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行走江湖, 常遊離生死之間,更慣於隱匿人羣,不會像愣頭小子那樣動不動就氣得一蹦三尺高, 非要爭出個高低輸贏我對你錯。
這不是說他脾氣好, 或者是軟弱可欺。而是他的閾值高。
不到生死危急的程度,根本不會動氣。
何況眼前這武館,花花架子一座, 他也根本沒看上。所以他只淡淡說一句:“那打擾了。”
武館老闆說:“你們去別家看看吧。”
這種培訓機構的課,主要受衆就是學生。所以課時都安排在工作日晚上,或者週末。
晚上就那麼點時間,上一班的課18:00結束, 下一個班的課就18:00開始,可以說爭分奪秒了。
下一節課的學生們已經集合, 老闆說完就轉身回場子裡。
扭頭一看,阮卿那臉緊繃着,生氣呢。
廿七知道她是爲剛纔那人說的話生氣, 失笑, 過去哄她:“沒什麼大不了,咱們去別家看看。”
不是不能接受拒絕,看學歷這種事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大家都懂。
阮卿覺得會不會是以前自己怕他曝光身份, 所以過多地壓制他, 才導致他這個老好人似的脾氣?
要這樣的話,以後在外面, 很容易被人欺負的。
她握着廿七的那隻手用了用力,下了決定,擡眼對廿七說:“去踢館!”
廿七凝視着她。
她也凝視着廿七。
他爲什麼不立刻答應?
他是不是不喜歡這麼做?
這是不是又讓他覺得不舒服了?
自從被阮爸爸、阮媽媽分別教訓過之後,阮卿已經在反省自己了。
其實她以前跟系草跟賀嶺相處的時候都還挺溫和的,後來也是因爲兩次不愉快的分手,以及養了趙昊這麼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她在這兩年裡逐漸養成了獨斷專行的性子,習慣於兩個人之間由她發號施令。
最開始的時候還不明顯,但當廿七和她確定了戀愛關係後,她這個毛病就逐漸顯現出來了。
要不是爸媽說她,她自己還察覺不出來。
現在,廿七沒有立刻給出迴應,令剛剛提出“踢館”要求的阮卿忐忑起來。
她是不是又過分了?
正惴惴,廿七問:“什麼是踢館?”
阮卿:“……”
扶額。
想多了,原來廿七隻是單純地沒聽懂。踢館這個詞出現得比較晚,是廣東一帶武館盛行時期纔出現的一個詞彙。
而在廿七那個時代,廣東還是貶官、罪犯的流放之地呢。
“就是,”阮卿說,“抽他一頓,讓他別裝大瓣蒜。”
語意精練,非常傳神。
廿七失笑。
“去嘛!”阮卿晃他手,“忒可氣了這個人。”
廿七特別喜歡阮卿偶爾撒嬌,他對她這樣完全沒有抵抗力。
別說踢館,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是不可以試試。
老闆同時也是這個武館的總教練。
他靠這生意養家餬口呢,比較認真負責,上課的時候,從來都是親自在場上巡視監督。
家長們對他這個態度也讚不絕口。
正揹着手巡視兩個班的教學呢,忽然教練和學生都往他身後看。
緊跟着就聽見背後有人說:“兄弟。”
老闆回身一看。
場子裡爲了照明,用了射燈,效果跟舞蹈教室差不多,能把人照得特別閃亮突出,自帶光環似的。
剛纔來求職被他拒絕了的長頭髮男人就站在身後,正衝他抱拳。
哎,這個姿勢好看,有範兒,可以考慮以後加進教學裡面去。上課前集合不鞠躬了,改讓學生們行抱拳禮。
氛圍感就更好了!家長們一定喜歡!
正腦子裡飛快地轉着怎麼搞營銷,只聽戴口罩的長髮男人朗聲說:“大家都是武道中人,今日有緣相聚,想跟兄弟切磋一下,還請賜教。”
老闆:“……”
啥玩意?他在講什麼玩意呢?
老闆懵逼了。
雖然教的是武術,但其實老闆從來都沒有把自己這攤生意視爲“武館”,至少沒有視爲那種傳統的武館。
那種東西的確也還存在,中原地區因爲某寺的緣故多一點,然後就是南方傳承得比較好,也還有一些。
但是,他這個“求武堂”是什麼?
是武館嗎?不是!是青少年、兒童課外素養培訓機構!
兄弟你能理解嗎?我們是搞素養培訓的,誰TM跟你是武道中人啊?
廿七盡力了。
他用盡量現代化的用詞遣句表達了他意思。
要擱着古代,就得說“在下聞聽貴館大名,特來切磋,還望足下不吝賜教”云云的。擱在現代就太“古”了,反而有裝逼感。
廿七覺得自己說清楚了,但爲什麼這個老闆一臉呆滯呢?
是他沒表達清楚嗎?
老闆反應不過來沒事,學生們反應過來了。
首先一個是這個長頭髮的人特別有範兒,那造型、那口罩、那一擡手抱拳的模樣,臥槽,帶感!
尤其聚光燈下,他好像渾身裹着一層光似的!
然後就是他的聲音不知道爲什麼,聽着似乎音量也不大,但是穿透性特別強。好像直接穿透了耳膜響在了腦子裡。
不管你是在場子中心的學生,還是坐在邊邊角角的地方刷手機的家長,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大家愣了一下之後,全都反應過來了——踢館!有人踢館!
