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來得很快。這裡雖然是郊區,卻有一家有名的公立三甲醫院爲了分流患者在這邊建了個分院。居然離阮卿所在的地方還不遠。
有阮卿一邊打電話一邊閃車燈指引,司機很精準地找到了位置,把救護車從公路上開了下來。
醫護人員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見過各種慘烈場面都能面不改色。這次倒是因爲黑衣人的穿着和髮髻多看了他兩眼。
阮卿開着自己的車跟着救護車一路到醫院,醫生接診,檢查判斷生命體徵,確認是休克昏迷,問阮卿情況。
阮卿遲疑了一下,說:“他是……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了。”
從半空裡掉下來,她車頂可都給砸凹了。想想都覺得疼。
男人被推進急救室去了。很快護士拿了一些單子給她讓她去交費。
阮卿把錢都交了,在樓道里安靜地等着,腦子裡天馬行空地跑過很多東西。
時間過得好像很緩慢,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護士出來喊:“家屬呢?那個穿漢服的家屬?”
“……”阮卿趕緊過去,“這呢。”
進去男人還在昏迷。
大夫給她說明情況:“沒有生命危險,有軟組織挫傷和一些皮下淤血,後續需要繼續觀察有沒有腦震盪。”
大夫又問:“你是家屬嗎?”
“不是。”阮卿說,“我是,嗯,路過的,看見他昏迷,就叫了救護車。”
大夫說了句:“這樣啊……”
阮卿聽話聽音,問:“有什麼問題嗎?”
“他身上有些傷口,我初步判斷是刀傷。”大夫說。
阮卿一愣,這個她倒沒發現,首先是因爲天黑,河邊太昏暗,再一個是因爲他一身黑衣,她聞着血腥味知道他流血了但黑燈瞎火地看不清傷口。
但阮卿想起來自己後備箱那把長刀,心頭一緊:“要報警嗎?”
醫生猶豫了。
傷口非常齊整,可以判定是鋒利的刀刃。
但不是砍傷也不是刺傷,如果是這兩種的話,醫生就會毫不猶豫地報警了,醫院在這方面是有規定的。
但這個一身漢服的人身上的傷口卻讓人費解,是劃傷。而且是很淺的劃傷,雖然流了不少血在普通人眼裡看着挺嚇人的,但都只劃破了皮膚,從醫學角度來講反而是非常輕微的傷。
砍傷和刺傷要報警是因爲可能涉及打架鬥毆或者故意傷害,但這種淺淺的表層劃傷令醫生感到非常困惑,不知道是在什麼情形下在身體的多個位置都出現了這樣的傷口。而且還把力量控制得這麼好,這樣又穩又淺地劃幾道。
醫生沒見過烏雲蔽月高崖之上的激烈圍殺,當然想不到這都是靠着高超的身法在生死方寸間險而又險地騰挪轉移,才只留下淺淺的劃傷,而非致命的開腸破肚。
“是從什麼地方摔下來的?”醫生問。
阮卿含糊道:“就是從路邊。那個地方在河邊,比馬路的地基低了挺多的……”
醫生奇怪:“那是怎麼摔下來的?”
阮卿繼續含糊:“我沒看見。我看見的時候他已經摔下來了。”
醫生最終決定:“看起來應該不是打架鬥毆,先不報警。”
醫生還有話沒說,在處理那些皮外傷的時候,看到那個人身上有很多舊傷痕,都差不多。
但也不可能因爲一個人身上的舊傷痕去報警。
聽到不報警,阮卿吁了口氣,問:“他什麼時候能醒?”
大夫說:“這得看情況。人體有自我保護機制,該醒的時候自然就醒了。”
“那我要跟這裡等着嗎?我去吃個飯行嗎?”阮卿問。
她今天因爲前男友的事鬧得她到現在都還沒吃晚飯,剛纔又一直不敢離開,現在餓得胃疼。
醫生說:“你如果不是家屬,可以走了。哦,是替他墊付了錢是嗎?”
