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童稚頭也不回,只是發着銀鈴般的笑聲繼續朝巷道深處跑去,似乎根本聽不到背後曹辰生的吶喊。黯淡的夕陽籠罩在那條迷濛的巷道上,童稚們的似乎也都跟着迷濛了起來,身體騰騰虛無,快要認不清輪廓了。曹辰生跟上了不遠便停了下來,一臉的茫然。原來那巷道的盡頭不過二百步,輕而易舉就到頭了,盡頭是一個臨時用雜亂的石礫磚塊砌起來的小型蓄水庫,上面還能看到好多用過的竹子做管道水筧引水,竹子被固定在用黃泥和成的泥漿上,腐蝕得就剩下那截凝固在泥漿裡的竹節了。
由於荒蕪已久,曹辰生早已看不到這些水筧到底引向何方,不過也只能是引到了村民各自家裡。這個水庫是建在一個高高的土坡上,附近都是大塊大塊嶙峋的岩石堆着,岩石背後是蔥鬱的山麓,想必水庫溯源是從山泉上引下來的。但確切地說,這不能算是個小蓄水庫,它只是一個能承載十幾噸水的蓄水庫。
曹辰生爬上蓄水庫,滿是狐疑,這幾個小孩兒怎麼一溜煙跑到水庫來就不見了蹤影了呢?起先他還覺得是童稚們與他捉迷藏開的玩笑,可是當他仔細觀察這個水庫,他很快陷入了混沌中。蓄水庫周圍都長滿了皂莢蘇鐵,野生皂莢周身是倒鉤刺,人根本無法藏身,連動物見了也要忌憚三分。可是,這些童稚明明是跑到了這個蓄水庫這邊上了,又能躲到哪去?
呷呷呷……
呷呷呷……
一羣不知道哪裡飛來的烏鴉撲騰鳴叫着經過曹辰生的頭頂,他驚得探頭一看,烏鴉羣齊齊地落到了蓄水庫上,約有十來只左右,像是心有靈犀般,它們停落在水庫上後,便形成一個很奇怪的形狀,然後在上面不停跳躍,啄食。曹辰生有前車之鑑,剛剛不久,六人就遇到了莫名數十隻烏鴉襲擊,之後,段家財下到窨井裡不知所蹤,莊古跟着下去尋覓亦是說沒就沒了。龔衝三人到現在還未出現,因此對於這十來只行動古怪的烏鴉頗爲警惕,這些烏鴉到底又在暗示着什麼?
曹辰生盯着蓄水池上的烏鴉足足有半刻鐘,並未見任何不妥。當他想撿起一塊卵石朝烏鴉擲去時,那幾個消失的童稚又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烏鴉被驚到,呷呷地逃掉了。曹辰生站在原地,一時間是弄不清童稚笑聲來由,周圍毫無藏身之處,難道童稚笑聲是隱匿在蓄水庫內?!
曹辰生恍惚覺得一座荒村裡,野草萋萋,古木幽幽,枯井低沉,水庫鬼影幢幢,好不嚇人。在這麼呆下去,今日是逃不出這個葬鴉屯了。他很可能被活活嚇死。
“他媽的,真是白日見了鬼了。”曹辰生恨恨地啐了一口痰,心裡嘀咕着下次誰要是想再給他孤身留下,打死他也不遭這份罪,心裡的伶俜的恐懼遠遠比任何集體行動都要大得多。這幾年跟着段家財五人擡了多少次棺,都沒見過什麼魑魅魍魎,今日要撞見了不成?
窸窸窣窣……
蓄水庫突然又響起一陣聒噪的雜亂聲,幾隻躲在雜草上的烏鴉們撲騰撲騰地紛紛躍了起來,翕合着黑色的翅膀奪路朝天上飛去,天際邊的殘陽折射到那幾只徐徐上升的烏鴉身上,余光中,曹辰生突然隱約看到了幾個在遠處草叢中露出外面的頭,是龔衝他們!
“龔衝!李勝才!潘耀!這邊!!!”曹辰生好不激動,粗着脖子向其三人嚷着,他努力地招手,想讓三人注意到水庫旁邊的自己。
龔衝他們離曹辰生還有很遠的距離,中間全部是鬱蔥的雜草,草叢橫生,枝繁葉茂,地上一片柔和的苜蓿,不稀不淡的晚霧縈繞在幾人周畔,愣是把三人融爲一色,雙方相隔有百米的距離,曹辰生還想還叫喊幾句,驀地,三人的腦袋竟然消失在了一片半白半綠中。
“龔衝?李勝才?潘耀?”曹辰生心急如焚,他爬上一塊岩石,踮着腳拼命朝那個方向看,想找出三人的位置具體在哪,可是茫茫的一片荒蕪,除了裸露的岩石,影影綽綽的野草,零亂幾幢塌房,幾丘荒墳,那還見三人的半點影子?
