全班同學看來，劉鎰華就像一個即將趕赴刑場的犯人，老教授只不過讓劉鎰華吃上那最後的一頓飯而已！是啊，老教授是仁慈的！
劉鎰華深深地對老教授鞠躬道：“謝謝老師。反正都說了那麼多大逆不道的話了，那我就真的說說心裡話吧。”
全班同學立刻凝神靜氣，想聽聽劉鎰華在趕赴刑場之前到底有什麼“遺言”。
劉鎰華開口了，語氣很平靜，看不出他的心裡在想什麼：“社會主義代表什麼？社會主義優越『性』是什麼？難道社會主義代表的就是貧窮和落後？難道社會主義就不能發展經濟？就不能國富民強？這個問題，誰能回答？”
安靜，全班同學誰都無話可說。大家都知道資本主義比社會主義富有。但是誰都不敢像劉鎰華這樣說要用資本主義那一套來代替社會主義那一套。即使在座的同學非常羨慕資本主義的富有。
劉鎰華繼續道：“現在我們國家百廢待興，能不發展經濟嗎？我來自農村，我想大家都是基層的幹部，應該對農村不陌生。以前農村的生產隊、公社……能給廣大農民帶來富裕麼？現在農村進行了大幅度的改革，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人民公社變成了鄉鎮……結果呢？結果農村就來了一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農村這樣，難道城市就不需要改革了？經濟體制就一成不變嗎？大家知道改革開放是我們國家的國策，但是現在我們是計劃經濟時代，這種經濟體制今後怎麼適應改革開放？改革開房就是要打開國門！我們現在不敢說和國際接軌……但是最起碼要有個讓外商進來投資的環境吧！”
劉鎰華說到這裡一個女同學彷彿抓到了什麼……她立刻道：“劉鎰華同學，和國際接軌？這個名字很新穎。如何和國際接軌？如果我們不和國際接軌會怎麼樣？”
劉鎰華感激地看了一眼這個女同學，在這個時候這個女同學很明顯是支持劉鎰華的！她這一發言也成了全班同學的焦點。
劉鎰華道：“如何和國際接軌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因爲這是國家要做的事情。如果不和國際接軌會怎麼樣……我舉個例子：如果外商來投資，辛辛苦苦出了產品，但是我們的市場不接受，說那是計劃外的東西我們不採購！那外商怎麼生存？我們現在是計劃經濟如果外商生產的產品要敢自己去賣，那就是搞資本主義，這是我們國家不允許的！那樣的話還怎麼吸引外資？”
劉鎰華說的這個問題大部分的同學都沒有考慮過。因爲在80年代末招商引資還沒有受到重視，我們國家除了沿海地區以外還很少有外商過來投資。現在聽到劉鎰華的介紹，大家才知道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要怎麼解決呢？
老教授發言了：“劉鎰華同學，我覺得你提出的那些不是問題。我們完全可以靠『政府』調控，來投資的企業我們給他們優惠政策，特殊一點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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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師就是厲害，給那些企業一些特殊的政策，讓他們可以銷售自己的產品這個問題不就解決了？再說了外商大部分產品應該出口吧？全班同學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劉鎰華繼續微笑道：“老師，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經濟都不是完全靠『政府』，都是靠市場本身，因此市場經濟真的是大勢所趨。我依然堅持我的觀點。”
老教授『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突然問道：“誰不知道發展經濟讓我們國家富裕起來是一件好事？可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總不能按照資本主義的模式搞市場經濟吧？這可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事關國家存亡！又想國富民強，又絕對不能動搖社會主義……你有辦法嗎？”
老教授的這個問題全班同學都在思考。有辦法嗎？沒有辦法！這根本就是完全矛盾和對立的！就像水與火你能想辦法讓它們完全融合嗎？
