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想她走過了幾步,不等我鬆一口氣忽而又倒了回來,看見了我,眉頭冷冷一挑,言語之間不乏譏諷之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呀。聽說你被貶了,看來是真的。”她手臂往我捧着的奏摺上一沉,“還幹這種活兒。”
我沉住氣道:“微臣參見公主。先前微臣有過,故而被貶。現微臣還要爲皇上送東西,還恕微臣先行告退。”
將將一轉身,長瑾略凌厲的聲音入耳:“慢着,本宮沒讓你走你就敢走?”
我只好頓住,問:“公主還有何吩咐?”
“皇兄寬厚,葉家姐妹如斯無禮膽大妄爲他也能包容,”長瑾道,“但不代表本宮就這麼算了。你妹妹敢跟本宮動手,就註定你姐妹二人要爲此付出代價。”說罷,一手拂落我手裡的奏摺,趾高氣昂地命令,“有本事就跪下給本宮一張一張撿回來。”
我擡頭看着長瑾,安靜道:“我妹妹對公主有所得罪,在這裡我向公主道歉,是我管教不嚴回去定當好好訓責。但請公主不要刁難於她,有什麼衝着我來便是。”又不是沒捱過她的打受過她的罵,我早已經練就一番銅皮鐵骨習以爲常。
只是這位長瑾公主說風就是雨,一揚手趁我猝不及防,就是一巴掌朝我扇來,將我扇懵了,一邊臉火辣朝天。她怒喝:“大膽葉琤,竟敢跟本宮頂嘴!信不信本宮掌爛你的嘴!”
信,怎麼不信。
我默然不語,她怒極又笑:“你那麼喜歡我皇兄,怎的那晚事到臨頭的時候又逃避退縮了呢,可枉顧了本宮悉心幫你一番。既然你沒把握好時機,現皇兄後宮個個佳人絕色,待皇兄流連於溫柔鄉,你便再也得不到他了。”
我渾身僵透。她凱旋而歸地走開,我看着那抹娉婷的背影,忽而道:“聽說你喜歡秦方辭。”她亦怔住,“不妨你去跟他提親試試。”
長瑾扭頭:“要你插嘴,別以爲你跟他走得近!我遲早要招他爲駙馬!”
人走後,我才蹲下將奏摺拾撿起來,若無其事地摞好給裴子閆送去。裴子閆留意到我臉上的紅痕一再迫問,我也僅僅是道不小心磕到摔了一跤被路邊的木枝扇了。
裴子閆一邊讓人取來藥酒,不顧我反對親自給我敷,一邊命令人將回廊那邊的木枝全部截了。
興許是因爲我的這一善意提點,長瑾於最好的花季年齡出門遊歷了三年回來着實是老大不小,因而她要選駙馬一事很快便沸沸揚揚地傳開。而她要選秦方辭當駙馬一事更加是火爆非凡,成爲市井巷子裡的老百姓們茶餘飯後的必備談資,甚至還成爲街坊賭場裡的新熱賭門話題。
而這件八卦,自然是逃不過生爲長瑾死對頭的葉曉的順風耳。
這天我一回來,時辰已晚葉曉卻還沒睡下,拉着我入房噼裡啪啦將長瑾罵了個狗血淋頭,根本沒有我插嘴的餘地。罷了她還令人牙槽發寒地冷笑三聲,放了狠話:“啐,什麼破玩意兒!想招誰當駙馬誰就得是她駙馬?她以爲全天下的男人都養在她後院她想怎麼挑就怎麼挑嗎?還揚言想招秦大哥,秦大哥這人也就那麼個樣兒三心二意的,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原本,這沒我什麼事兒吧,她要誰當駙馬就誰當吧,但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德行,感覺秦大哥就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似的!嗬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看我這回不破了她的春秋大夢!”
葉曉是個急性子,也十分的熱血。屬於那種“事不關己但你惹着我了我就是要整你”的典型類型。
我警告道:“你別亂來,到時捅了大簍子,我也保不了你了。”
葉曉直襬手:“阿姐你暫且放心,我不會跟那破玩意兒硬碰硬的,再打一架我還嫌髒了手呢!”
我着實是不知道葉曉怎麼做到的,總之……沒隔兩天據說長瑾在自個宮裡哭得昏天黑地。
還據說,她被秦方辭冰冷無情地拒絕了。緣由是,秦方辭已經有了婚約。
原來八卦也是有檔次的。
此消息一出,京中哭暈了不少花季姑娘,一片昏天暗地前所未有的低糜。
長瑾哭紅着兩隻眼泡子來找裴子閆訴苦,讓裴子閆下聖旨硬要將她和秦方辭湊一起,最後無疑是沒有如願的。倘若秦方辭沒有婚約還好,這突然有了婚約裴子閆這個做君的又怎好強人所難。於是長瑾又哭着回去了。
晚上秦方辭照理來接我的時候,我終於按捺不住胸中那顆八卦之心,於轎中問:“聽說,你要成親了?”