轟地一下,場子裡就沸騰了。
別說學生,家長都激動了!
能送孩子來學傳統武術的家長,你要說他們骨子裡沒有點中二魂,恐怕自己都不信。
純純爲着健體防身的,大可以選擇拳擊、散打、自由搏擊等等更“實用”的項目。
爲什麼獨獨跑來學傳統武術呢?
一定是那麼點自己都察覺不出來的東西在心底的。
一下子,都被這個長髮帥哥給激發出來了。
學生們直接嚷嚷開了:“踢館了!踢館了!有人踢館!”
一張張小臉蛋都激動紅了!
刷短視頻的家長也從塑料小椅子上站起來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一個個伸着脖子往前擠,生怕漏了什麼熱鬧。
老闆一個做生意的,自詡生意人,教育人,根本就不想接廿七這個挑戰。
可是突然之間,就變得騎虎難下了。
那麼亮的燈打在場地中心,人家長髮像鑲了一圈光邊兒似的,自己這兒說“我不接”,學生能幹嗎?家長們能幹嗎?
“武技”、“武道”、“武魂”三大幅字還在場地牆上掛着呢!
媽的早知道不整這麼大的字了!
廿七再一拱手:“閣下?”
這個人舉止氣度太有古風的範兒了!那口罩也很酷!
學生們已經不成隊形,把老闆和幾個茫然的教練圍起來了,開始起鬨:“打!打!打!”
老闆到底是混生意場的人,日常跟人打交道多,很快冷靜了下來。
今天這架勢,不接是不行了。
他“咳”了一聲,說:“好。切磋切磋有助於提高,挺好。”
他目光巡視一週,選中了一個資格老的教練,衝他一擡手,介紹說:“我們張老師,是XX體大武術專業的高材生,拿過市級比賽的二等獎。今天就由張老師出戰。張老師,來,請。”
他手掌滑向場地中間。
張老師被他擡出來,心中一句MMP,但也只能站出來,和廿七站在對面。
他說:“我擅長通臂拳。你呢?”
廿七說:“我沒有特別擅長的,大小擒拿手、分筋錯骨手、長拳、纏拳都有涉獵。”
張老師問:“哪個學校畢業的?”
“沒有學校。”廿七說,“師門傳承,野路子罷了。”
張老師問:“比套路,還是實戰?”
這都不用廿七回答,學生們已經爭先恐後地喊起來:“實戰!實戰!實戰!實戰!”
廿七不想廢話了,直接擡手:“請。”
張老師張開雙臂,往外擺擺手。
圍成一圈的學生們聽話地紛紛往後退,別的老師也維持秩序,指揮大家讓出空間。
張老師拉開了架勢。
這起式,一看就很好,科班出身,很正宗。
但廿七沒動,只負着手看着他。
學生們譁然。這也過於挑釁了吧。
張老師也是習武之人,而且科班出身的人有點傲氣,對野路子的是比較鄙視的。
他哼了一聲,先不攻上去,先拉開架勢,原地唰唰唰就是三招展演!特別帥!
學生和家長們都啪啪啪鼓掌!
老闆還揹着手點評:“這就是‘千趟架子萬趟拳,通臂出來一勢打不完’。”
“通臂拳講究動靜、剛柔、虛實、快慢、陰陽相互制約、相互轉變【注】。”
正講解着,張老師一聲吼,攻過去了!
“漂亮!看張老師這下盤,這身法,不愧是市級比賽二等……”
“獎”字還沒出口,Duang!張老師倒下了。
點評戛然而止,空氣突然安靜,死一樣。
頭頂的射燈特別明亮。
但是誰都沒看清那個長髮男人是怎麼出手的。
他不是一直都揹着手呢嗎?只看到張老師一團風似的攻過去,然後……
然後聽了那麼一聲,張老師就壯烈了。
寂靜無聲中,張老師自懵逼中清醒過來,試着爬起來,卻噗通一聲又跌倒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剛纔是怎麼回事。
那個男人出手的速度根本看不清。
不是,他好像出的是腿?
疼痛和麻痹甚至比神智反應得還慢一拍。這時候才從膝蓋側面蔓延發散。
張老師發現自己對這條腿完全失去了控制力。
作爲學習武術科班出身的人,他知道那裡有一些穴位。那種麻痹感就是從某處穴位發散出來的。
張老師第二次在衆人注目中起身失敗後,憋得滿臉通紅,擡頭看向自家老闆,以目光求助。
遺憾老闆已經完全呆住了,別的同事也呆住了。
學員和家長們鴉雀無聲。
廿七上前一步,彎腰,好像很隨意地在張老師腿彎處拍了一下,然後拉他起來:“沒事吧?”
“沒事,沒事。”張老師滿面通紅。
剛纔那一拍,腿部的麻痹感就解除了。
張老師心中雪亮,這是遇到了真正的高人了。
高人不一定科班出身,很可能在民間,而且沒有學歷。原來是真的。
廿七放開他,抱個圈:“承教。”
張老師滿面通紅:“認輸。”
他退了兩步,把還目瞪口呆的老闆露出來了。
廿七看向嘴巴張開閉不攏的老闆,一擡手:“請。”
老闆:“……”
老闆汗珠子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