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辰東微一點頭說道:“想法不錯,有一定的可行性……”然後他又話題一轉,說道,“剛纔你反駁程曦學的幾句話說得很不錯,尤其是對壟斷集團的分析,呵呵,舉了一個什麼空氣公司的例子,雖然有些誇張,不過還是十分形象生動的,有意思,有趣。你好象對程曦學的理論也有不同意見,是不是也可以寫一篇文章,對他的觀點進行反駁?”
夏想不免一愣,總理的意思是要他站隊了?
其實從他選擇進入領導小組的一刻起,就已經表明了立場,要堅定地支持並推行產業結構調整。程曦學的文章的發表,預示着上層的矛盾開始激化,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前進,不可能再放棄原有立場,因爲一篇文章而後退。況且他也答應了鄒儒要寫一篇反駁文章出來,總理又特意提出,夏想就明白過來,自己站出來發表文章反擊程曦學的觀點,非常有說服力。
因爲自己是產業結構調整小組的成員,又成功地促成了柯達和達富之間的談判,等於現身說法,想必比程曦學的紙上談兵更有力度。
夏想就笑着看了鄒儒一眼,說道:“總理,鄒老已經寫好了一篇反駁的文章,他也讓我也寫一篇,我還沒有動筆。正好您也吩咐下來,我就明天交稿,不過我既非經濟學家,又不是記者出身,未必反擊犀利,只能儘可能寫好。”
何辰東就對鄒儒又說:“好,鄒老和夏想師徒一同反駁程曦學,在學術界也是一樁美談。”他又看了易向師一眼,交待說道,“向師,鄒老和夏想的文章出來後,你先過目一下,然後再安排發表。”
何辰東說完,藉口有事,就先行離開了。
夏想也知道何辰東不可能對他提出的通海鐵路等問題,給出什麼答覆。何辰東是副總理,事務繁忙,他能夠上心就不錯了,只等鐵道部上報的時候,他說上一句關鍵的話,就管了大用了。
何副總理一走,夏想就和鄒儒一起告別易向師和吳才江,返回了社科院。臨走的時候,吳才江握着夏想的手,說道:“夏想,晚上等我電話,我有話要和你談。”
易向師沒有再對夏想多說,只是交待他務必寫好稿件,及時交給他。夏想自然知道事件輕重,他的文章相當於投名狀,能過了何副總理這一關的話,就等於正式入了何副總理的眼。不過他更清楚的是,他此後的政治前途就和何副總理息息相關了。
因爲他現在再寫出反駁程曦學的文章,就不僅僅是事關學術上的爭論了,而是在何副總理的授意下所寫,也是有了政治意圖。程曦學一方就會將他當成何副總理的人,恐怕一有機會就會出手打壓他。
政治上的事情,站隊是必須的。但站錯了隊伍,也是後果非常嚴重的。好在既然何副總理是產業結構調整的主導者,夏想又是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的成員,和何副總理有着共同的目標,就是產業結構調整,只許勝不許敗。勝,則前方一馬平川。敗,則前景一片黯淡。
不過早在夏想自願跳進領導小組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在賭產業結構調整,必定會勝。
夏想和鄒儒一起回到社科院,鄒儒讓夏想自己去查資料,又給夏想安排一些課程,他就自己埋頭修改稿件去了。今天的辯論給了鄒儒不少啓發,就是寫時論性的文章,不需要太多華麗的詞藻,也不必非要運用太多的比喻和形容,只要觀點明確,語言犀利就好,說白了就是要用最簡短的話,最清晰的語言,在開頭幾百字內告訴讀者自己的觀點和論點。
夏想拿着鄒儒給出的課程表,先領到了教材,然後就坐下看書。午飯後,又認真學習了一下午,心中對反駁程曦學的文章就有了大概輪廓。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鄒儒一臉嚴肅地遞給夏想一份稿件,鄭重地說道:“夏想,文章我重新做了修改,你再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麼重大的漏洞?”
