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秋褪去了往日的嬉鬧活潑,中規中矩道:“老爺辰時就走了。老爺不在,夫人一定要好好保重,等到來年開春了,說不定老爺就回來了呢。”
打開一扇窗,滿院的梅香撲鼻。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天卻又晴了起來。幾縷清淡的陽光自雲層縫隙裡流出,雖是不怎麼覺得溫暖卻也明朗開闊。
我便伏在桌上,給秦方辭寫了第一封信,讓蘊秋送去驛站,下午便往永琛郡投遞。
往後每一天,我都給他寫一封信。直到他回來的那一天。只可惜這一等,卻又不知等到了何時。
過年的時候,我帶着蘊秋去阿爹哪兒用了晚膳。晚上吃了火鍋,陪阿爹喝了幾杯酒,便也沒回去,就在阿爹那處歇了下來。
第二日回去前,走到門口我復又折了回來看着迴廊上站着的阿爹和葉曉,道:“阿爹,曉,不如我們搬家吧。”
一家人都愣了,兀自安靜着。
阿爹率先開口問:“搬去哪兒哇?”
我想了想,道:“去北邊吧,那裡離我們的故鄉更近一些。”
葉曉疑惑地問:“北邊?我們是北方人嗎怎麼我不記得?”
我對她笑笑,頭一次如說出一件心頭秘密一般大大方方地告訴她:“你三歲時生了一場大病,自然是全忘了。我們一家便是從北邊遷到雲京城來的,我們最初是北遙國的人。”
“北遙?我們是北遙國的人?北遙不是十三年前被滅國了嗎?”葉曉驚得跳腳,“原來我們都是亡國之民?”
在阿爹的眼神示意下,儘管我知道最終的答案是什麼,但我還是正式地問一問葉曉:“國雖亡了但根基還殘存。他日之亡國民,就不代表今時不可以再捲土重來。曉,我們若有能力捲土重來,有能力重新建立一個北遙國,你是君主,可願意?”
葉曉看了看阿爹,再看了看我,瑟縮了一下,訕訕笑道:“搬家就搬家,說得這麼嚴肅做什麼?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我們都不要再想啦,我只想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可以啦,這天下是誰的姓什麼名字又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建國就得打仗,書上都是這麼寫的,到時候又不太平了,何苦呢?對了阿姐,我們搬去北方什麼城啊?”
葉曉雖單純,但是不是一個笨的女孩子。我與阿爹幾次三番問她類似的問題,她便曉得此中的不平常。但是葉曉同時也是一個執着且堅韌的女孩子,她一直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
北遙國原先的都城,現在成爲了新涼國的疆土,叫做遙城。遙城便在永琛郡以北,屬新涼境內。
是以我道:“我們去遙城。”
“朽木不可雕啊”,阿爹長嘆一聲,算是徹底放棄,再問我,“琤兒,你不等秦方辭回來就搬家哇?若是他回來找不到你怎麼辦呢?”
我笑一笑,道:“這路途遙遠,去到遙城會途徑永琛郡,屆時再知會他。”
入春之際,一家人開始斷斷續續地準備着。葉曉喜歡雲京城裡那製衣鋪子裡的衣裳款式,我便帶她去挑了兩身。而我寄出了那麼多信,也終於收到了秦方辭的一封回信,展開上面只有蒼勁娟狂的幾個字:家夫一切安好,嬌妻勿念。
我看後忍不住笑了又笑,這十分符合秦方辭的作風,不管走到哪裡都一副遊刃有餘的姿態,連回信都在字裡行間要曖昧一番。我很寶貝地將信收進了妝匣子裡。妝匣子很空,除了這一封信就只剩下一對鳳來血玉耳鐺。
原本這搬家只是私底下的事情,可惜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裴子閆定是在葉家四周安插了眼線這件事情還是被他給知道了。
這日我跟蘊秋在清點家裡的東西,看看哪些能帶走哪些不能帶走。蘊秋道是下午還想要出門一趟,京中有幾個熟人她需得去說一聲。
至於是什麼熟人,我沒有過問。想必她的熟人便是秦方辭的熟人。
只是還未來得及全部打包,就有府中小丁引進來一位看似平常打扮的人,不需知道他是誰,只看他右手中指連連動三下便曉得是我密宗之人。
我故作疑惑地問:“這位是……”
那人說話老實且誠懇,我這一問他便徑直將他所知道的統統說開了。原來是他在街上遇到了葉曉和湯圓,一人一狗恰恰被迎面飛奔而來的受驚馬匹給衝撞,幸而得一人及時挺身相救才倖免於難。葉曉和湯圓都沒有大礙,眼下正被那位大義凜然的壯士給送回葉家。
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然而最主要的是,那位壯士,姓裴。
當即我丟下手裡的活計便匆匆跑回葉家。
呵,葉曉跟湯圓逛街怎的就有馬橫衝直撞出來,而養在大祁皇宮裡的那位正主兒又很合時宜地出現進行了一番英雄救美?
葉家大門是大大敞開着的。我喘着氣跑進去時,果真是裴子閆正在葉家,悠閒地坐在前廳,手邊一盞熱茶,與略拘謹的阿爹閒聊。
葉曉手臂被擦破了皮,已經由王嬸兒給她上了藥,她也正去前廳給裴子閆道謝,一扭頭看見了我,驚道:“阿姐怎麼來了也不吭一聲。”
阿爹和裴子閆,雙雙將視線投過來。
接觸到那雙沉魅而狹長的雙目時,我微微怔了怔。裴子閆點點頭,似笑非笑道:“秦夫人回來了。”
我三兩步走上臺階,檢查了一下葉曉手臂上的傷,見無大礙才向裴子閆行禮叩謝:“臣婦參見皇上。小妹跟湯圓實在莽撞,多虧皇上及時相救才免於重創。臣婦在這裡拜謝皇上。”
裴子閆道:“秦夫人不必多禮,朕也不過是碰巧路過,舉手之勞而已。”他眼眸在我身上流連了幾許,終是移開,帶着淡淡的笑,環視了一下四周,又道,“方纔朕進來時便看見葉老先生家裡大包小包收拾着,似要出遠門?”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連平時嘴快的葉曉也箴口不言。
我垂首溫溫道:“啓稟皇上,父親身體大不如前,趁着這幾日陽光好天氣晴,便想着攜父親與妹妹出門遊玩一遭。”
“哦原來如此。”裴子閆似恍然,隨後音調一轉道,“那秦夫人想攜葉老先生和葉小妹去何處遊玩?若是在侷限在京城裡,便不需要佈置這麼多物品,若是去京城以外,姑娘老翁實在是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