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來?”
約摸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德慶帝見告狀之人還沒來就有些失去耐心了。
邢虎心頭暗笑,越過衆人出列行禮道:“陛下,凡是敲聞登鼓告御狀之人都要過釘板纔可帶到御前,這是歷朝歷代的規矩。”
“是嗎?”德慶帝看向刑部尚書:“如何過釘板。”
刑部尚書一陣頭疼,不過還是耐心解釋:“告狀之人身着單衣,在殿外放上三丈長寬的釘板,由告狀之人五體投地滾過去,若是滾過去了才能帶到御前來,滾不過去的話,冤情再大陛下也不能受理。”
德慶帝點頭表示明白:“朕還沒見過滾釘板呢,如此,將人帶進來朕也瞧瞧。”
“陛下。”站在德慶帝身旁的柳木笑着上前:“滾釘板血腥氣太重了,陛下膽子大不怕,可列位大人說不得有人害怕,還是……”
德慶帝一擺手:“無妨,朕的臣工都是膽大之人。”
柳木低頭笑了笑便不再說什麼。
反正告御狀的人都是要滾釘板的,在哪裡滾也差不了多少,朝中官員也犯不着爲了此等小事去和德慶帝鬧彆扭,見柳木不說什麼,便也就沒人反對。
“於大伴,把人帶進來吧。”
德慶帝對站在殿門口的於希叫了一聲,於希領命,帶着兩個小太監就出去了。
小狗子站在祟恩門外,緊張的看了幾眼莊嚴肅穆的皇宮,心下更是懼怕擔憂,不過想到慘死的家人,他心下一橫,把害怕全拋了出去。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害怕也是沒用的,倒不如豁出命鬧上一場。說不得看在他這樣不惜命的份上,李家的人能夠照看他的妹妹呢。
瞧瞧自己的五短身材。小狗子苦笑,總歸他這樣的人也是廢物,活着死了差不了多少,用他一條賤命報了家仇,換取妹妹平順生活,真是千值萬值的。
雖然這樣想,可當行刑的太監擡着釘板上前,小狗子看着那三丈見方的釘板上又長又尖閃着寒光的密密的釘子。還有木板上乾涸的血跡,還是忍不住雙腿發抖。
人都是惜命的,任是誰見了這樣的刑具,怕都是忍不住害怕的,小狗子努力剋制,牙齒咬着下脣,將下脣咬的出了血才稍減了心頭的懼怕之意。
“你可想好了,只有滾過釘板才能告御狀,先帝爺在時,那告御狀之人雖然滾過了釘板。可自此之後就殘了,沒活幾年便也去了。”
一箇中年太監穿了青色袍服,頭戴黑色帽子走到小狗子近前尖着嗓子問了一句。
小狗子重重點頭:“小的仇深似海。爲伸冤舍了性命又如何。”
“好!”那中年太監笑着讚了一句:“你膽子倒也不小。”
“小的膽子不大,只是親人慘死,小的不爲親人伸冤就不配爲人。”小狗子苦笑一聲,顫抖的伸手將外袍脫下,露出裡邊補了補丁的單衣來,中年太監看他瘦瘦小小,穿的又寒酸,知道他生活必然清苦的很,又見他雖然害怕。可還是面露堅毅之色,倒是對他看重了兩分:“雜家喜歡說實話的人。看你還算是實誠,雜家提點你一句。這釘板要從右側滾起。”
中年太監才說完這句話,小狗子還沒來得及道謝,就見於希帶了兩個小太監遠遠過來,中年太監一見於希,趕緊滿面笑容的迎過去行禮:“於公公,您老這是……”
於希笑着打聲招呼,又看了小狗子一眼,低聲道:“官家叫告狀之人去祟恩殿滾釘板。”
“官家怎麼會?”中年太監大吃一驚。
於希低笑一聲:“官家最喜熱鬧的,說是沒瞧人滾過釘板,自然想要瞧瞧。”
小狗子聽了心頭一苦,他這裡要死要活,在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面前,怕也只是個尋開心的玩意,不過,不管怎麼說,他都要想法子打動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好扳倒崔氏,報得家仇,同時,也叫李大娘子滿意。
“即如此,這便走吧。”中年太監招呼行刑太監擡起釘板便要走。
於希招手叫過小狗子來,又挑眉對中年太監一笑:“方公公,據說這釘板可是有好幾種呢,這是哪種?”
中年太監會意,低聲問:“於公公想要哪種?”