夏想接過一看,不由啞然失笑,文章的標題已經改爲《三駁程曦學似是而非的論點》——文中雖然還有一些生動的比喻例句,但語言直白了一些,也直截了當地點明瞭主題,逐句逐段地反駁了程曦學的觀點。儘管鄒儒在努力掩飾一些,但他還是看了出來,鄒儒是在完全根據他的建議對文章進行的修改。
鄒老也是一個趣人,雖然有固執的一面,但也能很快地轉變想法,接受建議。儘管他接受建議的方法很刻板,不過對於一個極有聲望的學者來說,他能有從善如流的勇氣就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
夏想就不吝他的好話,大大地稱讚了鄒儒一頓。其中不乏不着痕跡地拍馬屁的成份在內,但也有他真心實意地盛讚。鄒儒畢竟是當世一流的學者,寫辯論文章未必最拿手,但文筆嚴謹,語言簡練,還是有深厚的功底,夏想自嘆不如。
鄒儒被夏想一誇,也是臉上隱隱有得意之色,不過他努力掩飾,不至於表現得太明顯了,假裝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也感覺比上一稿進步不小,主要是我平常很少寫反駁別人的文章,差不多算是第一次動筆,還是難免生疏。”
“以您的才學,世間學問都是一通百通的。不敢相信您第一篇論戰文章就寫得這麼精彩,鄒老,此文一出,程曦學必定氣得暴跳如雷。”夏想忍住笑,還是輕輕地奉送了一記馬屁。
“呵呵,程曦學雖然觀點有失偏頗,但他還是有些真本事的,爲人也算有點涵養,不至於被一篇文章氣壞。他肯定會提筆迎戰,繼續發表文章對我們進行反駁。”
夏想也知道程曦學不但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論戰還會蔓延到全國。伴隨着論戰的熱潮的到來,政治上的阻力也會隨之而來。
前路不定會有什麼樣的艱難險阻!
下班後,夏想告別了鄒儒,到了外面,正準備給吳才江打電話時,正好接到了他的來電。
“來崑崙飯店310房間。”
趕到崑崙飯店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夏想心想說不定吳才江等急了,急忙來到房間一看,卻發現吳才江正滿頭大汗地擺弄手機。
一見夏想進來,吳才江顧不上指責夏想遲到,忙將手機遞給他,說道:“快幫我看看怎麼回覆短信,你說爲什麼有人有事不直接打電話,非要發什麼短信?真是自尋煩惱。”
夏想就笑:“吳部長有所不知,短信有着不可替代的用處,比如一些小知識、天氣預報等等,用短信顯然比語音方便多了。而且短信還能保存,語音通話卻說過就消失了……”
說話間,夏想就幫吳才江回覆了短信。巧的是,短信還是連若菡發來的。
儘管吳才江沒問,夏想還是主動解釋了路上堵車再加上他走錯了路,才遲到了一會兒。吳才江對此事顯然沒有放在心上,正好借連若菡發來短信的由頭,問夏想:“若菡在美國還好?”
“她很好,身邊有細心的人在照顧,請您放心。”夏想有點不習慣和吳才江談論連若菡,還沒來得及轉移話題,吳才江就又問了一句。
“總一個人在國外也不是個道理,什麼時候接她們母子回國?”
夏想盡管也早有心理準備,也清楚連若菡生孩子的事情瞞不過吳才江,不過猛然聽吳才江親口說出,還是覺得臉上發燒,尷尬地說道:“總得等孩子大一些才能回來,現在太小,禁不起折騰。”
吳才江微一搖頭,嘆息說道:“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能瞞到什麼時候?老爺子還好瞞住,他身邊的人都有分寸,我也不敢讓他們知道。我二哥早晚要知道,他的脾氣你是不知道,當年敢和老爺子頂撞,敢不認家門,甚至說出了自絕於吳家的話。說實話,連我都有點怕他。現在他年紀大了,過年時也偶而回來,不過還是和老爺子關係不近,總有疏離感。”他不無憂慮地看了夏想一眼,“和你接觸多了,我也覺得你還算是個不錯的年輕人,除了在若菡的事情上處理得欠妥當之外,別的事情都讓人挑不出過錯。如果讓我二哥知道了你們的事情,他大怒之下,不一定會做出什麼嚇人的事情。”
夏想一直擔心吳家老爺子的虎威一怒,沒想到,吳才江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連若菡的父親吳才洋,出於好奇,他還是問了一句:“二伯還在西北擔任省委書記,是不是快回京城了?”
夏想只是隨口一問,不料竟然一語猜中,吳才江一臉驚奇地說道:“你還真說中了,二哥年底前有望回京,任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宣部部長!”
進入政治局相當於是副國級了,吳才洋的步伐確實穩健,果然是個厲害人物,能在和吳家老爺子決裂的情況下走到今天,也不簡單。
不過按照慣例,吳才洋提了副國級,吳家老爺子也要卸掉一切職務,難道是吳老爺子要完全退下了?是了,如果沒有吳老爺子的默認,沒有他的點頭和出手相助,吳才洋再厲害,也不可能憑藉個人之力升到副國級。
“老爺子要下了?”夏想問道。
“是呀,老爺子近來身體不行……還是身體要緊,就着手準備退下來的事宜了。我們兄弟三人中,只有二哥的履歷最好看,資歷也夠了,老爺子再不情願,也只有扶二哥上位,形勢比人強……”吳才江的話多少有點落寞之意,他原以爲老爺子還能頂上幾年,至少也讓他外放一屆省長之後,最樂觀的情形就是到一個大省任書記,進政治局,再不濟,也要候補。不成想,老爺子的身體大不如從前,醫生建議最好休息。人命大於天,經過商議,還是做出了以上的決定。
老爺子再不高興,吳才洋也是他的親兒子。吳才江再不樂意,他沒資歷,現在扶,也扶不上去。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吳才江就不免發出了時不我待的感慨。
“下一步吳部長有什麼想法?”夏想對吳才江的現在的位置很不解,教育部副部長,又不是常務,基本上很輕閒,他年紀不大,怎麼會甘心呆在教育部?
