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就是小說裡面的高潮橋段。
阮卿忍住激動,盡力平靜地告訴廿七:“是人間。”
“既是人間,”廿七問,“爲何如此?”
所看到的皆不可思議,怎麼看都不像人間。
阮卿想了想,說:“你剛纔問我這裡到底是哪,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但你,請你聽了,保持冷靜。”
“我若不冷靜,眼前種種,早就魂飛魄散、驚駭欲絕了。”廿七冷靜地說,“阮小姐儘管道來。”
能連着用兩個成語,阮卿覺得,廿七應該不止是“認識字”,應該是好好地受過教育的。
這很好。
路燈下,她看了他一眼。年輕男人挺拔的鼻樑在側臉上留下影子,面龐看起來更立體,也沉靜。
阮卿終於開口,告訴他:“這裡,就是你說的江城。”
她跺跺腳,踩踩柏油路面:“你現在,就站在江城的地上。”
有那麼短短的片刻,阮卿感覺廿七似乎是凝滯了一樣,彷彿雕像。
在接受和消化這個信息吧?
這時候阮卿終於覺得自己這麼亢奮是不對的了——在她看來奇遇一樣的事情,對廿七來說可能意味着極大的痛苦和恐懼。
親人離別,身無分文,前路茫然。
他又不像她,讀過幾百本穿越小說,能夠絲滑順暢地接受眼前的事。
“咳。”她指了指旁邊,小聲說,“我的車在那邊……”
廿七在路燈下沉默了片刻,走上兩步,跟上了她。
阮卿轉身帶他走,不放心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廿七很沉默,但神情卻很平靜,看不出什麼端倪。
走到了車子旁,阮卿指着車說:“這就是我的車。它是有四個輪子,可以在地上跑的東西。”
口吻有點像教幼兒園小朋友認識世界。
廿七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理解了。
這東西,在醫院的板子裡看到過,剛纔也親眼看到過好幾輛在黑色的路上飛馳過去。雖然沒有牛馬騾子,不能理解它是怎麼能跑動起來的,但不妨礙廿七能理解它是“車”。
馬車、驢車、騾車,和眼前這個鐵做的車,都是車。能理解這一點,就行了。
阮卿話還沒說完,解釋完車,她拍了拍車頂:“你看這兒。”
車頂凹得變形了。
“這是你砸的。”阮卿告訴廿七,“你從半空裡掉下來,正好掉在我車頂上。”
廿七盯着那個凹陷的車頂,還伸手摸了摸。
阮卿給他拉開副駕的車門:“你坐這個位子吧。”
阮卿想起來曾經看過一部老電影,是秦代的人穿到民國,然後坐進車裡以爲自己被關進鐵籠,反應很激烈。爲了防止廿七也出現這種誤會,她先教他開關車門:“你看這個就是門鎖,一拉,鎖就解了,一推,門就開了。關上門的時候雖然空間比較小,但門一弄就開了,你別害怕。”
事無鉅細,還照顧他的情緒。雖然略感囉嗦,但她的好心是很明顯的。
廿七看了她一眼,道了聲“多謝”,邁腿坐進了車裡。
阮卿放心了,說:“那我關門了哈。”
她“砰”地關上副駕的門,也趕緊了上了車,再教:“這個是安全帶,要插在這裡,是保護用的。因爲車子速度很快,突然急剎車或者撞車了就容易出危險。把這個按下去就可以解開了。不用怕。”
廿七含蓄地說:“阮小姐,只要說明如何使用就可以。”
不必總是哄着他說“不怕不怕”的。
說真的,他長這麼大,從小就被教導的是“不許怕”——不許怕血,不許怕屍體,不許怕利刃入肉。
還真從沒人對他說過“你別害怕”。
阮卿頓了一下,有點訕訕:“好,好。”
得調整一下心態,明明人家除了出大樓那一下子震撼了一下外,一直表現得很淡定。
是她自己天然地以爲對方應該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種種表現纔對。
一種居高臨下的心理優越感。
默默調整了心態,阮卿打着了車。
車燈亮起。這次她不羅裡吧嗦了,改成了意簡言賅:“燈。”
廿七點點頭。
此處的“燈”都亮得驚人,也不見火光。
車子行駛起來,阮卿和廿七都不再說話。
廿七一路都在看窗外,高樓大廈、奇特道路,有一些同樣四個輪子的車與阮卿的車並列着疾馳,也有人腳踏着兩個輪子的怪車,慢悠悠地行進着。那速度可比四個輪子的慢多了,但卻能清晰地看明白是如何藉助人力前進的。不像這種四輪車,完全看不明白是靠什麼走的。
有太多不可思議、從未見過的事物。但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爲何身在這裡,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車子忽然在一處空曠路口停下。周圍既沒有車,也沒有人。
廿七詫異地看了阮卿一眼。
阮卿指了指紅綠燈:“那個,是交通指示燈,我們叫紅綠燈。每個車都看自己正前方的那個,紅色停,綠色行,黃色的是告訴你紅和綠要切換了。你看,咱們正前方的那個燈現在是紅色的,我就不能繼續走,必須得停在這裡,等它變成綠色。”
她又指了指兩側的紅綠燈:“兩邊這兩條路現在是綠色的,現在是他們的車可以走,我們和對面不能走。”
廿七不能理解:“但是現在四面空無一人,除了我們再沒有別的車,爲何還不能走?”