阮卿當然不能說自己不走另有原因,墊付是個很好的理由,而且她也真的給那個人墊付了,就點頭承認。
“那你先去吃飯吧。他目前生命體徵很平穩。”大夫說,“留個電話,他醒了我們通知你。”
阮卿謝過大夫,離開急診室,回到停車場的車子旁,猶豫了一下,打開了後備箱。
後備箱雜物挺多的,雖然有燈,但也看不太清楚。她又打亮手機的燈光,彎下腰去盯着看了半天——
刀柄上纏着布條,看那個感覺,應該是用了很久。
在燈光下,刀鋒閃爍着冰冷的鋒芒。
真刀無疑。
更不要提上面殘留的血跡,看着有點嚇人。
阮卿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砰地一聲關上了後備箱。一擡眼就看見凹進來的車頂,提醒她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不是做夢。
坐進車裡,心裡還怦怦直跳,冷靜了一會兒纔打開手機搜索,在附近找家開封菜先填飽了肚子。
醫院沒給她打電話,說明那個人還沒醒。
急診那裡亂哄哄的全是人,連個空座位都沒有。阮卿沒着急回去,先在餐廳裡休息了一下。
今天發生的事,一個糟心,一個離奇,弄得她精神消耗有點大。
忽然手機響起來,她一個激靈回神,拿起來一看,已經快十一點了,是個陌生來電,座機。
廿七從高崖跳下,突然驚醒!一個蒙面人正把面孔貼近他!
廿七不假思索,反手抄起旁邊一根細棍就抵住了對方的喉嚨!對方若有異動,他一發力,就可以立刻刺穿對方的咽喉將其殺死!
“幹嘛呢!幹嘛呢!”有女人的聲音拔高了喝斥,“放下!趕緊放下!躺下!給你檢查呢!”
口音很怪,但也還能勉強聽懂。
關鍵是……對方語氣中這份理直氣壯。
緊跟着就有人擋住他的手,還把那根細木從他手裡搶走。
動作很麻利,力氣也不小——但也只是普通人的力氣。其實從對方一動身形,廿七就知道他們都是普通人,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威脅性。
他便不動聲色,乖乖地任對方搶走手中細細木棍,又把他按躺下。
一切都很怪。
房子,天花板亮如白晝的光,
剛醒來的一瞬廿七還以爲這是白天,可立刻知道不對。即便是白日裡,就算是明間把槅扇門全敞開也未必有這麼明亮。
那光是來自天花板,是泛着冷意的明亮白光。將房子裡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是燈嗎?
這若是燈,一盞就得價值千金。怎地天花板裡嵌着好幾盞?
如此豪奢!
人們的穿着、口音、頭髮,也都怪。
對方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白色的長褂,女的穿着粉色的上衣和長褲。
這女子竟然赤果着兩條手臂,毫不羞澀。
雖然頗傷風化,但廿七沒有大驚小怪。他走過大江南北,見多識廣,見過南方的夷人女子甚至穿着短裙子露着小腿的。
剛纔喝斥他並搶走手中細木棍的就是這個女子。
她隨手就把細木棍扔到地上一個圓形桶裡,又把牀頭小櫃上另外一根也扔進去。還對坐在隔壁牀另一側的人吆喝:“家屬注意點,垃圾該扔扔啊。吃完的飯盒別在這堆着。”
隔壁牀也躺着一個人,另一側還有個人坐在圓凳上,被吆喝了之後趕緊起身諾諾了應了一句,顛顛兒地繞過來把牀頭小櫃上兩個扁扁的怪盒子拿走也扔到地上的桶裡去了。
廿七雖躺着,視線卻迅速地掃過周圍的一切。
白色長袍的男子俯下身來按住他的頭:“別動。”
這人的身體是放鬆的,沒有威脅性。廿七沒有動。
白衣人從胸口位置的一個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東西,手指按了一下,那東西竟然發出了亮光。
廿七又驚了一下。
這又是什麼寶貝?會發光?
白衣人用那發光的東西照了照他的眼睛,把光芒熄滅,放開了他,直起身問:“有什麼感覺嗎?頭疼頭暈?噁心想吐?”