“我下一步也要動一動,你猜猜看,我會去哪裡?”吳才江有意考一考夏想,因爲連何副總理也誇夏想有頭腦,反應快,他就有意測試一下夏想的大局觀,是否對京中的局勢有自己的見解,“提個醒,我要到一個更空閒的部門呆一段時間,不過還是小升了一步,提了正部級。”
夏想頓時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團中央第一書記?”
“啪”的一聲,吳才江驚訝地一拍桌子:“怪事,你怎麼一猜就中?”
團派勢力的崛起在即,吳老爺子是何許人也?肯定目光如矩,早就看清了局勢。自己是沾了重生的光,但沉浮官場一生的老爺子也不是尋常人物,也有驚人的判斷。當然,在政治鬥爭中,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眼光和選擇,要不也不會有許多人因爲站錯了隊或是用錯了人,而導致慘敗。
表面上看吳老爺子退下只提了一個吳才洋進政治局,而吳才江雖然提了正部,但到了團中央,就算擔任了第一書記,也會被許多人看成明升暗降。按照以前的慣例,團中央不算是要害部門,下一步升遷的機會不大。
但夏想卻知道,從此以後,團中央將真正成爲省部級幹部的搖籃。
團中央第一書記是正部級,其他書記是副部級。吳才江過去的話,估計會在書記的位置上過度半年,再提第一書記就順理成章了。吳才江才45歲,在團中央任職年齡雖然稍大一些,也說得過去,關鍵是兩年之後,他就有可能外放任一屆省長。
做得好的話,也能到大省做到省委書記的高位。不過只要吳才洋在京城的話,吳才江就很難回京任職,否則兄弟二人都同時在一處擔任要職,也說不過去。國內的事情也要講究一個避諱,兄弟二人肯定要有一個甘於平淡,一個臺前,另一個必定要躲到幕後。
“團中央是幹部的搖籃,是出人才的好地方。”夏想也不多說,就及時轉移了話題,“吳部長今天要我過來,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要緊事,一是說說若菡,二是有件事情,我想勸勸你。”吳才江纔想起今天叫夏想來的主要目的。連若菡的事情如果被吳才洋或是老爺子任何一人知道了,或許會有無法收拾的後果。但也許一時半會他們也不會知道,但眼前的事情最爲緊要,他出於愛護夏想的想法,也要勸他慎重從事。
“反駁程曦學的文章,你還是不要寫了,就讓鄒儒去寫好了,他是教授,由他出面,只會被人當成是學術上的爭論。而你的身份特殊,如果你寫出的文章發表出來,就等於公開向程曦學的背後之人宣戰了。”不管怎麼說,夏想現在和吳家也有割捨不斷的聯繫,吳才江對連若菡雖然感情不深,畢竟連若菡也是吳家的後人,一句叔叔叫出,也是血脈相連,況且連若菡是老爺子最喜歡的孫女。
最主要的一點,連若菡的兒子,是吳家三代子女中,第一個後代,也就是說是吳家第四代的第一人,聽說還姓連,就讓吳才江動了心思,如果能改姓吳,讓老爺子知道吳家第四代也有人了,不定該有多高興,或許會讓他心情大好之下,也有利於病情的根治。
吳才江對老爺子的脾氣有點把握,有了孩子,欣喜之下,老爺子或許會消了氣。但對於吳才洋,他現在心中沒底。也是多年不和吳才洋接觸,誰知道他本來就倔強的二哥,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脾氣?
夏想作爲孩子的父親,吳才江對他也是感情複雜。連若菡的脾氣他清楚,倔強又獨立,和家族關係若即若離,誰也管不了她。她既然肯爲夏想生孩子,定然也是愛夏想至深。況且夏想也很優秀,吳家第三代之中,沒有出類拔萃的人才,除了連若菡在經商方面成績突出之外,其他人都不堪造就,也是讓老爺子大爲頭疼之事。
夏想盡管沒有和連若菡結婚,但二人之間的感情和結婚沒有什麼兩樣。既然如此,吳家也可以將夏想拉攏過來,當成接班人培養。因爲連若菡母子的關係,以後夏想坐大之後,想必也不會不對吳家的後人照顧一二。根據吳才江最近一段時間對夏想的觀察,也得出了結論,夏想爲人處世,品行可靠,值得託付。
綜合各方面的考慮,再加上夏想最近的所作所爲,吳才江就越發認爲夏想是可造之才,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愛惜夏想,不想讓他介入到高層的分岐之中。
夏想聽了吳才江的話,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