秦方辭靠着軟墊,輕輕地笑了:“嗯,剛定下來。”
我隨口就再問:“不知對方是哪家姑娘有何來歷家住何處?”
彼時秦方辭撐着下顎,饒有興味地看着我,開口道:“貌似……你挺在意?”
我摸摸鼻子,胡亂應道:“有嗎?”
這種感覺挺奇怪。我深思半晌,約莫是覺得和一個將婚男子夜裡同處一頂轎子,很是沉悶很是不妥而不得不找點兒話題來談。
想遠離他一點的時候,偏偏轎子顛了一下,我身形不穩一頭往一邊扎去。意外地扎進了一個懷抱裡。
懷抱溫潤,卻僵了一僵。
我忙撐身坐得筆直,緊着喉嚨道:“對不起……我沒坐穩。”
秦方辭手擱於脣畔咳了一下,道:“……無礙。”
後來我細細一尋思,覺得秦方辭這個人不靠譜,嘴巴上說得我們是多麼要好的朋友,實際上他並沒有把我當朋友。他即將成親這件事,沒有主動告訴我,還是我主動問的。可能因此我感到很煩躁,就好似盛夏酷暑一般讓人心火旺盛。
到家的時候,葉曉還在一邊嚼着糖塊一邊翻花冊子。見我回來,她歡騰得像只猴子上躥下跳,不住問我:“阿姐你聽說了嗎,長瑾被秦大哥拒絕了,真是太大快人心了!你快告訴我告訴我,她在宮裡是不是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我狐疑地看着她,道:“差不多。你做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我這不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人秦大哥就爆出有好事了,讓人意外得很啊。”葉曉眨眨眼,翻騰着上了牀。我回屋去睡的時候,她忽而又叫住我道,“阿姐,先前你拜託我的事情,我幫你留意了,也相中了幾個目標。要是人品很一般的,你要不要?你也知道,能看上你的人品基本也就那個樣子了……”
我扶了扶門,感慨道:“隨便吧,我得空的時候你領家裡來我瞅瞅,還算看得過去的話,就定了。選夫家麼,切莫眼高手低,我能賺錢他能暖被窩就成了。”
葉曉對我豎了大拇指:“阿姐真不愧是女中豪傑。”
我再補充一句道:“你快些,能多快就多快,爭取親事能趕在秦方辭前頭。”我也不曉得自個平白無故在較個什麼勁。
朝廷裡有呼聲,說裴子閆選妃選妃,選了妃卻又將一衆美人兒給晾在後宮裡一日不曾臨幸恩寵,特別是一些自家閨女在後宮的大臣們,暗自裡已經不滿。故而大臣們又以“皇嗣”爲由開始勸裴子閆趕緊冊封然後灑雨露了。
我一直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裴子閆將我貶爲史官放在他身邊,本就出自私心,我又怎麼可能會不知。
下午,裴子閆終於有心思將後宮冷落了許多天的佳人聚集在一起,由儲秀宮嬤嬤宣讀每一人的出身來歷及身家背景,而後聽裴子閆冊封。
裴子閆就閒散地坐在椅子上,黑衣黑髮,袖襟上繡了丹金色的龍紋,整個人英俊挺拔貴氣逼人。他便問我:“阿琤,你覺得怎麼封她們好?”
我怔了片刻,道:“微臣說了不算,請皇上定奪。”
裴子閆托腮想了想,一語驚人:“不如朕先封了你。”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愣住了。隨即他素手一攤,周公公便恭敬地送上一卷明黃的聖旨在他手上,從容地打開來看了一眼,挑挑眉,“先封個貴妃。”
“皇上!”我立馬曲腿跪地,“封妃一事茲事體大豈可兒戲,請皇上三思!微臣,微臣何德何能,不值皇上如此掛記!”
裴子閆不爲所動:“朕說如何便如何,你有什麼說的等接旨以後再說罷,周福盛,宣旨。”
“是。”
大腦轟然一片空白,我看着周公公拿過聖旨即將宣讀,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蒼白地脫口道:“謝皇上隆恩,只是,微臣已有婚約。請皇上收回成命。”
自古以來君不和官搶不和民搶。
裴子閆是個善於掠奪的人,他只知他需要我,便不顧我的感受將我推進這後宮的波橘雲詭之中,讓我爲了他去和別的女人爭搶他的寵愛。這哪裡是愛,這只不過是得不到卻想着拼命地據爲己有。
可是,我也自私。我自私地想擁有一份完整絕對的感情,不會退而求其次。心裡清楚得很,這輩子,不管有什麼樣深刻的羈絆,自己都不可能嫁給他。不僅僅是爲了我自己,還有整個葉家。
“什麼?”涼涼的手指伸過來擡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對視。只消一眼,看見他那頓然而起的寒意和一雙幽魅得似要看穿人心的狹長雙眸時,整個人沉入冰窖。心裡漫起的苦澀和疼痛,一絲一絲如抽絲剝繭,越想要掙扎越煎熬得厲害。“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