他這麼一問,廿七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原來是大夫。
身周環境雖令人震驚,但他卻放下心來。
這世上他只對一種人必須完全講實話,那就是大夫。跟大夫講瞎話是坑自己。
廿七坐起來,老實回答:“還好,沒有噁心。身上有些疼。”
ωwш¸ttκā n¸C ○ 但他的口音與大夫差太多,說了一遍大夫沒有聽懂,他不得不放慢語速重複了一遍,大夫才聽明白。
他又問:“我的衣服呢?”
他赤着上身,顯然昏迷的時候這些醫館的人脫了他的衣裳給他上藥包紮。
白色的紗布繃帶看起來十分乾淨,包紮的手法也很好,顯然是一家醫術十分不錯的醫館。
只是這裡到底是哪裡?
他跳崖的地方就在江城郊外的野山裡,中原之地,怎還有這樣一處口音、服飾如此怪異的醫館?從沒聽說過呀。
穿粉色露臂衣服的女子彎腰,從牀下掏出個不知道什麼材質的奇怪袋子出來,竟是透明的,可以看到裡面裝的東西。
她把袋子遞給他:“都在這呢,看看東西有沒有少。我們給你處理傷口的時候,脫下來的都塞袋子裡了。”
已經可以看出來,粉色衣服女子的身份,應該是給白袍大夫打下手的婢女。
這間房子裡有十多張牀,好幾個粉衣婢女快速穿行、與人交談,俱都行動十分麻利,一看就是做慣了事的人。
這些都是在視線掃動時,幾息之間便收於眼底的。
他乾的這一行,快速地觀察環境、迅速地融入是必須的生存之道。
廿七道了聲“多謝姑娘”接了過來,掏出衣服穿上。
他一邊穿一邊觀察,不知道爲何,好像因爲他說了一句“多謝姑娘”,白袍大夫和粉衣婢女神情都有些微妙。
是他說錯了什麼嗎?
大夫看着他穿衣服,放慢語速,給他說明情況:“目前看,暫時沒有腦震盪的症狀,不過得繼續觀察。如果有噁心嘔吐,頭暈之類的症狀,要趕緊就醫。”
廿七點頭:“好。”
大夫又說:“身上的傷都給你處理了,再給你開個口服的消炎藥,等會交錢取藥就沒事了。”
廿七已經紮好腰帶,又從那奇怪材質的袋子裡掏出了自己荷包,在腰間繫緊。
聽到“交錢”,他從荷包裡摸出一個銀錁子遞出去:“多謝,不必找了。”
這醫館乾淨整潔,包紮手法精巧,廿七也不是缺銀子的人,多的就算是打賞了。
預料中的客套和拿到賞銀的欣喜卻都沒有。白袍大夫和粉衣女子都直直地盯着他手裡的東西。
神情非常詭異,難道沒見過銀錁子嗎?不應該啊,單隻看着天花板上燦若白日的明燈,就得價值千金,絕不是窮僻的地方。
莫非……是嫌少?
想想頭頂那數盞奢華的照明燈,再想想剛纔白袍大夫手裡那個會發光的古怪器物……廿七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個銀錁子,歉意道:“不知貴館診費幾何,這些可夠了嗎?”
診療外傷,也沒有接骨、割肉之類的,再貴也不該超過兩個銀錁子的價值了。他掏出來的都是五錢的銀錁子,兩個就是一兩,夠一家五口人吃喝一個月了。
那兩個人卻更加沉默了。
粉衣女子先開口,有點遲疑地問:“這是……銀子?”
白袍大夫乾笑兩聲:“你是拍X音視頻的嗎?道具還挺逼真啊。”
廿七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邊疆異族也有不通行金銀的,但他們說的也都是中原話,按說不應該。
他也真實地困惑了,說:“莫非不夠?閣下診金多少,還請明示?”
他的口音雖然聽着彆扭,但困惑的眼神和語氣中的誠懇都是不容錯辨的。
白袍大夫和粉衣婢女面面相覷。
沉默了片刻,白袍大夫又從口袋裡掏出那個會發光的東西。
“我再檢查一下,是不是頭部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