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晚飯就怪怪的。主要是因爲阮爸爸的緣故。
比如他誇一道菜味道好, 就指着菜對廿七說:“味道甚好,你嚐嚐。”
當他第三次指着某道菜準備開口的時候,阮媽媽忍無可忍:“說人話!”
怪怪的, 自己老公看人小夥子的眼神就很怪,怎麼總有點含情脈脈欲言又止的感覺。
一定是自己老花眼吧,要不然閨女和小夥子不可能看不見啊, 他們倆怎麼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吃完晚飯,閒聊兩句,問問阮卿今天帶廿七上哪了,明天又準備上哪, 給出了一些建議。
然後各自起居,房子大, 大家在不同的區域活動, 倒也不必分分鐘都尷尬地在一起。
到了睡覺時間,按時按點地回房間準備睡覺。
臥室裡阮爸爸又是一副有話說的模樣,又要說不說的, 阮媽媽煩他。
到這個年紀, 真的老太太就特別容易煩老頭。因爲老頭在這個年紀,兒女成人了,工作退休了,生活穩定了,就特別容易各種作妖折騰。
連阮爸爸這種生意人也不例外。其實現在廠子裡有職業經理人在打理, 他也是一種半退休狀態。
男人至死是少年, 聽着挺浪漫,擱在婚姻裡就讓人高血壓。
“有什麼話就說。”她說, “不說就憋着,別影響我睡覺。我關了燈之後你要是再說話擾亂我作息,你就滾去睡客房。”
他醞釀了一下情緒:“小廿會功夫你知道吧,他是道觀傳承的。”
阮媽媽把靠枕移到牀尾凳上去:“嗯。”
阮爸爸用驚喜的口吻,企圖調動氛圍:“你知道他功夫有多高嗎?”
阮爸爸用手在空氣裡畫一個圈:“我跟你說,是你想象不到的高!”
阮爸爸:“……”
阮爸爸戳她肩膀:“我說,哎,哎,你能不能端正一下態度,我這說閨女男朋友的事呢。你這什麼態度啊。”太冷淡了,都沒有表演慾了。
阮媽媽知道他不折騰完,大概是睡不了覺了,只好翻個身面衝他:“你有話就說,兜什麼圈子。”
阮爸爸只好省略那些鋪墊,直接說了重點:“我覺得小廿不錯。”
阮媽媽直接翻了個身。
“哎哎,你就算不贊同也得有個溝通的態度吧。咱們講道理。”阮爸爸戳她肩膀。
戳戳戳什麼戳。
阮媽媽坐起來:“你說,我聽着。你覺得他哪不錯?”
阮爸爸回憶起來,就有點激動:“他功夫特別高!不是你以爲的那種,是、是差不多電視裡那種,是真正的高手,飛檐走壁的那種!他學的都不能說是武術,是古武,真正的古武!”
他說完,阮媽媽一臉面無表情。
“……”阮爸爸,“我說的你能理解嗎?”
“我傻?你講人話我理解不了?”阮媽媽詫異。
阮爸爸不滿:“那你倒是給點反應啊。”
阮媽媽嘆氣:“你想讓我給什麼反應?跟你似的,一蹦三尺高?”
阮爸爸氣死了,手指在空氣裡戳:“你根本就沒理解我告訴你的信息。”
阮媽媽根本理解不了廿七的功夫到底有多高。就算演給她看,她肯定也理解不了。她大概就會覺得跟表演雜技差不多。
阮媽媽揉揉額角:“行,你說的我試着理解一下。就是說小廿的功夫特別高,是那種古老傳承,非常厲害,對不對?”
阮爸爸剛想說“對對對”,阮媽媽反問,“那又怎麼樣呢?”
“我是招女婿,我不是招保安。”她說。
阮爸爸噎住。
“但是,但是,”他反覆強調,“他的功夫真的非常高!”
這老頭子魔怔了,除了個“高”已經不會說別的了。
阮媽媽也不跟他急躁,只淡淡地問:“行,他功夫高。那你告訴我,他這麼高的功夫,怎麼變現?”阮爸爸:“……”
“就現在這社會,說實話,從小刻苦練武的,除了個別體育世家之外,絕大多數都是經濟比較困難的家庭。但凡家裡經濟條件好點,誰家父母捨得孩子吃那種苦?”
“他功夫再好又能怎麼樣呢?他有什麼出路?”
“去年,市裡的武術運動會咱們也出錢資助了,你也近距離跟那些運動員接觸了,你回來跟我說什麼來着?”
【真辛苦,一個月才一千塊的工資。】
運動員就是很苦的職業。當然,金字塔頂尖那一小撮不在討論範圍之內。只說普遍的一個狀況,就是很苦的職業。
“職業運動員就那麼點錢,而且退役了還找不到工作。他們教練見你熱乎,還問咱們保衛科招不招人。”
“你問教練這些年輕小孩怎麼退役不去當教練,人說那得是體大碩士學歷的才行。”
“請問你女兒的小道士男朋友,是哪個體大畢業的?”
