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是揭背紙。
方朔要了椅子,坐下一點一點慢慢揭。
夏語末趴在他旁邊,仔細看畫和他揭起來的紙屑。“看顏色,紙應該是一樣的吧。”
“當然一樣。”
“那重新貼命紙也要一樣的?”
“嗯。”
“幾百年前的畫,你上哪弄一樣的紙?”
“一般做這行的人都有收集舊紙的習慣,也有師傅傳下來的。實在找不到一樣的,可以用做舊的手段。”
“做舊?那不是僞造……”
“系出同門。”
夏語末想了想,又問:“你經常幫人裝裱字畫?”
“單純裝裱不多,大多是需要修復的纔會找到我。一般的字畫可以用裝裱機,省時省力。”
“找你肯定很貴。”
方朔笑起來。“對,很貴。”
“你打算跟婆婆收多少?我看她不是很有錢的樣子。”
提起這個,方朔看着畫的眼神略顯深沉。
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夏語末先回房間洗漱換衣服,打算準備早飯。可哪知道,她一着枕頭就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方朔已經修補完畢,重新貼上命紙,把畫揭起粘在牆板上了。看着牆上完整的一幅仕女圖,夏語末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雖然畫上還有很多空白的縫隙,但想到這是用那包破紙片拼成的,她就覺得不可思異。
方朔跨坐趴在椅背上,輕輕揉着額頭。“你睡着了?”
“啊……”夏語末轉身,不好意思的瞅着他。“嗯……對不起,本來想做早飯的……”
“我不餓。倒是你,好像還沒睡醒。”
“呃?”
方朔笑吟吟的指指她的頭髮。
夏語末急忙按住頭頂,訕訕的笑笑。她一睜眼發現自己睡着了,就趕忙跑上來……沒顧上梳頭髮。“畫……已經好了?”
“還早。”
“修一幅畫這麼麻煩。”
“你以爲有多簡單?”方朔慢慢起身,離開椅子。“修復古畫花十幾年時間也正常。”
“十幾年……”不能想象。
“下去吧,吃點東西睡覺,這次不許再吵我了。”方朔攬着她的肩,帶她離開工作間。
“我保證不會了……”
自從方朔接下婆婆的畫,夏語末也找到了事情做。他修復畫作的時候,她坐在旁邊看書,書的內容是裝裱畫作的基礎知識。
比如現在,她知道用溫度高的水刷洗畫面,可以清除表面的灰塵,但某些情況下,也會造成跑墨跑色的現象。還有,依次用高錳酸鉀、雙氧水、草酸可以清除黴斑,但在印章處使用會損傷印色。
諸如此類的知識有很多,而且很細,還有一些則是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書本上沒有的知識,比如昨天,方朔讓她收集菸灰,爲的是做一種特別的煙燻色。
清洗完成後,輪到做接筆和全色的工序。她看過方朔寫書法,卻沒想到他還會畫畫。
夏語末坐在桌子旁邊,看看那些顏料和調色盤,又看看在補缺色的方朔,問道:“這樣不算在古畫上亂畫嗎?”
“不算。”
“你在上面畫過了,還能算古人的畫?”
方朔筆尖一頓,停下動作,轉過身來。“接筆不是隨隨便便亂畫,瞭解畫作的風格,研究作者的筆法,揣測畫的意境,儘量恢復它的本來面貌。”
“哦。”夏語末想了想,又說:“可還是不是作者本人畫的。”
“如果你較這個真,那麼破損的古畫就無法流傳下來,要知道,博物館大部分畫作都是經過修復重現的。”
“那好吧。”
她用這麼認真的表情做出妥協,實在讓人忍俊不禁。方朔把色板和筆放下,經過她身邊時,伸手摸了摸她頭頂。“我去廁所。”
“哦。”
他出去了,夏語末沒事做,盯着畫看了一會兒,轉頭看方朔剛纔用過的畫筆。與常見的毛筆相比,這支筆細的過分。她好奇的拿起筆來看,可是一握在手裡,忽然間有種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
夏語末盯着手中的筆,無意識的在調色板蘸上顏色,然後……她看向牆上的畫。
方朔踏進房間,沒看到椅子上的人,視線平移,看到她站在畫前——正在描補空白的地方。
她畫的很認真,每下一筆都從容不迫,熟練的沒有絲毫猶豫。
方朔看着她的眼神驟然變化,如晴朗天空瞬間陰雲密佈。
補完一處空白,夏語末停了下來,看着自己畫出來的東西,驚訝的呆住。她畫畫時腦子裡是空白的,她完全沒想要怎麼畫,可是它自己就畫出來了……像是另外有什麼人控制住了她的身體,驅使她畫畫……
聽見腳步聲,夏語末轉頭,有些無措的看着方朔。“我是不是會畫畫?”
方朔看看牆上的話,沒有立刻回答。而夏語末則從他的平靜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她會畫。
可是,他爲什麼不告訴她?
方朔靜凝着畫上未乾的新墨,若有所思。無論是筆法還是神韻都相似的毫無破綻,這樣的水平即使有十年功底的畫師都未必能達到……
夏語末看出他的不對勁,輕聲喚道:“方先生?”
“我只見你畫過素描。”方朔如喃喃自語般低聲說道,然後慢慢轉向她,疏離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沒告訴過你,我會畫這種畫?”
方朔輕肆一笑。“你的問題很好笑。”
“我不記得了嘛。”夏語末遲鈍的忽略掉他不友善的態度,高興的看着自己畫的地方說:“那我是不是可以幫你修補這幅畫?我可以畫好的。”
方朔一默,轉身,走了出去。“隨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