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八握着筆,又寫了一大堆的話“勞仁兄務必查清原由,湘如心善,最重規矩,老夫人不會輕易罰她,定有內情……”諸如此類。
沈無爭接到信,看了一眼,拋到一邊,啐罵道:“重色輕友的東西,又讓我去,我不想去。”
可過了兩日,沈無爭也很好奇,那陳家大院裡似乎有太多的秘密,東院裡住着的鬼祟馬慶;西院裡被軟禁的二小姐;還有一個家裡家外一肩挑的大小姐;腿癱不出門,卻事事都似知曉的老夫人……
他想了一陣,提筆寫了回信:“待你回江南我要大吃三天,要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眼瞧着就要到年底了,他正好可以親自走一趟江寧。
使了小廝去打聽,卻沒有打聽到任何重要的消息。
白日探聽不到,難道要夜入陳家大院不成?
沈無爭歪頭想着,換了身夜行衣潛入陳家大院。
空中,飄過一陣醉人的琴音,沈無爭尋聲而去,避開下人到了一座庭落前,擡頭一望,卻見牌匾上刻着“淑芳苑”幾字,院子裡傳出女子的說話聲。
“姐姐,我彈得怎麼樣?”
“不錯,音由心生,長進頗大,勤加練習,一定會彈得更好。”
一個脆生生地聲音道:“大姐姐,那我呢?”
陳湘如爲了同時教湘娟和湘妮,便與她們說好了,得空的時候就在淑芳苑裡學琴。
“你呀,指法對了,會識琴譜了,往後你就自己在屋子裡,一支支地練熟了。自然就會了。”
陳湘娟起身,拉陳湘如坐在琴案前:“姐姐也彈一首吧,讓我和三妹妹聽聽。”
“我最喜歡聽大姐姐彈琴了。”
陳湘如扭頭回道:“娟兒想聽什麼?”
“《陽春白雪》如何?”
陳湘如手撫琴絃,蒼白手指如盈然翩飛而舞的蝴蝶,輕輕攏着,慢慢捻動。近乎透明的指尖流瀉出哀切、孤澀的瑟音,漫至心間,如縷縷情絲糾纏翻滾,乍聽是恨,卻又有愛;猛聽是清冷,卻似又有熱鬧。縱橫交織,如千年的孤獨,似百年的滄桑。
一支《陽春白雪》看似冰冷,卻自有真情暖意。彈出讓人無法抵禦的悲哀、纏綿。
陳湘妮蹲在一邊,雙手託着下巴,一臉癡迷和崇拜地凝望。
陳湘娟則是心事重重,彷彿不是在聽,根本就是在看一支絕美的舞蹈。
一曲終,三人都似沒回過神來。
然,陳湘如那一回眸時的溫柔,竟有着絕世無雙的風華。溫暖、風情,那樣的笑。恰到好處,多一分太燦爛,少一分又做作,微微的勾脣一笑,竟讓人有種近乎窒息的感覺。
沈無爭竟瞧得有些癡了。
周八這小子,幾年前就瞧出在她看似普通的容貌下。有着最美麗的笑容麼?所以這才迷上了她。
陳湘妮沉吟着道:“我得練多久才能彈大姐姐這麼好?”
陳湘娟冷聲道:“你這一輩子也跟不上姐姐。”
陳湘妮跳了起來,氣惱地看着陳湘娟,她不說這種話會死麼?“大姐姐說,只要我用心練,一定能彈好的。”
“你能跟姐姐比麼?姐姐師從仙姑。你想拜個仙姑爲師?”