“有兩個原因吧。”阮卿說,“一是你覺得現在沒車沒人,但實際上有些車速非常快,你看一眼是沒車,你闖紅燈的時候那個車飛快地來了,直接就車禍了。”
“另一個原因,闖紅燈會被……嗯,會被警察抓。”覺得說“扣分”和“罰款”廿七未必能理解,阮卿儘量用他能理解的表達方式。
廿七詫異:”官差……警察還管這個?”
“對。”阮卿說,“警察分兩種,一種管殺人放火偷竊犯罪的,叫刑警。一種管路上開車的,叫交通警察,交警。”
廿七心想,這裡的官差好閒啊,還要管別人路上行車的事。
話說一座城裡才幾個官差衙役?忙得過來嗎?
阮卿看看空曠的路口,知道他現在理解不了,說:“現在太晚了,明天白天你看看路上的車就明白了。”
紅燈變綠燈,阮卿起步。
“我也不是故意要囉嗦。”她一邊開車一邊說,“主要是,我們這裡有很多規則對你來說都是陌生的。普通人違反了規則,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是什麼大事。可你現在情況特殊,所有這些事要處理的時候,警察都會先看身份證。”
廿七原本看着車外景物,聞言轉過頭來看着阮卿的側臉。
“明白。”他語氣非常溫和,“多謝。”
一路無話,大晚上的也不堵車,路燈一盞盞後退。廿七一路看着這輛沒有牛馬騾子的車子飛速駛過寬闊大路,駛過又高又長的橋樑,最後進入了一個全是高樓的院子,從一個地表入口進入,向下行駛,進入了地下。
“地下車庫。”阮卿解釋。
廿七沒說話,探着頭去看地下車庫的房頂和那一排排的車。
在自己的車位上停好車,阮卿熄火:“到了。”
她下了車還想給給廿七開門,廿七卻已經自己拉開了門從車裡鑽了出來。
還知道隨手關門呢。
阮卿腳步頓了頓,繞到車後打開了後備箱。
蓋子遮擋了廿七的視線。等阮卿重新扣下後備箱蓋,廿七看到她抱着一個長條形的東西。雖然那東西用衣服裹了,但露出來的柄還是讓廿七一眼就認出來——是他的刀。
阮卿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把刀還給他的意思:“跟我來。”
一路帶着他到了電梯間。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廿七卻沒有跟上,而是站在外面,打量着這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奇怪小房間。
太奇怪了,從未見過這樣的“房間”。若有埋伏或者機關,連逃生的路都沒有。
阮卿扭頭看看他,再看看電梯,醒悟了,伸手比劃着解釋:“這個是在很高的樓裡修了一個像煙囪那樣的垂直的通道。然後這個電梯本身它其實就像是一個鐵箱子,有繩索吊着它。當人進去之後,可以控制它,靠機械的力量用繩索把它拉上去或者放下來。我住在16樓。坐這個我們就直接上去了,要不然每天我上下爬16層樓肯定會累死的。”
有些事就是能解釋清楚且合理就行。
一路上廿七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高得不可思議的建築,阮卿對電梯的描述聽起來也很合情合理。他終於邁腿踏入了電梯。
阮卿指着着電梯按鍵告訴他:“一個按鈕對應一個樓層,我住16樓。按了16之後,門會自動關。”
她按了按鈕給他看。
因爲解釋清楚了,所以廿七倒沒什麼異動。但阮卿憑眼角餘光和感覺,隱約察覺他應該是屏了呼吸,而且身上有種蓄力感。
雖然人的神情可以僞裝,但是身上那種蓄勢待發的感覺是掩藏不了的。
警惕心還挺強。
畢竟是穿着夜行衣蒙着臉還帶着帶血的刀的人啊。
阮卿把那把刀又抱得緊了些。
電梯一開動,廿七就知道阮卿沒有騙他。雖然看不到外面,但是的確有上升感。
而且升的速度很快。
牆壁上會發光的那個位置的圖案一直變幻,很快就變得和阮卿按下的那個按鈕的圖案“16”一樣了。
叮地一聲響,門開了。
廿七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好厲害的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