於希伸手做個手勢,中年太監擺了擺手,對行刑太監道:“換釘板。”
這行刑太監都是極有經驗的人,瞧於希的手勢便知道他的意思,也知於希在官家心中的地位,自然不會惹他生氣,很有眼色的什麼都不問便以最快的速度將釘板換了過來。
於希見換過來的釘板雖然表面上和原來的差不多,可其實釘尖鈍了許多,釘子也短了一些,若是仔細的數一數,便知這張釘板比原來那張釘子少了不知道多少呢,就滿意的點頭:“方公公,你們在前邊走着。”
方公公笑了笑,帶着擡釘板的人先行一步。
於希落後半步,將小狗子叫到跟前:“一會兒見了官家莫怕,該怎麼說就怎麼說,那釘板也換了,你放心的滾去,官家最喜英雄人物,你定要表現的極直爽英勇,千萬別像個孬種。”
小狗子感激的對於希一抱拳:“謝謝您提點。”
小狗子混跡市井多年,又是乞丐堆裡難得的精明人物,這眼力自然是有的,他見於希這般照顧他,就知道於希應該便是李大娘子說的那個自己人了,這心也定了一些。
他自然也瞧出來了,原來那釘板上的釘子又長又細,釘尖也利的緊,可後來換了的釘板釘子粗了許多,釘子的尖都是打磨過的,只要他滾的速度快些,應該不會受太大的傷害。
再者……
小狗子摸了摸單衣,想到臨來之前金夫人叫他塗在身上的藥膏,便也沒了懼意。
李大娘子可是告訴過他的,這藥膏有護身的作用,能防一些尖利之物的傷害,同時,也有療傷的效果,原來他看那釘板忍不住害怕,早忘了這藥,可當於希叫人換了釘板,他纔想起他身上抹的藥膏來。
於希和小狗子一前一後進了殿,於希向德慶帝覆命,小狗子看到富麗堂皇卻又莊重之極的祟恩殿,看到殿中站了那麼多穿着補服的官員,還有高高的御坐上坐着的身着龍袍的當今天子,心如打鼓一般,德慶帝還未開口,他早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了。
“小的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
德慶帝看着跪在地上更顯瘦弱的小狗子,不由皺眉,他原以爲能有勇氣冒着生命危險來告御狀的人定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沒想到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瞧瞧放在地上的那閃着寒光的釘板,德慶帝雖然愛瞧熱鬧,可也有些不忍心叫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去滾這張釘板了。
“你……”德慶帝揉揉額角:“你有什麼冤情。”
“陛下……”御史臺的一位官員出列:“告狀之人還未滾過釘板。”
德慶帝猛的轉頭,目光爍爍的盯着那官員:“朕不用你來教。”
德慶帝素來表現的貪玩又仁弱,再加上他這段時間又從未上過早朝,這早已叫朝中官員對他沒了什麼敬畏之心,可如今德慶帝冷冷的一句話,再加上那閃着寒光的眼神,足已叫御史臺的官員心下打鼓。
那名官員退了幾步,被德慶帝盯的滿身冒了冷汗:“臣,臣並未……”
“得了。”德慶帝一擺手:“退下。”
那名官員再不敢有二話,飛快的退回朝臣隊伍當中。
德慶帝又看向小狗子:“你有何冤情?”
小狗子不敢擡頭,趴在地上狠狠的嗑了幾個頭,他微微擡頭的時候,額上已經出了血:“陛下,小的全家慘死,求陛下給小的做主啊……”
“你說。”德慶帝皺緊了眉頭沉聲問。
“小的狀告內閣大臣君莫爲停妻再娶,縱妻行兇,謀害其髮妻嫡子,狀告君夫人崔氏對君莫爲嫡妻嫡子狠下毒手,又謀害知情者共二十八條性命,告崔氏仗其夫之勢謀取百姓產業,共奪取田產百頃,商鋪十幾間,爲此致使許多百姓流離失所,狀告君莫爲縱其族人貪污受賄,謀財害命……”
小狗子一邊流淚一邊痛訴冤情:“小的全家都是知情之人,因知道崔氏罪行”
德慶帝又目有神的看着小狗子,未等他說完,轉頭冷冷的看了君莫爲一眼。
君莫爲心頭巨震,轉瞬又是怒火升騰,看着小狗子幾乎想把他碎屍萬段。
“胡說,胡說。”
小狗子話音才落,汪翰林就跳將出來指着小狗子大罵:“誰指使你來的,竟然這樣污衊君相公,君相公清正廉明,爲官多年從來都是兢兢業業爲百姓做主,忠於陛下,哪裡……”
君莫爲幾步走出來,一臉的平靜:“汪大人莫說了,君某如何自有天地知道,陛下知道,百姓知道,總歸清者自清,君某不怕人污賴。”
刑部尚書此時站了出來指着小狗子道:“你還未滾釘板呢,天大的冤情,滾過釘板再查。”
德慶帝壓下心頭火,看着朝中大臣一個個的出來替君莫爲辯解,右手掐的手心生疼,這些人,這些人實在不把他這個官家當一回事,竟然在他面前擅自做主。
這大雍朝,這家國天下都是他的,萬事萬物都該聽憑他做主,可是,他的這些好朝臣沒有幾個是真正尊敬他這個大雍朝主宰的。
德慶帝冷笑,且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早晚有那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