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樑晨放下電話的幾分鐘後,不遠處,正與死者家屬陷入膠着談判狀態的孟先飛就接到了公司的指示
。當然,這個電話並不是林哲聰打來的,而是由王河房產公司檯面上的老闆王和打來的
。
對這個指示,副經理孟先飛很吃驚也很疑惑,但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執行了老闆的最新指示。同樣,當死者家屬,尤其是那個中年男人得知他們所提的要求被無條件滿足時,不禁也愣了起來。不只是他們,管委會的周文友及其他工作人員同樣也吃了一驚。所有人都搞不明白,王河房地產公司的態度怎麼就忽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協議是早就擬好的,孟先飛拿出鋼筆,填上了一百五十萬的賠償金額,隨後又刷刷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伸手將協議遞給了尤自發呆的中年男人,冷哼道:“一切如你們所願,簽了協議,提供一個銀行賬號,我們會立刻將賠償金打到你們的賬戶上!”
中年男人半天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接過協議,看着貨幣補償方式下顯眼的‘一百五十萬元整’,臉上竟是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很顯然,孟先飛的這個態度和動作,徹底地打亂了他事先準備好的劇本。這齣戲,他有些不知道怎麼唱下去好了。
“我,我還要和家裡人再商量一下!”無奈之下,中年男人只得先來一手緩兵之計。
“不是說好一百五十萬嗎?怎麼?又要變卦?”孟先飛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陰陰說道:“尹先生。做人不能太貪得無厭,現在樑局長不在,我還是那句話,能花得出去的那才叫錢。你知道人生最悲慘的事情是什麼嗎?是人死了。錢沒花出去……!”
儘管有恃無恐,但聽着這個一臉橫肉外加一身匪氣的孟副經理恐嚇的聲語,尹海波心裡還是有些打鼓。但馬上,他就挺直了腰板,厲聲厲色地道:“我也是那句話,你們給的錢再多,也換不回我爸的一條命!你說我們貪得無厭,好。錢,我們一分也不要了。我要去公安局,去法院,告你們故意殺人……!”
“停停停……!”孟先飛臉上的兇惡轉爲無奈。上有公司老闆的指示,邊上有大名鼎鼎的公安局長坐鎮,他還真不能把這個無賴怎麼樣。只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去商量吧,儘早回覆。我可告訴你,這是一百五十萬。你們要是還不知足,過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哼!”尹海波很不忿地哼了一聲,拿着協議轉身將家裡人聚到一邊兒,然後低聲商量起來。
很明顯。其餘人也明顯被這塊大餡餅砸的有些發暈,原本就有些猶豫的心理。但現在卻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大哥,我覺得這個數目差不多了吧!”二妹尹春燕忍不住開口說道。而她一開口。老三尹海瀧也跟着附和。“是啊,一百五十萬哪,要多少是多啊!差不多就行了,別給那些人惹急了,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
看妹妹妹夫,弟弟弟妹紛紛表露出相同的意見,尹海波也變得有些猶豫,下意識地看了妻子一眼,卻見妻子偷偷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心裡頓時有了個算計,藉口尿急,匆匆走進了廁所。
五六分鐘之後,尹海波帶着一臉的自信回來了。“既然大家都同意,那這個協議就先簽了,到手的錢咱們一人一份兒!不過,咱們……!”說到這裡,尹海波壓低了聲音。
“這,這樣行嗎?”尹春燕與尹海瀧臉上都露出猶豫的神色,在他們看來,大哥的做法好像有些不大厚道。
“怎麼不行,反正錢到手了,到時還不是咱們說了算。一句話,信不信你大哥我!”尹海波臉一沉,裝作不悅地說道。
見大哥似乎生氣了,尹春燕與尹海瀧連心表態道:“看大哥你說的,我們怎麼能不信你呢!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實情也確是如此,如果不是尹海波一力堅持,尹春燕和尹海瀧根本拿不定主意,估計一百萬的賠償金就讓他們滿足了。
就在孟先飛與周文友等的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尹海波帶着家裡人出來了。每個人都在協議上籤了字,又提供了銀行帳號。而孟副經理也是雷厲風行,立刻通知公司的財務打款。
眼見死者家屬與開發商達成了賠償協議,做爲管委會舊房區改造徵遷小組長的周文友終於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後屁顛屁顛地一溜小跑找鄒副市長邀功去了。
聽了周文友的彙報,鄒副市長一直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死者家屬得到了安撫與賠償,剩下的問題就好解決了,實在不行,還可以採用‘拖’字訣,等這些被徵遷戶們沒了銳氣,再徐徐圖之也不遲。慢點就慢點吧,穩妥爲上啊。現在錦平的情勢,實在是經不起大亂子了。一有個風吹草動,各方媒體就像餓狗一樣瘋涌而來,唯恐天下不亂,包括他在內的錦平領導班子是真心傷不起啊!
