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就聽見葉家湯圓清早興奮狂熱的一聲吼,約莫一年才見一次的雪,和它一樣的白,於是它就像是看見了老情人。
是葉曉來開的大門,甫一看見我,雙眼立刻冒起了水花,可憐又委屈地跺腳,邏輯混亂道:“阿姐你跑哪兒去了怎的一夜未歸呀?可算急死我們了,我說昨晚就應該報官的嘛你就是在宮裡歇夜也該派人回來知會我們一聲兒的呀,阿爹還說不急不急,要是你回來的半路上被哪個漢子劫回家睡了怎麼辦呀?”
我頭大地扶了扶額,聽秦方辭在一旁咳了兩聲道:“葉小姐不必擔心,你姐姐已經回來了。”
葉曉眼睛一移看見我身邊的秦方辭時,頓時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個雞蛋。我不想去計較此時此刻她腦子裡正運轉的是一件什麼樣的齷齪事,徑直越過她進了裡邊去。葉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語氣僵硬地跟秦方辭打招呼道:“秦大哥早啊,你動作可真夠快的呀!”
秦方辭溫溫吐了兩個字:“還好。”
我將將擡腳的步子絆在了石階上,差點栽倒。恰逢阿爹悠閒地踱出來,穿着厚實的棉衣手裡捧着一隻暖爐,面色和氣帶笑,道:“哎琤兒回來啦,喲秦大人也來啦?哎喲真是勞煩秦大人大清早的幫我把琤兒送了回來,天色尚早,不如秦大人進屋喝碗熱湯?剛好我們要吃早飯,便一起罷?”
秦方辭從善如流地進了院子,脣畔的溫度足以讓發間白雪消融,道:“多謝葉老先生。”
我們葉家幾口加上秦方辭一個,圍着飯桌坐下。葉曉對我努嘴道:“阿姐你還愣着幹什麼,快給秦大哥盛粥啊,人家吃了還得去早朝呢。”
我抖了抖嘴角,給秦方辭盛了一碗白粥,放到他面前,乾乾道:“你……別客氣。”
“嗯。”
幾雙眼睛齊齊把我盯着。我當真覺得氣氛莫名其妙的詭異。葉曉回神兒過來,又正了正聲道:“阿姐你又愣着幹什麼,就只給人秦大哥喝白粥啊?包子饅頭白糕油條,你給人夾啊。”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我不應該立場不堅定任由阿爹邀請秦方辭進來吃早飯。我粗着脖子瞅了一眼淡定的秦方辭,問:“你,想吃哪樣啊?”
秦方辭眼梢一側,風流暗倘:“我不挑食。”
遂我給隨意夾了我平常愛吃的油條和肉包。
秦方辭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一隻肉包以後便起身告辭,打算回去換身兒官袍去早朝了。送走了他的感覺,彷彿就是送走了一尊大佛。
“琤兒,你來一趟書房。”阿爹一放筷子,便如是道。一進書房我坐下就端了一杯茶潤口,阿爹就就問,“琤兒,你說說,咋就和秦方辭走這麼近哇?你昨兒整夜不歸是不是和他過夜了哇?”
“噗——”一口茶全部噴出,人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整杯茶全灑衣襟上了。我好笑又好氣地看着阿爹,道,“您說啥?我和他……過夜?”
阿爹兀自再踱了兩圈,愁苦地咕噥着:“好不容易挨着皇上納妃了你也不會癡心妄想了,哪知一遭接着一遭,又來一個秦方辭。琤兒吶,不是阿爹不許你喜歡人,但也得看看是什麼人不是?秦方辭這個人,立場不明確不說,還極有可能帶着目的接近你的哇。”
看着阿爹着急的樣子,我反倒一點兒也不急了,擦了擦衣襟慢條斯理道:“一來,我和秦方辭是朋友;二來我已經讓葉曉給我物色夫家,就已經快有結果了;三來,聽說秦方辭也有婚約了;四來,誰說我喜歡他了?我跟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況且阿爹不是還說,秦方辭究竟有什麼目的,還得靜觀其變嘛。”
阿爹停了下來,看我一眼:“那你說說,你昨晚是不是在他那兒過夜了?”
我想了想,我和秦方辭過夜跟我在秦方辭那兒過夜應該是兩個不同的意思,遂沉吟着點了點頭。阿爹頓時一臉悲壯滿口唏噓:“他孃的臭小子,簡直比那白眼狼還黑啊……”
我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溼襟,若無其事地起身打算回屋換了身兒衣裳,打開書房的門,雪花飄了進來。我眯着眼睛呼吸着冰冷的空氣,道:“阿爹,我辭官了。”
“辭官了?”
我道:“昨晚我和裴子閆,出了點意外。是秦方辭及時搭手相助。前些日子,裴子閆對我步步緊逼的時候,也都是秦方辭他救我於水火。”
阿爹遲疑着問我:“閨女兒你……莫不是喜歡他了?”
