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收了匕首,露出一枚半是純淨半是邪惡的笑容,拍拍長瑾的臉,道:“早說不就好了。西街哪條巷子?”
長瑾驚魂未定地說:“他剛被扔在西街……廢棄的衚衕死巷裡。”
“阿姐,我們走。”
臨出門時,長瑾怨毒又道:“我一定要讓我皇兄,把你們全部處死!葉曉你給我記着,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的!還有葉琤,賤人!破鞋!人盡可夫!”
葉曉氣得立馬扭頭又想收拾長瑾一頓,被我止住。打開了房門,外頭人聲熱鬧,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雅間裡的動靜。我側身看了一眼狼狽的長瑾,挑挑眉:“讓你皇兄將我們全部處死?你覺得你皇兄……對你真有那麼好?呵,你母妃的死,還沒能讓你長點兒記性。”
長瑾瞬時,面色慘白,“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出了翠心樓,我與葉曉頂着月色便往西街衚衕死巷那邊衝。
街道兩邊樹影攢動涼風習習,迎春香滿面迎香。是誰家孩童哭啼,誰家雞鳴犬吠。當姐妹倆跑到西街衚衕巷的時候,上豈不接下氣。巷子裡頭,隱約可聞人聲。
細細一辨,才聽出是秦方辭的聲音,正道:“快將老爺子擡回去。”
我有些緊張,矗立在巷弄裡邁不開腳步。想必葉曉和我亦是一樣,只一味地喘着氣。
月色下,那襲月白長衫薄涼飄飛,入了我的眼。同時王嬸兒也在,還有幾個家丁擡着一個滿身傷痕累累毫無生氣的人。
“琤兒?”秦方辭看見我們,率先喊出了聲。修長的眉糾起,目色一派幽沉。
我張了張口,指着他們擡着的人,問:“我阿爹……”
“阿爹還在。”秦方辭輕輕道。
我與葉曉讓開了道,讓他們將阿爹靜靜地擡回去。他那身褐色短衫,血跡斑駁,雙眼凹陷緊閉,連鬍子也沒抖動一下,深深地昏睡着。一條腿明顯地扭曲變了形,我實在難以想象,這半個下午阿爹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葉曉咬牙切齒道:“我去找大夫!”她抹了一把眼角扭頭便跑。
我看了一眼王嬸兒,王嬸兒會意過來,道:“老奴……去看看。”
秦方辭找來的家丁,雖是家丁模樣的裝扮,但都身手不凡。一出了巷子,四人擡着我阿爹徑直使輕功飛走,秦方辭夾帶着我隨後。
葉家一晚上都不得消停。
阿爹躺在牀上,大夫爲他檢查周身大小傷口,並清理了上藥包紮。阿爹人雖是昏睡着,但也能感覺得到疼痛,偶爾呲一兩聲。等到一切都處理妥當時,東方天色已經翻起了魚肚白。
大夫出了房,站在廊檐下,擦了擦額角的汗,吁了口氣。秦方辭便問:“大夫,家父的傷……”
大夫道:“不知是誰下的手將老爺子打得這般狠,還好沒傷着要害,否則定然挺不過今晚。再觀察兩日,若是沒有燒熱,應當就是穩定了。只是……”
我默了默,道:“只是他的腿折了對麼?”
大夫嘆了一聲,道:“老爺子的腿被人生生打斷了,如今老夫已將他的腿固定接好。但老爺子的腿骨有碎裂的跡象,即便是以後痊癒了,走路……也怕會有影響。”
葉曉恰恰從房裡出來,聽到了這樣的話,有些不可置信,哽咽道:“你的意思是,我阿爹以後會變成一個瘸子?”
大夫寬慰道:“小姐莫要灰心,若是恢復得好的話,也不盡如此。”
葉曉紅着眼圈兒,悶悶扭頭進了屋。我道:“有勞大夫了。王嬸兒,送大夫出去。”
“大夫這邊請。”王嬸兒往大夫手上塞了銀錢,將大夫送出了門。
秦方辭一夜沒閤眼,下巴冒出一兩隻青色胡茬,眉宇間有些倦怠。我將他帶去了我以前的閨房,推開了門,對上他略詫異的眼神,道:“方辭,你進去睡一睡吧,一會兒還要去早朝。剩下的事,我來處理便是了。”
秦方辭靜靜地看着我,隨即輕輕將我擁進懷,舒緩道:“琤兒,別擔心。岳父會好起來的。”
我埋頭在他胸襟,深深地呼吸着他溫暖的氣息,幽香寧神,點點頭:“我知道了。今晚,多謝你。”
秦方辭淺淺笑了兩聲道:“你我之間,還需這個謝字麼。你好好照顧岳父,別的就什麼都不要擔心。”
我悶了悶,手臂環上了他的腰,感受到他身體頓了一頓。我道:“葉曉把長瑾打了,當時有不少官家女子在場,但我想她們和葉曉曾有過交情,也應當都是暗自傾慕於你的,爲了不使你跟着我和葉曉受牽連,不會亂說話。怕就怕長瑾將這件事惡人先告狀。明朝早朝,你小心一些。”
秦方辭輕拍着我的背,懷抱微微收緊。他嗓音溫潤柔暖,道:“我會處理妥善。白日裡你也記得要休息,別累壞了。”
秦方辭進屋躺下了以後,我拿了藥包便去熬藥。
沒隔一個時辰,阿爹就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神情仍舊有些恍然。看見了我們之後,他放下了心,忍着痛露出了笑顏,細細碎碎道:“他們,他們說我倆閨女出了事,果然是騙我的……”
葉曉再也沒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伏在牀邊道:“阿爹……你嚇死我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該怎麼辦啊……”
王嬸兒連忙去煮了一碗粥來服侍阿爹喝下,歇了一陣以後,才喝下一劑藥。然後再安穩地睡了一覺。
清晨,大家都睡下時,我見時辰差不多了,怕秦方辭睡過了頭便欲去叫他。怎奈才一站在房前還沒來得及敲門,房門便應聲而開,我手徒然僵在了半空,仰頭看着他出現在門口,長髮未束半凌亂地散肩,一雙溫和的眼噙着疏懶的睡意。
心裡倏地漏了一拍。
他愣了愣,道:“我還以爲你和葉曉擠一晚,怎麼,一直沒睡麼?”
我慌忙收回視線,道:“無、無妨,反正白天沒事做,正好可以補瞌睡。你……你收拾一下,王嬸兒做了粥,我去廚房溫一溫,你吃了再走吧。”
將將一轉身,落得滿世界的安寧。
晨風帶着涼意,院子裡的草樹木都似還安靜地睡着,就等着第一聲鳥鳴將它們喚醒。青翠的葉片兒上匯聚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朝露,就等着第一縷霞光衝破雲層,驚落了它摔出萬丈光芒。
“琤兒。”
他低低地喚,修長的手臂自後摟住了我的腰,將我整個鑲嵌進了他的懷裡,帶着白芷的寧靜香氣。
我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大腦裡白了一瞬。後來我想,我和他,是夫妻。是不是夫妻甜如蜜就當是如此?夜裡相擁而眠,而後晨間這般相互問早。
秦方辭輕聲道:“不用這麼麻煩,一會兒我回去換衣裳在那邊吃就是。你歇着。”
心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被這個人日漸填滿,被他的音容笑貌和聲聲周到溫柔的話語所填滿。
我突然感到很慶幸,這人,是我夫君。
我笑着,手撫上他的手,道:“還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