南天大廈。董事長辦公室。林哲聰帶着一臉的謙恭之色,向坐在沙發上頭髮已顯花白的男人微微俯身道:“爸爸,您找我?”
“嗯,坐吧!”男人伸手指了指右側的沙發,用一種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的聲音說道。做爲華嘉集團的掌舵人,何正其的身形削瘦,臉色也有些晦暗,但整個人並不顯得有一分的頹態。相反,那雙時刻閃動着精芒的眼睛,讓他整個人充滿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犀利之感。
何正其現在就像一隻被病痛折磨的獅子,但獅子就是獅子,林哲聰很明白,眼下的他依然很弱小,還遠遠不具備與對方攤牌的能力。因此,他必須保持十二分的小心謹慎,以保證在那雙彷彿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下不露出任何異樣。
“萬興開發區那邊又出事情了!你知道嗎?”沉默了幾秒鐘,何正其忽然開口問道。
“出什麼事情了?”林哲聰恰到好處露出一種驚訝,頓了一下又急忙問道:“難道還是拆遷的問題?咱們不是已經做出讓步了嗎,那些被徵遷戶們還不滿意?”
“不是我們,是那家王河房產公司出事了,據說,也搞死了人!”何正其微微一笑,從茶几上拿起一支雪茄。他刻意用了個‘也’字,彷彿在提醒林哲聰,在拆遷搞死人的問題上,華嘉集團纔是先行者。
“爸爸,醫生叮囑過,讓您少抽菸!”林哲聰很恰當地表達出自己的關切。
“我的身體我最清楚,至少再活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哲聰啊,你就放心吧!”何正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拿起火柴將雪茄燃着,輕輕地吸了一口。
林哲聰心頭一跳,下意識地避過了對方的目光,佯裝思考地道:“這樣說來,事情應該鬧的不小纔是。”頓了一下,雙眼忽然一亮:“爸爸,我覺得這個事兒對咱們來說是個好消息啊!”
“嗯,看樣子你心裡有打算了,說說看!”何正其吐出一口煙霧,似笑非笑地望着對方說道。
“我覺得咱們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推波助瀾,加上一把火,讓王河公司也嚐嚐被媒體推到風口浪尖的滋味!錦平政府迫於輿論壓力,說不準會叫停王河公司的工程再次招標,這樣一來,龍華三期改造工程的另一半有很大可能會重新回到我們手裡!”這種‘自己算計自己’的感覺很有些滑稽,但林哲聰卻是相當的入戲,不遺餘力地出着陰招,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是王河公司的幕後老闆。
“哲聰,你的建議相當不錯。”何正其貌似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凝視着林哲聰,用淡淡地語氣道:“拿不拿回工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讓有些人知道,想要算計我何正其,就要做好付出十倍代價的心理準備!”
雖然已近夏季,但林哲聰卻是感覺到後背傳來陣陣地涼意。當初他以華嘉集團暴力拆遷傷人致死案爲契機,順利地實施了自己的計劃,既算計了華嘉,又讓王河公司拿到了龍華舊房區改造的一半工程。而今,何正其卻是要用同樣的手段回報給他的王河公司。
表面看來,剛纔的陰招是他想出來的,但實際上,如果他故裝糊塗,連這樣明顯的‘陰招’都想不到,那反而會引起何正其的懷疑。林哲聰百分百斷定,何正其其實心裡早有定計,換句話說,如今發生在萬興開發區的事件,應該是何正其一手推動甚至是策劃的。
難道,何正其已經開始懷疑他了嗎?一想到這種可能,林哲聰就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聽說,你那個老同學也趕到開發區了。哲聰,你說這件事會不會把他也牽連進去!”何正其彷彿不經意問道。
“最好!”林哲聰演戲演全套,冷哼一聲道:“他不是誰的面子都不給嗎,現在也讓他嚐嚐在火上烤的滋味兒!”
“也未必啊!你那個老同學可不是一般人物,說不定只要揮揮手,就把一切麻煩都擺平了呢!”何正其以戲謔的口吻說道。他主要想對付的是王河房產公司,不過若有把那個年輕公安局長一併算計進去的機會,他也決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