“他那人不可謂不深沉,但也不是不可接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笑了笑,“有了這前車之鑑,我哪還敢喜歡什麼人呀。”
回頭王嬸兒也給我弄了一個暖爐,十分和氣地說:“小姐把這個帶着,天冷着咧,當心身子涼。”
我接過來,在手裡把玩着,謝道:“王嬸兒有心了。”
王嬸兒意有所指道:“小姐完全不必像現在這樣處於被動。”
我驀然想起了一句詩,便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向尋常百姓家。”
聽說秦方辭那日將我的辭呈上呈給裴子閆了之後,裴子閆沒有個明確的態度。等隔兩天他非但不提我辭官一事,反而將我升回了從三品太史。我在家閒着,不去早朝也不去太史院勞碌,興致一來便隨葉曉外出往八卦堆裡扎一紮,也相當的悠然自得。湯圓再也沒感到寂寞每天都過得十分的歡實。
但有關尋夫家一事,耽擱不得。不然撂久了就成欺君了。
見葉曉遲遲不提這事兒,這天早上用過早飯以後見她又要出門,我便叫住她道:“你哪兒去呀?”
葉曉眼珠一轉,道:“有點兒重要的事情還沒落實,咋了阿姐有什麼計劃?”
我咳了兩聲,問:“上回,你說你幫我相的那個啥,人品很一般的夫家,怎的這兩天沒聽你再提起?莫不是對方反悔了?”
“他敢!”葉曉眸子亮晶晶,拍着胸脯道:“都已經答應下來的事了,阿姐放心啊放心,包在我身上準沒錯,很快日子便能定下了。這不,我今兒去就是跟他商量聘禮了。”
我便道:“他誰啊?是幹什麼的?先前不是說了讓你把人領家裡來我瞅瞅麼,總歸是我選夫家,也得先過過眼,順便讓阿爹也瞅瞅。然後再順便定個日子不就結了?”
葉曉想了想,道:“成,那阿姐說什麼時候?”
我思忖着道:“就今兒下午罷,你先告訴我他家殷實不殷實?聘禮單子我來擬,葉家嫁女兒也不能太寒磣,但也不能太鋪張浪費,理應先了解一下對方的家裡狀況。”
葉曉嘿然笑道:“阿姐你實在擔心得不少,他家裡應當還算不錯吧,不過不用你擬聘禮單,人都已經擬好了讓我過去瞅呢。那我就把人帶回來大家一起商量?”見我點頭,她就和葉家湯圓一道兒歡騰地迸出門了,出了大門復又探出一個頭進來,“阿姐,要是你看不上人家怎麼好?我可話說在前頭,除了這一家,其餘的基本沒戲。”
我擺手道:“快去快去,只要長得不是太對不起人,人品不是太掉渣,我都可以接受。”
中午葉曉沒回來吃飯。一桌子上,就只我、阿爹和王嬸兒。阿爹邊給我夾菜就邊問我:“閨女兒你讓曉給你找夫家,就她那眼光能找出個啥玩意兒來?你就那麼相信她啊?”
原本我是不怎麼擔心的。可是阿爹突然這麼一提,我覺得是那麼個道理,就不由有點擔心起來,有些底氣不足:“應該……不差多少吧?就是說,其他方面都還好,可能人品不是那麼好而已。”
阿爹筷子一頓,看着我認真道:“你看那秦方辭,別的方面都還好吧,年輕有爲,手有實權,人長得也實在好哇,就是人品太坑。像他那樣兒的,你要是嫁了咋整啊?”
我僅僅是那麼一想,頓覺一通惡寒。抖抖肩膀道:“阿爹寬心,像他那樣兒的,全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個。曉怎麼可能給我找到那樣的夫家。頂多,紈絝點兒,調皮點兒,花心點兒。夫君嘛,都是進了門以後再好好□□的。”
阿爹望着我,說了三個字:“有志氣。”
下午的時候,遠遠兒巷子外面響起湯圓凱旋歸來的吼叫聲,將我從昏昏欲睡當中震醒了過來。我連忙拾了拾裙角,打算出門去相一相我那未來的夫家。
纔將將一站在迴廊上,外頭一片嘈雜嬉鬧,似乎有熱鬧可看。緊接着便是紅箱彩櫃被一對一對地擡進了葉家大院兒,整整齊齊地羅列一起。四方街鄰湊進來瞧着,很快便將整個院子堆滿了去了。
這……算是聘禮麼?看來我夫家,家底很是殷實。連阿爹站在院子裡左瞅瞅右瞅瞅,都說:“這排場不得了啊。”
“阿姐~我們回來了~!”
一團碩大的白色不明物體衝我撲來,我躲閃不及被瞬間撲倒。四周傳來低低的鬨笑聲,把我老臉都丟盡了,況且還是在這麼個重要的時刻。我擡手揪着湯圓的耳朵,它才肯鬆了爪子,我連忙爬起來理理頭髮和衣裳。
一擡眼,便看見葉曉蹦着進了大門,扭扭捏捏地揹着手站在大門中央,嬉皮笑臉道:“阿姐,今兒我把姐夫和姐夫的下親聘禮都一併帶回來了,街坊鄰居都看着,你可不能反悔了!”
說着她就閃開到了一邊兒去。而我的這位準夫家恰恰不急不緩地石階走進大門,出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