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事, 阮卿和廿七的反應截然不同。
廿七把手機遞給她看,她第一反應是驚訝,隨即就是驚喜:“這個up攝影技術好棒!”up主顯然也有求生欲, 發的照片都很好看,但沒有正臉的。露得最多的也只是一張側臉。其他幾張全是氛圍感照片, 也就是你能看到一個長髮男子和一個纖細女孩,畫面整體感覺很美,但實際上你看不到臉。
【這個男的真的好古風的感覺啊,可惜沒有正臉照。但是真的好帶感。】
【真的很奇怪,明明穿的是現代的衣服,怎麼就給人一種很古風的感覺?我也見過長髮的男生, 並沒有這種感覺的。】
【是儀態。仔細看,他的儀態跟別人不一樣。應該學過舞蹈?或者當過兵?之類的?普通人自然狀態下, 腰肩背會放鬆, 看起來就拉跨了。只有這些受過特別訓練的人才能有特別好看的儀態。比如XXX和XX(明星)就都是舞蹈專業出身,腰身姿態特別好看。】
【臥槽小姐姐這件上衣,我用圖片識別了一下。是在下斗膽了, 竟然還想買同款。告辭, 告辭。(猛女流淚)】
【我注意到他給小姐姐打傘的方式。站在小姐姐的左邊,左手牽着小姐姐的左手,右手繞到小姐姐背後給她打傘。還微微傾斜了角度,不讓太陽曬到她。天哪,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小哥哥!】
【想起來我男朋友給我打傘, 到了教學樓, 他完全是乾的,我半拉身子都溼了。怎麼辦, 繼續下去還有意義嗎?】
【樓上,同款男朋友+1。貨比貨得扔。】
【能不能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個長髮男孩子給我啊!】
俗人都喜歡炫耀。阮卿從小生活優渥,別人覺得很貴的東西對她只是尋常,倒是對炫富沒什麼感覺。
但是,她喜歡秀恩愛啊。誰幸福的時候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幸福呢。
這一波,別人幫她秀了,秀得還很成功。
阮卿笑得靠在廿七肩膀上:“天上掉下來……”
天哪,真的好想告訴大家,我男朋友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把我的車頂都砸壞了!
廿七扶住了她,臉上卻沒有一絲笑。
廿七問:“這個侵刪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說如果你覺得她侵犯你隱私權或者肖像權了,可以聯繫她,她就會刪掉髮的內容。”阮卿說。
廿七立刻問:“那怎麼能聯繫上她?”
他神情非常嚴肅,眉眼間甚至有些冷意。
“其實還行吧,沒有爆正臉的。側臉也就能看個大概吧。”阮卿說。
他從來沒有這樣過,顯然感到極度不舒服,並且已經盡力在剋制。
廿七沒有回答,卻問:“上面這個數字又是什麼意思?”
剛纔看趙昊的視頻時就看到側邊有圖案有數字,那時候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剛纔阮卿點開了第二個圖標,讓廿七明白那個數字表示的是評論的數量。
那麼第一個呢,有一個心形的圖標。
“點贊數。”阮卿說,“就是別人看過,覺得好,想贊一下,就可以點這個。”
“讓我看看剛纔趙昊有多少個贊來着?”她往回滑,回到了趙昊的視頻,看了一眼,扶額,“一百三……”
“你兩萬八!我就說,紅不紅,是命。”
廿七問:“覺得好才點贊,也就是說實際看到的人數會更多?”
“是的。是這樣。”阮卿說。
她說着,兩手摸上了廿七的臉,輕輕拍了拍:“嘿!嘿!冷靜點。沒事的。”
廿七微笑說:“我沒事。”
騙人,他當然有事。
他一想到自己的面孔在沒有任何修飾遮掩的情況下,被可能超過三萬人看到。雖然只是側臉、下頜、背影之類的,但一想到這個人數,他就毛骨悚然。
好像籌謀好了去殺人,卻發現陷入了對方精心設計的埋伏那一瞬間的感覺。
就是驚悚。
阮卿盯着他看了幾秒,忽然扭身打開自己的包包在裡面掏了掏,掏出一個新的口罩撕開,麻利地給廿七戴上。
廿七呆住。
可是口罩蒙上臉,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就解除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肩膀放鬆下來。
他看着阮卿,遲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有事?”
“開玩笑的是嗎?”阮卿說,“你剛纔臉上那假笑,就是你剛認識我的時候那副德性。”
廿七啞然,又問:“你怎麼還帶着口罩在身上?”