阮爸爸說:“不走編制的路子,也有別的出路。”
阮媽媽說:“能幹什麼呢?你們當時聊天我就在旁邊,我都聽見了。”
“最好的,就是能當武打明星唄。”她說,“當時你們一起抱怨說現在的電視劇都沒有像樣的打戲了,別說武打演員沒有出路,就連武打替身需求量都變小了。”
“小廿的確是長得不錯,你說他功夫也好。你要想花錢送他進娛樂圈,我也不攔着你。”阮媽媽說,“他好歹救過卿卿,咱們就當報恩了。但我就問一個問題,他功夫就算再好,他會演戲嗎?”
這個問題真把阮爸爸給問住了。隔行如隔山。
武打演員,重音在“演員”兩個字上,武打是附加屬性而已。
“小廿是長得不錯。但前年老徐忽悠你投資的那個電視劇,那小鮮肉長得也好看啊,那劇播出來,不就石沉大海了嗎?他怎麼不紅啊?”
“紅不紅都靠命。”
“你短視頻關注的那些個拍武術視頻的小孩,有哪個是特別紅,賺夠了錢的?你給我拎出來一個看看。”
還真沒有。
阮爸爸關注的那些個武術up主,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水平,也就那樣。
自媒體這種特別新興的行業,阮爸爸也不是很懂,但確實沒聽說過他關注的幾個有誰大紅大紫過。
恰如阮媽媽所說的,廿七功夫再好,怎麼變現是一個問題。
在他能以功夫變現之前,他就是一個窮小子。
阮爸爸試着說:“也可以招上門女婿。咱們也不圖女婿非得有多少錢。”
“我圖的是錢嗎?”阮媽媽真的發火了,“錢只是一種簡單而普遍的衡量標準!一個優秀的人,他的‘優秀’裡就該應該包括賺錢的能力。一個人苦哈哈賺不到錢,你就算把他誇成花,他也是沒能力!”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配得上和配不上的問題!”
“我女兒,我精心養大,又漂亮又聰明,又有獨立事業。我女兒這麼好,明明可以找到條件更好的人,我憑什麼要降低標準去將就一個不夠優秀的人?”
“我總得有點憑的東西吧?啊?但凡你能說出來一樣也行啊!”
“結果你能說的翻來覆去的就一個‘功夫好’?”
“那我女兒嫁給他跟着他去街頭賣藝是嗎?他胸口碎大石,我女兒敲鑼收錢是嗎?”
阮爸爸啞口無言。
其實他自己理性上也知道,“功夫好”不是一個“我可以把女兒嫁給他”的正經理由。
奈何廿七功夫好這件事,就是這麼地戳他。
阮爸爸只好鬱悶地躺下。
心想,老婆要是死也不同意,估計這事最後也成不了。
希望小廿能遵守他的承諾啊。
實在不行的話,他也不介意認個義子什麼的,古代不是流行那樣嗎?
做不成隱世高人的老丈人,也還可以做高人的乾爹嘛。
躺了一會兒,阮媽媽又翻身坐起,穿上了拖鞋。
阮爸爸:“幹嘛去?”
阮媽媽說:“找點吃的,叫你氣得肚子餓了。”
可能是說話太多了,當然也可能是今天飯桌上老阮他老不講人話,倒人胃口,可能她晚飯時候就根本沒吃飽。
總之,阮媽媽現在餓了,她下樓去找吃的。
哪知道,廚房居然亮着燈。
阮媽媽還以爲是阿姨,推開門的時候還叫了一聲“何姐”,結果裡面那個人轉過身來:“伯母?”
阮媽媽愣了:“小廿?你幹嘛呢?”
廿七繫着圍裙,正在打雞蛋液。
“我做個雞蛋羹。”他說。
阮媽媽說:“餓了啊?”
她微感歉意,一定是因爲老頭子在飯桌上拿腔拿調地也影響了人家小夥子的食慾了。真是,在他們家裡做客,居然讓客人吃不飽肚子。
這叫什麼事。
廿七卻說:“沒有,是阮卿。她晚上九點左右就很容易餓,如果沒有吃的,她就要吃零食了,容易上火。我給她蒸個雞蛋羹。”
阮媽媽怔住。
的確阮卿中學時代就是這樣的,不管晚飯吃了多少,九點一過她就要餓。
中學時代她住在家裡,阮媽媽和阿姨把她照顧得很好,不會讓她餓着,也不會讓她吃太多積食。但後來她上大學去了。
孩子一旦上大學,跟父母相處的時間就少了。
後來畢業,留在了一線城市,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到現在,即便她一年裡有幾次回家裡來住,但阮媽媽總覺得她已經是大人了,起碼吃穿住行上能照顧好自己。不用像中學時代那樣,吃宵夜都要家長操心了。
而且家裡現在的阿姨,也不是她中學時代的阿姨了,不瞭解她以前的習慣。
她沒想到,她這個九點之後容易餓的毛病還在啊。
如今,給她準備宵夜的人,卻是廿七。
帥小夥子繫着圍裙,手法熟練地打着蛋液。
可能是筒燈光線的緣故吧,他的眉眼看上去真柔和啊,讓人舒服。
【我總得有點憑的東西吧?】
【你能說出來一樣也行啊。】
阮媽媽不知道怎麼地,跟不知所謂的老傢伙生出的急躁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