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間又有人進了來,在我牀邊將我圍起來。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看着我。他們一定是覺得我眼下很好笑,能夠滿足他們變態的觀賞欲。我揪緊了被子,他們說什麼我聽不清楚,被吵得莫可奈何了,不由得溢出一句話來:“都滾……”
然後就再也沒人敢吵我。
我怔怔地,從天明一直躺到天黑,再從天黑一直躺到了天明。顫手摸摸肚子,可還是平坦坦的。
我側頭,總算又看見了衣不解帶的蘊秋,怔怔地問:“你說什麼?你說孩子沒有了是麼?”
蘊秋手捂着嘴,字不成句,唯悔恨地點着頭。下一刻我掀被而起,眼前一片炫黑,我不信,道:“怎麼可能,掉哪兒去了?我找找去。”
“夫人!”她抱住了我,“死了!已經死了!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死,原來是這麼恐怖的一件事。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直到有人告訴我,肚子裡孕育着的小生命死掉了,我才覺得好恐怖。
那已經是我全部的希望了,怎麼也能說死就死呢?
我搖頭否認道:“不可能……不可能……之前還好好的,我感覺它在我肚子裡很康健……不可能睡一覺就沒了的……是不是我昨天在別院裡跪太久了所以身子虛比較不容易認得出脈象來?不對,好像不是昨天,是前天麼?還是大前天?蘊秋,你去給我找一個大夫來,讓他好好幫我把把脈,興許就回來了呢?”
蘊秋泣道:“夫人睡了兩天,前天晚上,明華宮裡太醫進了一撥又一撥。夫人在別院裡下跪被踢,影響到了胎兒。照理說……照理說是不應該導致流產的……可是太醫說、說夫人早前服用過一段時間的雄黃和串烏,那都是容易滑胎的藥……定是有人、有人在夫人的安胎藥裡面做了手腳……”
我小產了……
我跟秦方辭的孩子沒有了。
這一切,都不是夢。
手掐着手背,都掐沁血了,若是夢也該醒了。
“可是……”我張了張口,渾身都哆嗦着,覺得好冷,像是墜入了冰窖裡一般,不斷往牀榻裡邊瑟縮着。我直勾勾地盯着蘊秋,小心翼翼地問,“那是我跟方辭的孩子,孩子有什麼錯呢?它做錯了什麼要被這樣對待?蘊秋……求求你告訴我……”
蘊秋哭着不答。我連連地問,她也含糊着不回答。
最終我衝她嘶聲竭力地吼:“你告訴我,孩子到底有什麼錯要被這樣對待啊——它究竟犯了什麼錯啊——”
“阿琤……”隱隱的人影壓下來,我胡亂地掙扎抓扯,打罵啃咬,最終被扯入一個懷抱裡動彈不得,“阿琤,阿琤,冷靜些。”
我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望着高高的房樑屋脊。
隔了很久,我才認出來抱着我的人是裴子閆。他下了早朝回來,匆匆忙忙,一身明黃的龍袍,沾滿了我的眼淚。
他讓我冷靜了下來。冷靜得渾身血液都凝固。凌亂不堪的牀上,就只剩下他將我緊緊地抱着不鬆手。
我安靜地道:“你殺了我的丈夫,如今我的孩子也在你的宮裡沒了。裴子閆,你是不是上天派給我的煞星?”
抱着我的雙手僵了一僵。
“都是因爲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裴子閆你有多可惡你究竟知不知道?”
“幸好,我現在喜歡的人不是你。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他輕輕地放開了我,沉寂得如一汪死水,靜靜地將我看着。忽而開口道:“原來你有這麼恨我。”
我問:“安胎藥裡的手腳,是不是你做的。”
他不語。
我再道:“到底是不是。”
他突然就笑了,眸中無半分溫度,道:“是與不是,那麼重要?總歸是你沒有孩子了。若是朕曉得你肚子裡有秦方辭的骨肉,也會下旨讓你流產。因爲,秦方辭是賣國賊,他的孩子一身罪孽死不足惜豈會有機會出生……”
指甲嵌進了手掌心裡也無法阻止我的憤怒,我積蓄了全部的力氣朝他的臉上扇去。他那些無情無義的話,隨着一聲極爲響亮地掌摑聲戛然而止。
“大膽——”有人尖聲喝道。
寢殿裡的人齊刷刷跪了一地。
裴子閆臉上頓時顯現出一個清晰的五指印,他眯了眯眼,語氣薄涼如霜,道:“葉琤,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我覺得暢快,笑:“我也以下犯上,有本事,你殺了我啊。”
裴子閆沒有治我的罪,而是讓人好好地看着我。
躺在牀上的這些天,我誰也沒有再見。蘊秋每日變着方兒地給我燉補膳,每一碗每一勺,我都吃得乾乾淨淨。
蘊秋說,我要是不快些好起來,以後等秦方辭回來了,會不好再懷第二個孩子。
我看着她,問:“他還會再回來麼?”低眉笑了笑,道,“其實我心裡清楚得很,拋棄我是他最好的選擇,這樣他纔不會受制於裴子閆。興許他不會再回來了,也興許這個世上再沒有秦方辭了。那休書,其實是他早就寫好的吧,將我休了,我們的夫妻情意也就斷了。我做什麼還要抱期望呢?要是他會回來,早就該回來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相信罷了。”
蘊秋搖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道:“老爺,很快就會來雲京。他不會拋棄夫人。”
可是我突然有些累。
隔日,蘊秋餵我藥的時候,與我道:“夫人,在藥中做手腳的人,是蘇妃底下的人。夫人想如何處置。”
即便這件事鬧得後宮風風雨雨,蘇妃到底還是蘇妃。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對裴子閆非但沒有造成任何損傷,還順了除掉亂臣之子的名頭。因而,她只是被關了禁閉,不得出她的宮門半步。
忽而憶得那日,在御園和蘇妃偶遇。我有些明白過來,那名宮女爲什麼沒有扶穩桃盞而去扶了我的手腕。她想必會些醫理,在給我把脈吧。
隨後纔有了安胎藥與平常喝的不大一樣的這件事。
蘇妃,爲什麼要處心積慮害死我的孩子?
“夫人?”
蘊秋的輕喚將我喚回了神,我若無其事地拭拭嘴角,道:“你是問我怎麼處置麼,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