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沁竹吐了這句肺腑之言之後,就發覺自己口中有些發麻發苦,眼前的蔣沁玉晃晃悠悠變成了三個四個,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指,指着蔣沁玉道:“你,暗算我。
卻發現纔出口一個“你”字,舌頭已經不聽使喚,含含糊糊,後面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儘管如此,她卻在一瞬間心如明鏡。
她確實被人暗算了,不過暗算的人卻不是蔣沁玉,她是中了藍喬的毒,這毒,正是自己放在送與她的金簪之中。而這金簪中空,她故意擰開了點縫。她原本想着這藍喬出身低微,衣着也不算華麗,想必會把自己送與她的金簪隨身攜帶。卻不料,竟然小瞧了那個笑起來人畜無害的女子。
藍喬扶着宋夫人下了閣樓,早遠遠地她就聽見了蔣沁竹的喝聲。不過是因爲擔心自己撞破了她的好事,竟然就用了山茄花的毒粉來陷害自己,她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自作孽不可活。
山茄花,俗稱曼陀羅花,很多年前的神醫扁鵲就用它來做麻沸散。功能定喘、祛風、麻醉止痛。但是如果服用過量,就會躁動不安、幻聽、幻覺、言語不靈。甚至高燒、昏迷、抽搐等。
這金簪中分量不少,如果被自己戴在頭頂,常年吸收它的毒性,肯定會精神失常,亂說話,甚至不會說話。她適才只不過悄悄撒了一點,這藥量很輕微,只夠讓她發這一次瘋。其實,如果她警醒自己已然中了毒,稍稍控制下,方纔那罵人的話就不會出口了,回去睡一覺,明早什麼事情也沒有。
藍喬沒有任何愧疚,只目光清冷看着有些站立不穩的蔣沁竹。
圍觀的人多了,都看着這出嫡庶相爭的好戲。閣樓中燈火通明,照到了這些人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
適才也不知是唱得什麼戲,藍喬只心不在焉望了幾眼,咿咿呀呀聽不真切,有一出似乎說得是母親含辛茹苦撫養孩兒,最後中了狀元,孩子的父親尋來,一家團聚的佳話。還有一出就是大富人家妻妾相爭,最後皇上做了和事佬,幾人幡然悔悟,和和睦睦,開開心心的過着小日子。男人左擁右抱,齊人之福享盡。
這樣的摺子,藍喬只想嗤之以鼻,第二個自然不消說,第一個本來很好,可弄了個半天,原來那母親不過是個被大戶人家趕出門的小妾,最後老公伸手一招,就屁顛屁顛奔過去,繼續給人家做小,好在有個誥命夫人在身,不至於被正室欺壓。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藍喬望着眼前的鬧劇,渾然忘記了自己正是始作俑者。
藍遠翼本來已經到了蔣沁竹身前不過一丈距離,卻在罵聲中頓住了,悄然往後面退了幾步。女人多得是,名聲一壞,就好似一鍋湯中沾了老鼠屎,怎麼洗刷,味道都變了。
樑文浩稍稍有點良心,卻也害怕蔣沁竹突然爆出什麼話來,讓他下不了臺,左右爲難,欲走不得。
蔣沁竹身形顫抖,卻無人敢去攙扶,他們今日過來,丫鬟大都留在了家中,蔣沁玉身邊還有個丫鬟,蔣沁竹卻沒有這個資格。
“來人,把這丟人現眼的賤丫頭給我拖了回去”一聲嬌喝,一個粉白麪目的女人氣沖沖出現,從藍喬身後經過,帶起的風勢讓藍喬有些站立不穩,急忙看向宋夫人,還好沒事。
這一聲命令,蔣沁玉身後那個丫鬟終於動了,鄙夷不屑站在蔣沁竹面前冷冷道:“二小姐,還請跟我快些走吧”
蔣沁竹看着那丫鬟帶着些嘲弄的嘴臉,聽到耳邊有人喝到“娘身份低賤,生出來的女兒也是下作的,什麼不堪入耳的話也敢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亂說。”
蔣沁竹看着一衆笑臉,指指點點的小姐們,自己期待的少爺卻悄悄隱沒在人羣中。
有難聽的話傳入耳中。
“聽說她母親就是個清倌兒,女兒果然也上不得檯面。”
“這些話該是她母親教的吧……”
蔣沁竹只覺得胸口被什麼死死悶住,終於站立不穩,向地上歪去,卻被那丫鬟大力拉住,閉眼的瞬間見到藍喬冷然的目光中微帶了些憐憫。
蔣沁竹再也按捺不住,一口鮮血涌出喉間,人也漸漸軟了。
藍喬擡起頭,看着藍遠翼遠遠避開了,心中嘲弄道:對不起,壞了你的好事。這個藍府,本與我無關,我也不想摻入你什麼妻妾鬥爭中。可這蔣沁竹早對我起了壞心,怕我壞了她的好事,我自是不能坐以待斃。
其實她本來也是抱着一種各安天命的心態,你害我一次,今日我還你一次,什麼時候發作,或者發不發作都不在於藍喬能夠控制。可今日,蔣沁竹的運氣不佳。
藍喬輕輕擡起頭呼出一口氣,她沒有愧疚,也沒有心軟,可是卻很空虛。
“藍姐姐,沒想到這蔣沁竹竟然剽悍如斯。”丁雪珍從後面湊過來,吐吐舌頭笑道。
藍喬對着她微微一笑,卻不言語。
丁雪茹道:“還是藍妹妹厲害啊,竟然第一次見面就可以看出她的品行”
藍喬也笑道:“哪裡看得出什麼,不過胡亂猜測罷了。”
有些索然無味,對宋夫人道:“姑母,今日壽宴這麼長時間,您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和丁雪珍丁雪茹告辭,丁小寶也跟着藍宇過來,蹦蹦跳跳很是開心道:“藍哥哥帶我去玩,高來高去,真開心。”
高來高去?
