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驚覺秦方辭牽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帶着我穿走在皇宮裡。那方優美的紫衣側影,如素日寒冬裡極致綻放的一朵紫蓮,幽幽睡醒了來,幽幽風華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說的那樣。”
脣角緩緩如勾,他道:“我知道。”
總覺得我是在急於解釋什麼而又被他發現了什麼於是那抹笑有點……炫目。
我不再言語。走上曲徑時,光影自葉綠縫隙間投落得稀稀疏疏,秦方辭忽然側頭看我,道:“你剛纔叫我方辭。”
我噎了一噎:“隨口叫的。”
他說:“我喜歡你這隨口一叫。”我默默地抽了抽手,沒能抽出他的手心,他頓了頓,嗓音婉轉清淺,似山澗流水叮咚成泉,但話的內容卻不那麼讓人放鬆。“聽說,要是我英年早逝了,你便爲我守一輩子的寡。”
“……你知道的,一時情急。”
“嗯?”他彎起含笑的眼,葉色掩映碧波,啓脣輕念,嗓比暖春柔雨,“聽說我人長得好,溫柔,細心,體貼,善解人意……”
我摸摸鼻子,道:“那也是隨口說的。”
“是麼”,秦方辭笑得越發自在,“那你隨口一說便能說得這麼準確,你還是蠻瞭解我的。”
“……”
他兩隻手指掂了掂白皙的下巴,兀自回味了一陣,又道:“我還是最喜歡你那一句‘非君不嫁’。”
臘月初三這天葉家上下忙碌個不停,我打從天不亮便被葉曉拉了起來灌下一碗湯圓以後精神就一直很不濟。葉曉比我興奮,那種感覺就好似今日嫁人的是她而不是我。午後,我被摁坐在梳妝檯前,梳新娘妝。
我至今有些渾渾噩噩,沒想過會這麼容易就嫁出去了,且夫家對於京中無數待字閨中的姑娘來說條件還不差。等到嫁人的這一天真的到來時突然有些無措了起來。
儘管我不喜歡這個人,可如今我即將雙十,受過一次教訓以後就不應再去憧憬那些兒女情長。
葉曉雖然積極,但她太過毛躁,給我梳妝的是王嬸兒,她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時而磕碰這樣時而叮咚那樣。
隨後阿爹進了來,瞧着甚是滿意。王嬸兒很明理地主動退了出去。阿爹遞給我一隻粉藕色錦囊,幽幽含香,上繡一支並蒂蘭偌,樣式精美無雙,道:“你孃的遺物哩,是該交給你了琤兒。”
我怔了怔,接了過來。葉曉好奇湊過來看,伸手就要拿去好好欣賞,被我制止,喝道:“並不是所有你覺得美好漂亮的東西都可碰上一碰。葉曉,你記住了。”
葉曉縮了縮手,吐着舌頭扮鬼臉:“今兒是阿姐大喜,不然阿姐這麼不近人情我準生氣。阿孃憑什麼給你繡都不給我繡,我出嫁的那天也要一個!”
阿爹神色流露出一抹複雜,唏噓道:“琤兒,別總是爲了葉家着想,若有人算計你想欺負你,你大可不必顧忌,能用什麼辦法便用什麼辦法。該來的總會來,該躲的躲不掉。”
我點頭,“知道了。”
阿爹再看着葉曉,摸摸她的頭,有些孤寂地轉身出了房,“曉,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阿姐究竟爲你付出了多少。”
葉曉望着阿爹的背影,摸摸鼻子似懂非懂的樣子,咕噥道:“捨不得嫁女兒就捨不得,還扯我身上幹嘛……阿姐嫁人了不是還有我陪着老頭嘛……”
看着梳妝檯上安靜地擺放着的兩隻鳳來血玉耳鐺,最終我還是拿起來自己爲自己戴上。
恰逢此時,外頭想起了鑼鼓緊密和鞭炮震天,有人喊着“姑爺來了~”,葉曉按捺不住一掃陰霾提着裙角便跑出去瞧熱鬧。我本不欲湊熱鬧,奈何院子裡嘈雜非凡,又久不見葉曉進屋來,便也撈了撈裙襬出去看一下。
黃昏天晴,風嵐帶着淡淡的涼。院中白梅盛開,素冬澄清。
我站在門口,看着被一路簇擁着進來後院的秦方辭,大紅喜膚襯得他膚白瑩霜身長玉立,那雙彎彎的笑眼以及嘴角半勾的弧度,連這洋洋冬日都比不過他脣畔那自帶風流的一抹明朗淺笑。彷彿因着他的到來,將這場婚姻渲染上了一切甜蜜幸福的味道。
成親,本該如此。青年錦衣紅袍,意氣風發。滿院的白梅,滲入了繁華。
我看得愣了神,忽然秦方辭似有神悟一般,從簇擁衆人的道喜中擡起了眼,看向迴廊上的我。這個時候我想躲進屋去也來不及了,有些底氣不足脖子粗地僵僵站着。
一羣人的眼光亦是順着他向我看來,而後便是一道驚呼。
葉曉後知後覺地反映過來,連忙跑上回廊,急得跳腳:“餵你們不許看啊,除了姑爺誰都不許看!”
秦方辭輕輕笑了兩聲,如玉石濺水清泠緩緩漾開,道:“小姑子說得有理,我的娘子豈能讓你們瞧了去。”
“哦——”我辣着老臉看着衆人唏噓,掩耳盜鈴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再掀一條眼縫。
葉曉連忙轉身進屋,不住碎碎唸叨:“紅蓋頭呢紅蓋頭呢紅蓋頭呢先前還拿着玩來着……啊呀原來被我放在了屏風上!”
我扶了扶額,覺得讓葉曉自告奮勇來當喜婆真真是一件很冒風險的事情……
眼前一暗,旋即是滿目的緋紅。葉曉已將紅蓋頭給我兜頭蓋了下來。腳步聲漸近,聽聞葉曉老成着說:“咳,新姑爺,這走出大門又是臺階又是旮旯犄角的,新娘子萬一摔了我又沒扶穩會不吉利。這樣,你且抱着新娘子出門上轎罷。”
“這有何難。”不等我出聲拒絕,忽然一隻手臂攬過我的腰,只覺一番天旋地轉,我便被凌空抱起,手不自覺有些緊張地攀上了他的肩。
我是被秦方辭抱着上喜轎的,途中多少熱鬧多少歡聲笑語,聽進耳朵裡整個腦子裡卻是嗡嗡空白的。手心下,是秦方辭的衣襟,柔軟溫滑,帶着若有若無的白芷幽香。
被抱上了喜轎,秦方辭沒先急着出去,而是彎着身,白皙的手指拈了拈我的長髮,笑道:“你貌似,挺緊張。”
“……你還是先出去吧。”
直到葉曉喊一聲“起轎咯!”我才驚覺過來,手心裡一片汗。
允通巷總共就那麼長點的窄巷弄,從巷子尾走到巷子頭,沒有多久的時間。原本秦方辭建議要不要從大街上歡喜地繞一圈,就葉曉一人贊同,我和阿爹反對,遂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