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跟在阮卿身後,看她打開了樓道里的一扇門。她一步邁進去,伸手在牆上一拍,黑漆漆的房子裡瞬間就亮了。
那亮度和就醫院裡一樣。
廿七已經不會再爲這燦若白晝的明燈吃驚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剛纔阮卿手拍過去的位置。那裡有一個方形的東西,看來就是這個東西操控着燈的明滅。
阮卿回頭正好看見了他這一眼。
“開關。”她指指玄關頂上的燈,“開燈關燈的。”
她又開關了一次,然後用眼神示意廿七。
廿七覺得阮卿實在是一個有點意思的人,跟她溝通起來基本沒什麼障礙。在陌生又詭異的環境裡,能遇到這樣一個人,稱得上是幸運。
廿七也伸出手,關燈,開燈,然後點點頭,表示會了。
阮卿低頭看了看,頭有點大——說句實話,玄關亂糟糟的。
這主要是因爲今天下午阮卿在自己家裡捉了回奸,鬧騰了一場的緣故。
她用腳扒拉扒拉,把男朋友,劃掉,把前男友的拖鞋推給廿七:“你穿這個。我們這裡習慣回家就換拖鞋,不把外面的土和泥帶進家裡。”
廿七在戶外待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早注意到無論是跑車子的黑色道路,還是兩邊的淺色石磚道路,都根本沒有什麼泥濘。這裡的人要求可真是高。
但低頭看去,正方形的石材地板光可鑑人,比醫院裡的灰色地板又豪奢不知多少倍。便是要求高些,也是應當的。
廿七入鄉隨俗,脫下了自己腳上的黑色布靴,換上了那雙材質奇怪的拖鞋。
大小挺合適。
這種尺寸,毫無疑問是男子的尺寸。這是一雙男子的鞋子。
阮卿也欣然:“我就覺得你身高跟我男……跟我前任差不多,還真挺合適。”
前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前夫?
阮小姐雖然還算年輕,這年紀成親也該有個七八年了,莫非她是寡婦?
她的頭髮全都綰在了腦後,雖然模樣怪了點,可的確也該算是婦人髮式。
廿七做好了與阮卿公婆相見的心理準備,哪知道阮卿說了句“跟我來”後,剛轉身要帶他往裡走就一個趔趄,差點摔成狗啃泥!
幸好廿七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住了她。
她手裡還抱着刀呢!嚇死人了!
迅速放開那肌膚滑溜溜的手臂,他道了聲罪:“抱歉,唐突了。”
阮卿原本是想說謝謝的,聞言楞了一下。託多年閱讀古言小說的福,阮卿還是很懂的,她看了眼自己光果的手臂,就明白了廿七爲什麼要道罪——不就是身體接觸了嘛。
待會得教教他,大清亡了幾百年了。
“沒事,該我說謝謝。”她說,“差點摔個跟頭。”
她雖然沒笑,但廿七察覺到了跟醫院裡那些人聽見他說話露出來的笑意一樣的感覺。廿七不知道自己哪裡又說錯了。
他低頭看了看,又擡眼看了阮卿一眼。
原來地上拉拉撒撒地一堆衣服,凌亂不堪,還向房裡內部一路蔓延。
阮卿忙彎腰把那些衣服——都是前男友的,扒拉扒拉攏成一堆抱起來,帶着廿七往裡走:“來,到客廳來。”
客廳地上也是凌亂不堪。
說實話阮卿以前沒這麼狼狽過,就這麼一回,還被廿七看到了,實在有點丟臉。
之前的面對廿七的那種心理優越感都沒了。
她麻利地把地上的衣服都大致歸攏了,塞到長沙發的一角,長刀放在茶几上,指着沙發空着的位置:“先坐吧。”
廿七沒坐,打量一下客廳,說:“麻煩,借碗水喝。”
他浴血廝殺一場,體力消耗極大。在醫院裡又震驚於環境的種種詭異奇幻,也忘了跟護士要口水喝。現在嘴巴喉嚨幹得厲害。
阮卿接了杯水給他。
廿七看她操作飲水機。這個太簡單,都不用阮卿特別說明就能看懂了。
只是水杯舉到脣邊,萬萬想不到那水是冰的——阮卿的飲水機是製冷制熱雙功能的。她火力旺,夏天不喝冰水會死。
這一杯冰水灌下去,廿七真是舒服到胃裡了。咽喉、內臟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全被安撫了。
他捏着杯子,又看了一眼飲水機,明明那透明桶裡根本沒冰,出來的卻是冰水。這地方奇特的東西太多了,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但,這些超出了他認知的事物,似乎……都挺好的。
譬如疾馳如飛的車子、燦若白晝的明燈和這讓人五臟六腑都舒服死了的冰水。
連喝三杯之後,兩個人終於都落座。
阮卿的沙發沒有貴妃位,是個直板沙發。兩個人各坐一端,中間空一段,都微微扭轉身體,這樣可以面對面的說話。
阮卿把那堆衣服都懟在身後用後背頂住。
擡眼看廿七,廿七也正看她:“阮小姐,現在可以給在下一個解釋了嗎?”