莫非被逼着飛檐走壁?
看見藍宇臉色沉沉,想必被丁小寶折騰得不行,不由一拉藍宇道:“好了,回去吧。”
藍宇看了眼藍喬,敏銳的發現了她精神不佳,不由點點頭,沒有再多說。
藍建楚不見影,也沒見到藍思雄回來,宋老爺只和藍思武告辭,幾人出了門來,馬車已經等在門口,上了馬車,藍宇這才笑道:“蔣沁竹發瘋是姐姐弄的?”
藍喬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爲什麼可以猜對。
“上次打死了兩個奴婢,姐姐也是心情不好。”藍宇不以爲然道,“想必這蔣沁竹做了什麼壞事。”
藍喬掏出帕子,把那金簪呈現出來,因爲開了道大點的縫隙,所以有淡淡的味道溢出。
藍宇用力一嗅,頓時有些頭暈,就怒了:“這女人真是該死,蛇蠍心腸。”
藍喬微微一勾脣角,收了帕子。鹿死我手,還擔心什麼。只不過蔣沁竹的婚事是……
“姐,還收着作什麼?扔了它。”藍宇不解。
“凡事都是兩面一體,藥能救人,亦能害人。”藍喬解釋,“這藥如果做成了麻沸散,就可做些小手術。”
大手術自然不行,落後的古代哪裡有那樣的條件。局部小手術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縫合傷口什麼的,可以減輕病人痛苦。
“一體兩面?”藍宇若有所思重複了一句。
藍府的事情告一段落,藍喬暫且放下心中所思,就開始給丁小寶的病做準備。
所謂冬病夏治,就好似在夏天農作物成熟的時候,農民就會曬很多的乾菜,幹豆角、幹茄子等等,到了冬天萬物凋零沒了糧食,就會拿出乾菜充飢。
夏天最熱,陽氣最盛,把陽氣留下來,冬天裡用。這就是冬病夏治的道理。同時,在夏天裡治療,刺激有助於改善呼吸功能的穴位,也對丁小寶如今發病的頻率有緩解。夏天裡不發病,到了冬天,儲存的陽氣就會散發出來,抵禦冬天的陰氣。這樣最容易在冬天發病的哮喘就會大大緩解。
況且,丁小寶如今不過是過敏性咳嗽,症狀不重,只要沒有發展成哮喘,過兩年大了,身體自然就好了。
藍喬寫了個單子,讓何小姑去外面抓了藥回來。
白芥子淨末十錢、延胡索十錢,甘遂、細辛各五錢,共同研爲細末入麝香半錢。【1】
藍喬身邊雖然沒有帶着許多藥,但是常見的藥物,藥箱中還是有的,另外爲了方便,還帶了個藥盅。藍喬讓芍藥拿了黃銅製成的藥盅出來,把何小姑買回來的藥放入盅中搗爛,研成了細末。
把早就準備好的薑汁倒入,調成了膏狀。
把這藥用碗封好了,就驅車去丁府。
早先就已經向丁夫人下了拜帖,丁夫人吩咐了門房,藍喬來了就直接引進,不用再進來稟告。
藍喬一路暢通無阻,到了丁府,就有丫鬟引着自己往內院而去。
芍藥、何小姑提着籃子跟在身後。見識了藍府的大氣之後,再看其他的宅院總有種小家碧玉的感覺。丁府書香門第,淡雅而精緻。就連假山上石頭的壘砌都有着章法,迴廊上櫞的鏤空雕花乾乾淨淨,一絲兒灰塵都無。
纔到了院門口,藍喬擡頭看到寫着“丹楓院”三個大字。就有人從其間奔出來,見到藍喬就喊道:“藍姐姐,給我帶禮物來了麼?”
藍喬僵直了笑容,又忘了。
還沒等藍喬找到藉口,一隻白嫩嫩的手捏住了丁小寶的耳朵。
“臭小寶,藍姐姐專門過來給你治病,你就知道伸手要禮物”
………
【1】清代張潞《張氏醫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