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相見
新涼將士勇猛,攻下永琛郡後沒幾日就又整裝待發開始進攻葉琤和裴子閆所駐紮的恆運郡。而大祁國的將士,準備匆忙,邊境軍隊全全後退了回來,一時間需得重新整理佈置。朝中蘇相一黨,想必裴子閆一離京,他們不日便有抗命之意。
大祁國內憂外患,經不起持久戰。
我恨裴子閆,可惜,已經沒有多少日可以讓我恨了。這樣的恨,又有什麼意義?
新涼進攻恆運郡時,大祁軍隊足足守了兩日,終於見頹勢。營長中,我坐在一邊看一卷兵書,裴子閆則坐在長桌前看永琛郡和恆運郡之間的地形圖。半晌誰也不說一句話。
時不時有將軍匆忙進來向裴子閆稟報戰況。
最後進來的人是劉瑾,宮裡的瑾妃娘娘。一身紅色鎧甲,沾了血污,長髮高高束起,英姿颯爽但有幾分淒涼。她本屬將門之後,被裴子閆封了女將軍,終於能夠上陣殺敵。
她屈膝而跪,雙手長揖,凝聲道:“皇上,我們遲遲無援兵,不敵新涼十萬大軍,城門就快要被攻破!”
裴子閆站起身來,一身玄衣柔軟而沉魅。他眯着狹長的目,脣角冰冷地溢出一句話:“他休想再進犯我大祁一寸土。”
他要親自上陣,卻連戰甲都不穿,只素手戴上紫金護額,三千墨發襲肩,與黑衣融爲一體。出營帳前,他走到我身邊,彎身爲我理了理耳邊碎髮,聲音輕柔道:“阿琤,就在這等我,一會兒太醫送來的藥記得乖乖喝,知道了麼?”
我放下手中兵書,看了看自己這身打從出了皇宮都未來得及換掉的嫁衣,擡頭看着他,道:“我隨你一起去。”
“胡鬧。”裴子閆不答應。
劉瑾適時道:“皇上,臣將請求讓葉皇后一同前去!”
裴子閆看了劉瑾一眼。那一眼,不悲不喜,深邃無邊。最終他允了,攜着我走上城牆,看着外面的千軍齊發,廝殺慘烈。
彷彿,又回到了十四年前,那場殘忍的戰爭。
我站上城牆的那一刻,紅衣應當是分外顯眼。立刻,新涼軍隊就沒有再用淬火流矢。到處都是殘火,空氣裡夾雜着屍體被烤焦的刺鼻氣味,熱浪一浪一浪掀起我的裙角。
隨着裴子閆的到來,大祁軍隊士氣大振,奮勇阻敵。
我極力眯着眼睛,那十萬大軍之中,似乎能夠看見有一位青年,身着月華白衫,身姿傾城。他騎坐在馬上,身邊將士揮舞着新涼國的大旗。
我垂眼笑了一笑,從袖中取出那紫檀木做的小玩意兒。
還記得,那日院中,清風微醺,如癡如醉。他爲我戴上白色貂皮手套,遞給我一把紫檀弓,抽出三支箭一併放在我手上,笑意淺淺道:“試試,看用得順不順手。”
我射的三箭齊發,全部穿透靶心。
他看得笑彎了眼,說,“我夫人好厲害。”摩挲着我的手,低低地問,“喜歡麼,送你的。”
我端詳着手中弓,着實是一把好弓,且是他給的,我如何能不喜歡。不由笑道:“再喜歡,哪能隨身帶着。”
“這個簡單”,他將弓拿過來,白皙的手往弓身上彎折幾下,這紫檀弓上居然還有機括,霎時便被他折成了小小几節,可隨身攜帶,“這樣不就沒問題了。”
我把他望着,又問:“那箭呢?”
他彎身,隨意往地上撿了一根木枝,若有所思地笑着,道:“夫人百步穿楊,用什麼做箭有什麼差別?”
如今,這一番話,猶迴盪在耳邊。只可是,這一切,早已經物是人非。
裴子閆真的會成爲亡國君。那將會和昭妘皇一樣,是一個多麼悲涼的下場。可是在我的印象裡,他,應當是個霸道的皇帝,應當有所求有所謀劃,而不是因爲我,捨棄一切。
我越恨他,他便要活得越久,越孤獨。
將紫檀弓展開了來,我低頭瞧了瞧地面,隨處都是帶着火星的亂箭,便彎身拾撿了一枚起來,搭上弓弦。
裴子閆忽然笑,笑得絕代風華,墨色衣袂與長髮翻飛不止。他像是嘆息一般,道:“阿琤,阿琤,你竟願意爲了我,與他爲敵。”
我眯眼瞄準了那白衣人,道:“我沒有要爲誰,也沒有要與誰爲敵。”說罷箭矢偏離分毫,手指一鬆,直直飛了出去。
那邊新涼國的大旗,迎風而倒。
天地之間,似乎靜謐了一剎那。只聽得見風簌簌吹着枯黃草木的聲音。
新涼軍隊對峙了片刻,最終鳴金收兵。明明他們勝利在望,誰也不知道爲什麼。
我修了一封書,趁着裴子閆與衆將軍商討時,偷偷蓋上裴子閆的玉璽印章,讓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蘇相手上。告訴他,等這邊戰事消停以後,裴子閆便會廢皇后,並追封蘇妃爲後,他需得盡全力籌備軍餉增加後援。
新涼連連吃了兩場敗仗,退居永琛郡外,大祁士氣越發鼓舞,進扎永琛郡。
這日天色沉悶,天邊烏雲滾滾,兩軍對壘。大祁後援已到,軍力跟新涼不相上下。新涼卻推出一名女子,着火紅色的榴裙,哭得梨花帶雨。
此乃大祁的長瑾公主。
新涼說,欲以長瑾,換我。
那白衣人帶着長瑾於大軍前出列。馬蹄聲一噠一噠,沉重如鐵戈。裴子閆抱着我坐在戰馬上,手臂圈緊了我的腰,在我耳邊低低道:“你想再近近看他一眼嗎?我帶你去。但是,若是想讓我把你換出去,死也不能。”
我低眉淡笑:“反正,我也沒幾天可以活,死在你這裡比死在他那裡好。我應當跟我阿爹死在一處。”
“對不起阿琤,等這以後,你活着,我傾盡全力,來補償你。”
裴子閆驅着馬,將我帶了出去。越走越近,我緩緩擡眼,能看見那愛笑的眉眼漸漸清晰,卻似凝着涼水寒冰,一身肅殺。揪着眉,神色哀慟。
秦方辭。
看着他靜默了片刻,我強忍着胸中翻騰的熱浪,渾身血液似乎都在往頭腦裡涌。我突然地笑了,低低道:“大殿下,別來無恙。”
他迴應我的就只有簡單短促的四個字:“琤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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