“你們別跟我耍了,天要快黑了,你們快點兒回來吧……”曹辰生竟然有些焦急欲哭。
後邊是晚風吹過黑不見底的窨井上方,窨井發出沉吟般的呼呼聲,眼前四周則是此起彼伏的野草灌木,彷彿在醞釀着一譜恐怖的樂章。葬鴉屯在傍晚時分顯得十分淒涼孤寂,曹辰生越發看得其就像一個亂墳崗,自己則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嬰兒,丟在了墳冢墓碑之中。
龔衝三人消失後,四周又恢復成原先的樣子,野草萋萋,古木幽幽,枯井低沉,水庫鬼影幢幢……他手無足措起來,隨手尋來一根斷枝,狠狠地砸着跟前的野草,竭斯底裡道:“你們他媽地都給我出來!出來!!!”
呵呵呵呵……
幾聲童稚笑聲在他身後稍縱即逝,曹辰生回過頭來時,一切都銷聲匿跡,他不由得惱羞成怒,其實一個人恐懼到極點,變成的是憤怒。他揮舞着木棒用力打在一些野草皂莢上,嘴裡忿忿着:“哪家沒教養的,在這裡戲耍,讓我找到了不扇你屁股皮鞭調教纔怪!”
沒來之前,曹辰生他們也聽說葬鴉屯鬧鬼,但究竟是鬧怎般的鬼魅,他不得而知。此時空氣中陰氣極重,晚風呼嘯,整個葬鴉屯彷彿哀鳴哭喪,他站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心裡一陣陣地發虛。後脊樑更是一陣陣寒意上下直竄,兩耳邊淨是嗚呼哀哉的怪響,加上那些像是戲耍自己的飄忽不定的童稚笑聲,他進入了崩潰邊緣。每環顧一次四周,雙腿不由嵬嵬發顫,而雙手已經是冷汗涔涔。
葬鴉屯在白日還好,一到了傍晚便引來大量的煙霧繚繞,也不知是山中水汽還是什麼厄霧,一片片氤氳的荒野像是海上礁石般若隱若現,那些厄霧中似乎隱匿無數未知生物,對着闖入葬鴉屯的人們虎視眈眈。葬鴉屯它儼然成了一個有千年悠久歷史的古剎,陰森恐怖。
剛纔幾陣童稚嬉笑,已經是讓曹辰生卡哽在喉了,不知是喜或憂,喜的是或許荒郊野外的葬鴉屯或許還有些家人且住,憂的是,這般時候,那還會有人放縱童稚出來嬉戲玩耍?而且幾小屁孩曹辰生並不曾親眼所見面貌如何,是男是女,只如鬼魅般時隱時現,曹辰生猶豫不決,怕是真遇上了礙眼的東西,他亟亟便嘟囔着邊退回到了井口邊。
給曹辰生震驚最大的是龔衝他們的出現,三人的腦袋就跟海市蜃樓般一出現就消失無影無蹤了,他怕是自己一時眼誤,出現了錯覺。都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那可真是他親眼所見,童稚的笑聲也是親耳所聽啊……曹辰生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肌肉在逐漸僵硬化,連呼吸都變得不規則起來。正舉目環顧四周,聽得窨井下有咕嚕咕嚕聲響,他趕緊低頭急道:“段大頭?!”
下面七八米處傳來段家財嘶啞的聲音:“快,快把我們吊上去!”
聽得段家財口氣急促,料是下面出了什麼事,曹辰生二話不說,把繩子纏繞在手臂上,使出渾身氣力拼命把兩人往上拽。曹辰生是擡棺的職業,但是要說兩手把兩個成人從七八米深的井下拽上來不亦有些天方夜譚。卻是沒過須臾,曹辰生就從漆黑的井下看到了一張滿是鮮血的面孔。他嚇得就把繩子往下鬆。
那張面孔並沒有掉進去多深,他抓着繩子兩手交換,一截一截地地往上攀爬。曹辰生看井口的繩子被拉得繃直,看似那血人要爬出井口了,他慌忙跑過穩穩綁在硬物上的一端繩子,想把折斷繩子扯掉。就聽得身後一聲急躁:“還解,你是想坑死我們倆啊?”曹辰生聽得是段家財的聲音,趕緊回頭一瞧,段家財滿臉是血地爬出了井口,一滾下來渾身滴滴答答地流着溼漉漉的井水。
“段大頭,怎麼會是你?這下面發生了什麼,莊古呢?”曹辰生看清了是段家財的模樣,心裡踏實慰藉了許多,卻不見一同下去的莊古影子,不由得狐疑道。
“莊古被我用繩子綁在下面了,我這是自己爬上來,快,過來幫忙,把莊古拉上來。”
段家財站穩後顧不得身上一裘邋遢,領着曹辰生兩人揪緊了繩子,使勁全力往上拽。莊古被繩子綁在腰際,他半身側着,頭朝下,腹部朝上,一點點倒着往上升。
曹辰生瞥了一眼段家財,看到他衣衫襤褸,臉上身上到處是被刮破的傷痕,好多傷痕上一邊溢血一邊粘着淤泥,定是痛得凌遲一般,估摸着井下怕是兩人遇到了駭然的事情,才導致其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等莊古快被被拉上井口時,曹辰生才知道其面目,只不過又是看得魂飛魄。莊古滿頭的血跡,連五官都難以辨別,連頭髮都被鮮血凝結成一個團粘稠的繅絲了,他肩膀處淨是染紅的血,兩手毫無生氣地往下筆直垂着,一副嚥了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