“在下這個詞別用了。”阮卿說,“其實在醫院門口已經跟你說了,這裡就是江城。”
當時廿七什麼都沒說,只是屏住呼吸接受了她給他的信息。但現在,廿七說:“這不可能。”
他爲了做那一單生意,在江城潛伏了一個多月。江城什麼樣子,他怎麼會不知道。絕不是剛纔一路看到的樣子——高樓大廈擎天一樣,燈火通明如白晝。
“這裡真的是江城,我沒有騙你。從地理上來說,它真的是江城,可能也真的是你說的那個江城。空間上來說是沒有問題的。”阮卿說,“出問題的,可能是時間。”
廿七不能理解:“時間?”
“你是憑空出現的。”阮卿告訴他,“你說你是在江城的一個山上是吧?可當時我的車停在河邊,周圍別說是山,連棵樹都沒有。當時,半空中突然有很刺眼的白光,就在我車的正上方,然後你就從白光裡掉出來了,直接砸到我車上,給我車頂都砸壞了。”
廿七屏住呼吸。
“我一看你……”阮卿吐出口氣,“你知道醫院裡爲什麼大家總是笑你嗎?因爲,你穿的衣服、梳的髮髻,甚至你說話的遣詞用句……全都非常‘古代’。”
廿七知道自己的衣着跟阮卿他們不一樣。
其實夜行衣倒無所謂,只要不蒙着臉,就是一身黑色短打。只是,衣服的形制全然不同。他在醫院裡見到的人,的確沒有一個人穿交領右衽的衣服。
但,“古代”這個詞還是令他困惑。
他此時不再故作淡定,真實地表現出了自己的情緒,迷惑、不解。
阮卿說:“就我看到的情況,肯定是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跟那兒起作用,把你送到這兒來了。你來自江城,這裡也是江城,既然空間沒有問題,所以那就應該是時間出問題了。
她給他打比方:“比如說,你從房頂往院子裡跳,院子裡有一個一歲的小孩,和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但是在你跳的過程中這個超自然的力量——咳,換個詞,就……天作異象,這樣好理解吧?”
“你從屋頂往院子裡跳的時候,忽然天作異象,作用在你身上。當你落地的時候,你發現你是跳到了院子裡沒錯。”阮卿說,“但是,你是跳到了三十年後的院子裡。那個一歲的小孩,現在是三十一歲的成年人,四十歲的中年人,現在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而你,你的時間不變,你只不過是從屋頂跳下來了而已。”
她停下來,頓了頓,試探地問:“這麼解釋,能明白嗎?”
廿七盯了她片刻,開口:“天上一日,地上千年?”
他懂了,阮卿輕輕吐出一口氣:“對。”
廿七什麼都沒說,他站起來,走到了落地窗前,伸出手按住透明的大落地玻璃,凝望着窗外。
這裡到處都是這種大塊的平板透明的琉璃。
很晚了,那些高樓只有稀稀落落地幾戶人家還亮着燈,大部分的窗戶是熄了燈的。但城市裡到處都是燈光,這種程度的光照以廿七的認知來說就是“亮如白晝”。
阮卿知道他需要時間來消化。她也不打擾他,就坐在沙發上看着他,給他時間。
許久,廿七轉過身來,問:“現在是多少年後?”
阮卿眨眨眼:“我不知道。”
“多少是個相對的詞,我得知道你是從什麼時代過來的呀。”她問他,“你那個時代,是什麼朝代?誰做皇帝?你得先告訴我我才能算出來咱們倆差了多少年。”
也是,是他犯傻了。廿七走回到沙發那裡,重新坐下,告訴阮卿:“我朝國號大穆,國姓爲喬,今上的單名諱一個偉字,眼下的年號是明啓。”
因爲皇帝諱“偉”,所以書裡諸如“偉丈夫”、“雄偉”之類的字眼都得避諱。所以但凡讀過書的人都是知道的。
廿七以爲告訴了阮卿這樣清楚明白的信息,阮卿就可以告訴他今夕是何年了。
誰知道阮卿聽完,眨巴眨巴眼,傻傻地張開了嘴。最後憋出一句:“好傢伙,還是平行時間線啊!”
“?”廿七,“……”
雖然聽不懂,但是感覺似乎更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