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戰火
思慮一下,本想將它扔進點燃的宮燈裡,最終還是收回放進了袖兜裡。那個時候我覺得,留下這麼一個念想,走的時候帶着走也好安心一些。
怎料將將一轉身,裴子閆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面前,神色安沉。我一言不發地躲開,他卻忽然傾身過來,雙手擒住了我的手,細緻地掰開我的手心,將紙條取了過去,平靜地展開道:“朕看看,他給你寫的什麼。”頓了頓,他念出了聲,“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等我,琤兒。”擡眸看着我,眸中有着深深淺淺的落寞,“是否他經常寫這樣的詩給你,所以你才被他打動的?”
我無言以對,他又道,“那往後,每日我都寫詩給你,可好?”
他輕輕將我抱着,半晌我道:“原來你早知道秦方辭沒有死。”
裴子閆安靜道:“他這麼容易死,就不是新涼的大皇子了。虧得我被他滴水不漏地隱瞞了好幾年,若不是之後慢慢露出馬腳,恐我大祁的朝綱就得被他絲絲滲透了。”
這個之後,便是秦方辭娶了我之後吧。
我道:“所以你僞造他叛國的罪證,趁朝臣哀悼、我長跪靈堂無暇顧及的時候放進了書房裡,就是想讓他即便活着也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回來。”
“阿琤”,他手臂圈緊,“他從我這裡搶走了你,我不會輕易放過他。”
“不是他搶走了我,是你自己親手放開了我。若是當初我沒有嫁給秦方辭而是嫁給了你,與後宮的那些嬪妃一起分享你,像如今一樣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葉家的身份,你會怎麼對待我呢?”他愣了一愣,我緩緩平靜道,“那時是你得到了,爲了國家大計而舍我一人你也不覺得可惜。現在這麼小心翼翼,是因爲你還沒有得到罷了。這次娶我,你也是想逼秦方辭現身吧,你不會做沒有利益的事情。”
裴子閆輕輕笑,仿若毫不在意,但那語調卻絲絲入涼,道:“是麼,阿琤,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
大婚前幾日,裴子閆在朝堂上忙得不可開交,夜裡也甚少回明華宮,幾乎都是歇在御書房裡。
大祁國跟新涼國的關係,似乎終於崩裂了。他應當是正準備跟新涼的戰事,這個時候偏偏還要跟我舉行成婚大典,很勉強,朝中的不滿也高漲。
裴子閆說,他這一輩子,唯一想擁有卻失去的,就是與我大婚的那一天。
大婚那天,朝霞成緋,深秋已入。我穿戴着鳳冠霞帔,與他一起站上大典神臺。他要我與他一起,祭拜先帝先後,然後讓我執掌鳳印,封我爲後。
那天,他身着沉龍五爪大紅喜袍,三千墨發如散逝而去的年華。牽着我的手,帶着我一步一步登高臺。
我步子有些不穩,他扶着我的後腰,借給我一半的力。
每上前一步,他便脣角輕動,囈念着:“阿琤,阿琤。”
像是誓言,更像是夢境。
早已經無所牽掛了的心,那一刻居然有些發痛。我垂着眼,視線有些模糊。
站上神臺時,有人遞過來一炷香,我還沒接穩,忽而手腕脫力,整個人便怏怏地往前跪倒了下去。喉頭再也包不住,嘴角溢出了血絲。
“阿琤!”裴子閆不顧身份禮儀地跪下來,把我攬進懷,手指很涼,且慌亂地擦拭着我的嘴角,“阿琤……你又想到了誰?不動情,不動怒,你便能夠安好。我不許你想誰,不許想。”他扭頭喊道,“周福盛,太醫呢?!”
我倚在他懷中,手中託着他的長髮,帶着點點血跡,道:“我在想,這輩子如果我們沒有相遇相識,多好。你不會成爲皇帝,不攻於算計和得失,悠閒自在,健康長壽。”
“別說了,別說了……”
這個神臺,安置在皇陵前。裴子閆不僅想昭告天下,還想昭告他黃泉之下的雙親,想告訴他們,我是他的妻。
那一刻,我便曉得,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他不適合對一個人付出真心,一旦付出了就容易失去所有。怎能不心痛。
這時,聲聲急報從皇城那邊一路傳唱到神臺。八百里加急。
來人身着將士鎧甲,滿身血污。道是新涼國屯兵邊境,已經攻下了永琛郡。
兩國戰爭,就此拉開了序幕。
我推了推裴子閆,道:“你快去吧。”
裴子閆沉默一陣,手指摩挲着我的嘴角,淡淡笑道:“不怕,等我們成親了,我再上陣殺敵去。”
那一抹笑,純淨美好如無根白蓮。終究是一抹虛幻。
後來,他讓朝中大臣速速進宮商議,他則幫我點香,和我一起祭完了先帝先後,完成了封后大殿。
他抱着我回宮,嘴角血流未止,染在大紅的喜袍上,更添深邃的緋豔。我覺得很累。
他一遍一遍地提醒我說:“阿琤別睡,別睡。”
我扯了扯嘴角笑,越是笑,血越是多,他抹也抹不完。我道:“你是不是怕,我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他手指劇烈顫抖,應道:“怕,怕極了……”
“你若親臨戰場上陣殺敵,帶着我去好麼?”
“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後來我渾渾噩噩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正是半夜。夜色涼得緊,寢殿中紅綢鸞帳,燈火嫣然。
身上依舊是一身大紅的嫁衣,裴子閆依舊喜袍未褪地守在我牀邊。見我醒來,伸手來扶我,將一碗藥遞到我嘴邊,輕聲道:“醒了,乖,喝藥了。”
我有些怔忪,就着他的手喝完了藥。躺下時,他輕柔地幫我掖了掖被角,我問:“都準備好了麼?”
“嗯。”他道,“等你睡醒了,我們就出發。”
我拉着他的衣袖,他有些愣。我笑了笑,道:“連夜走吧,備一架軟轎就可以了。邊境戰事吃緊,你不能耽擱。”
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我突然想挽回一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最終裴子閆答應了我,三軍整裝齊發,他準備了一架寬大柔軟的馬車,便與我一同留在馬車裡。
不知過了幾日,馬車外黑白更替了幾回,我大多數時間除了喝藥抑制體內的散魂丹毒,其餘的幾乎都是睡着的。只要一張眼醒來,便能看見裴子閆衣不解帶地守着。
後來,大祁國的軍隊到了永琛郡相鄰的恆運郡,駐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