那是趙昊留下的口罩,並不是醫用口罩,單純只是些帶花紋的口罩,能不能防霧霾都不一定。更多的作用是裝酷。
當時在省會拿到身份證的時候,阮卿親手替廿七摘了口罩,還告訴他以後不用戴了。
“我就怕你什麼時候犯職業病啊。”阮卿說。
廿七怔住。
阮卿說:“那時候給你摘了口罩,又已經颳了鬍子,真面目露在外面,你一直是緊繃的狀態。”
一直到後來又去了延市,住在阮卿家裡。可能是“見家長”這件事太重要了,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才讓他放鬆了下來。
不是隻有廿七心細如髮,會注意阮卿的一舉一動,會觀察她的喜好和厭惡。
對自己喜歡的人,怎麼會不在意呢。
廿七時時刻刻地照顧她的感受,聽她的決定,以至於她在他面前越來越嬌氣。不是她不想回報,實在是廿七簡直是全能選手,他太強了,沒有需要她照顧的地方。
但她那時候注意到了廿七的異常,考慮到他的過往,還有他以前曾說過“臉上鋪了黃豆粉,畫散了眉毛”才走在街上,明白他這個職業病可能比她想的要更嚴重一些。
所以廿七雖然的確不再戴口罩了,但他們行李箱裡的那包口罩阮卿也沒有丟掉,甚至細心地放了一隻在隨身的包裡以防萬一。
雖然骨子裡有點中二基因,但阮卿終究是個有些年紀的成年人。以她的閱歷,就根本不相信廿七做這種特殊職業的人會沒有一點心理疾病、應激創傷什麼的。
防的只是個“萬一”,只是阮卿也沒想到竟然真用上了。
“這就是心理疾病。”阮卿說,“得慢慢調理。”
人是很容易有心理疾病的,哪怕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再健康再開朗不過的人。有時候甚至連這個人自己都察覺不出來。但事實是,絕大部分的人或多或少或輕或重地都會有心理疾病。
被嘲笑過,被霸凌過,被猥褻過,被忽視過,被錯待過,被欺騙過……所有這些不好的人生經歷都會給人留下心理陰影,繼而從行爲上表現出來。
就如阮卿待在江城這麼一個既不夠發達,離父母也不足夠近的地方。何嘗又不是一種應激創傷。
廿七微微垂了下頭,擡起眼:“讓你見笑了。”
雖然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面孔,但修長眉毛瑞鳳眼被穿透玻璃幕牆射進來的陽光照得特別清晰明亮。
他好像是真的羞慚了。
“嘿,幹嘛呀?”阮卿說,“這有什麼見笑不見笑的,這麼說話弄得你跟我好像很不熟似的。”
廿七赧然:“只是不習慣,我很少在別人面前失態。”
阮卿問:“我是別人嗎?”
廿七笑了,放鬆下來。
“你呀,”阮卿牽住他的手,“不用在我面前追求完美的。”
廿七頓住。
阮卿說:“你這個人我看出來了,情商智商都很厲害,學什麼都快,做什麼都做得到。但是,真的沒必要,沒必要……”
其實阮卿早就隱隱感覺到了。
但她是受益的一方,作爲既得利益者,如果沒有外部條件刺激,真的是很難靠自己自覺主動地去指出並糾正問題的,因爲這伴隨的代價是要犧牲自己的利益。
“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她說,“你把我照顧得樣樣都周到,什麼都聽我的,什麼都先考慮我。把我整得都有點退化的趨勢了。”
廿七明白她的意思,他問:“這不好嗎?”
阮卿說:“我當然好了,誰不希望自己能被照顧得舒舒服服的呢。我又不傻。”
“但是你會很累啊。”她說。
剛纔看那個短視頻的評論的時候,都有人注意到了廿七給她打傘的方式。
不怪妹子們哀嚎,希望老天也能賜給她們一個這樣的男朋友。說真的,就是系草裝得最厲害的階段,都做不到廿七這樣。
因爲累啊。
你想要跑步減肥,跑了兩天,第三天就曬網了,爲什麼?因爲累啊。
人的本能就是趨利避害,就是想讓自己舒服,就是想偷懶的。
一直能堅持着把所有細節都做到完美,得多累啊。
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當然普通人也當不成金牌殺手,大概率是炮灰打手,然後迅速領盒飯。
凡成大事者,必得有大毅力。
但有大毅力,不等於他們不會累。只是爲了達成目的實現目標,他們比普通人更能咬牙扛住。
以阮卿的年紀和人生閱歷,還有看過那麼多小說對人物的分析,其實能理解廿七。
他想要安全、穩定、平靜、寧逸的生活。他想要家庭,想要有人做他的親人。
但親人這種身份通常由血脈生成,他沒有任何與他血脈相連的人,最有可能成爲他親人的,便是由戀人而妻子,由妻子再深化,在歲月悠長中就成爲了親人。
而這個人,上天從一開始就已經爲廿七選好了。
他穿越了時空,直接砸在了阮卿而不是別的什麼人的車上。
阮卿就是他命中註定的人。
“不用這樣的。”阮卿想捏他的臉,但他戴着口罩,她就改爲扯他的耳朵,“真的不用。”
“你看我,我懶的時候也有不洗臉不化妝不梳頭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時時刻刻妝容精緻我做不到。真的太累。
“你也一樣啊。”
“你不用的,不想做飯的時候就不用做飯,不想洗碗就不用洗碗,想偷懶不打掃衛生也沒關係,家裡髒一點也沒關係的其實。”
“你想躺着就躺着,想歪着就歪着。”
“兩個人在一起,就應該是彼此都感到放鬆和舒服纔對。不能我一個人舒舒服服,背後都是你的辛辛苦苦。”
“對不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