即使知道劉鎰華回答不出來，但是全班的同學目光還是繼續看着劉鎰華……他們有一種隱隱約約地期待。很久沒有看到如此大膽的官員了，劉鎰華給他們帶來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劉鎰華現在越來越平靜，他淡然一笑道：“老師，我的觀點剛纔已經說了。我不覺得姓資姓社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無需討論，因爲理論和實踐是兩回事。理論是虛的，實踐是實的。我只知道我們國家的現實經濟是不容樂觀的！
打個比方：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們購買任何東西都要有計劃地、有票證的！什麼糧票、油票、布票……五花八門，涉及各個領域的方方面面。大多數商品都是憑票供應，什麼樣的商品就必須用對應的票證去購買，要對號入座否則拿錢都不賣！
我想問這樣的經濟體制有可能發展私營經濟嗎？這樣的體制國有企業在大鍋飯下有可能得到飛速迅猛發展嗎？難道我們不應該改變一下嗎？據我所知目前鵬城經濟特區已經開始慢慢取消各種票證，人民羣衆只要有了錢就可以自由購買自己所需的商品，難道這樣不好嗎？”
停頓了一下，劉鎰華提高了聲音大聲道：“綜上所述，我再次強調個人的觀點——市場經濟早晚要實行！因爲市場經濟不是資本主義的產物，難道市場經濟就不能用在社會主義呢？爲什麼提到市場經濟大家就必須聯想到資本主義呢？我們能不能改變這種固有的思維方式呢？”
劉鎰華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振聾發聵！是啊，爲什麼市場經濟就一定屬於資本主義？爲什麼市場經濟就一定不屬於社會主義？這……很多同學覺得劉鎰華打開了一扇門！這扇門後面是什麼他們不知道。但是在座的每一位同學都非常想知道這扇門後面到底是什麼！
劉鎰華越說越激動，他揮舞着右手大聲道：“大家是不是得到了一種啓發？是不是想到了一些從來沒有想到的東西？我覺得看事情要看本質不要看表面！同樣一隻鳥飛到資本主義國家我們就把它看作是資本主義的鳥！飛到我們國家我們就把它當成社會主義的鳥！其實有什麼區別嗎？鳥……還是那隻鳥！”
“還是那隻鳥”……這句話久久回『蕩』在同學們的心中……是啊，這個道理很淺顯，但是很能說明道理。外國的月亮是不是就比我們的月亮圓？劉鎰華好像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大家知道很有道理的事情並不一定就是真理！大家雖然很佩服劉鎰華，但是在現在的大環境下，劉鎰華只能成爲一個悲劇人物！
教室裡面安靜了好久，老教授突然感嘆道：“是啊。鳥兒本身沒有變，只是變換了國家和體制……這個例子很簡單，但是讓我很有觸動……劉鎰華，繼續說吧，說出你全部想說的話。”
“謝謝老師！”劉鎰華再次鞠躬！劉鎰華沒想到老師給了自己這麼多時間和機會，劉鎰華本來認爲像這種老教授思想一定是很保守的，現在劉鎰華都在懷疑老教授是不是在支持自己？否則的話能讓自己在黨校裡大放厥詞？
劉鎰華搖搖頭，趕走自己剛纔不切實際的想法，他知道老教授絕對不會支持自己！最多隻是同情！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劉鎰華知道自己發言的時間不多了，那就結束吧！
劉鎰華掃視全場深情地說：“我想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讓人民富裕起來！國家強大起來！因此我們不要爭論，要實幹！天天這樣討論就會浪費大把時間和機會！
我覺得糾纏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毫無意義！只要有利於發展社會主義的社會生產力、有利於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有利於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只要把握住這幾點，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幹！”
看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老教授和全班同學……劉鎰華慷慨激昂補充道：“不管國家如何開放、如何發展經濟……只要我們始終堅持‘經濟建設爲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社會主義就永遠不會變！”
安靜！絕對的安靜！落針可聞！
震撼！絕對的震撼！振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