“可大姐姐是我師父,我不會差到哪兒吧。”
陳湘如笑道了聲“好了”,二女都不再說話。
陳湘妮惡狠狠地瞪着陳湘娟:最討厭了,每次都會打擊,說話又還譏諷了。
陳湘娟則想:不知道好歹,這是我親姐姐,每次都要爭寵扮可愛,老夫人吃這套,姐姐可不會吃這套。
“熟能生巧,二妹妹多練多彈就好了,明兒開始就不用來淑芳苑學習了,等你彈好那上面的曲子再來找我。”
陳湘娟得意地道:“可不許再彈得斷斷續續的,練了幾遍就以爲學會了,瞧你彈那音,真夠笨了,一首曲子學了大半月,就沒彈得順暢的時候。”
陳湘妮聽有人罵她笨,越發氣惱,抱起自己的琴,厲罵一聲:“你那張嘴最討厭了!”生怕陳湘娟再罵,一路小奔出了淑芳苑。
到了外頭,桃桃誇讚道:“三小姐越彈越好了,你別聽二小姐的,她就喜歡亂說話。”
“我才懶得搭理的,我又不是跟她學,大姐姐說我有進步,那就一定是有進步。”陳湘妮將琴遞給桃桃,“我明兒就多練,等我練好了,就可以出門做客、參加宴會了。”
“那是。到時候整個江寧府的人都會知道陳家有個三小姐,讀書識字還會彈琴。”
桃桃一臉羨慕地誇了陳湘妮幾句,陳湘妮被陳湘娟打擊後的落漠纔好轉了。
陳湘如嬌斥道:“你呀,幹嗎非讓她難受。”
陳湘娟笑得純淨,“她本來就彈得不好,我記得那時候與姐姐一起學琴,我一個月就記牢了琴譜,姐姐二十天就學會,爲了不讓我被琴師罵,還故意說沒學會,甚至故意認錯琴譜。”
前身陳湘如,視妹妹、幼弟勝過了一切。可後來,弟弟妹妹與她情感生疏,甚至姐弟離心,她的心裡定是痛苦得緊。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前身放棄了再做回陳家大院的長女,雖然前身說“再重複一遍曾經的人生又有何樂趣,何不來個不一樣的?”但她覺得,這裡面還有別的東西,許是長姐的擔子太過沉重,許是早前的人生讓她覺得太過壓抑,無法拋卻的遺憾,不能放手的哀愁,讓前身到底是放棄這樣的重生。
寧可與她交換,也要開始不一樣的人生。
陳湘如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可我沒忘。”陳湘娟面露傷感,“我現在才明白,從小到大,只有姐姐是讓着我、疼着我的,只要是我想好的,你都會讓着我。”她垂首,抿着嘴,待她擡頭時,凝重地抓住了陳湘如的手:“姐姐,你喜歡馬大哥嗎?”
沈無爭來了興致,頻住呼吸想聽過明白。
陳湘如搖頭。
“馬大哥挺好的,你爲什麼不喜歡他?”
陳湘如站起身,“還記得,那天我第一次在東院遇到你給他送東西的那次嗎?”
“記得。周家在錢塘海打撈貨物之後送謝禮來,姐姐把一箱子東西都交給了我,我當時想着馬大哥許會喜歡的,就挑了幾件送他。”
陳湘如悠悠地道:“當我看到你和他時,我便在想,也許娟兒喜歡上他了。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我不能喜歡娟兒喜歡的人。世上的男子那麼多,可我至親的妹妹只有一個,我不想惹她傷心……”
“姐姐。”陳湘娟近來越來越覺得自己早前錯得離譜,陳湘如從小到大都讓着她,也許正因爲如此,她反而覺得家裡的好東西都該是她的,“他原就是與你訂親的人,是我搶走了他……”
“不,你談不上搶。你喜歡他,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所以你這不是搶。我要感謝你,在我未曾心動前,就讓我知道,你是那樣的喜歡他,也正因爲知道得早,才避開了我們姐妹因爲一個男子而彼此傷害。我只希望,我的家人可以平安喜樂,我們一家人都可以這相依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不會去做傷害家人的事。
因爲你們是和我生命一樣重要的親人。”
陳湘娟含着淚,去了早前怨恨,多了一份柔順,讓她顯得更清秀美麗,“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該怨恨姐姐,我不該故意做錯事來傷你的心……我以後都不會那麼做了,你是最疼我的姐姐……”
“娟兒,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別怪祖母,給她一些時間,我相信祖母有一天會原諒你的。還有二弟和三弟,他們還小,不懂事,你也別與他們計較,終有一天,他們也會理解你。”
陳湘娟看着陳湘如吃吃地笑着,笑得眼淚都滾了出來,“有這樣善良的姐姐,我真的好幸福!”
陳湘如摟住了陳湘娟,“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從未怪過你,我是你的姐姐,就在你做錯事的那些日子,我一直都在這裡等着你回頭,等着你發現其實姐姐一直都陪着你。”
陳湘娟抽泣着,“在這世上,只有姐姐疼我、始終相信我,一切就足夠了。”
“別難過了,以前你總說我是個愛哭鬼,怎麼最近你倒變愛哭鬼了?”她輕輕地拍着陳湘娟的後背,“你是不是想見馬大公子了,如果你想見他,我可帶他來見你,不再躲避什麼,我光明正大地帶他來。”
“姐姐,我不想見他,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姐姐爲了我,已經受了那麼多委屈了。我不見他,就算要見,等我們除服了再見。”
“你待在淑芳苑大半年了,如果是悶了,我明天帶你到郊外敬香。”
“又到初一了嗎?”
“是呀,初一了。還記得以前我們說好的,初一、十五,我們姐妹輪流去城外敬香的。”
兩個都仰起了頭。
陳湘娟想到了觀音廟裡那個女人,她已經很久沒見到莫貪了,是多久,得有兩年了吧。
這一刻,她依舊不想見莫貪。
現在,她發現了一個比莫貪更疼自己的人,是她的姐姐。
陳湘如的思緒飛遠,現在的日子真好呀,陳湘娟懂事了,弟弟們學習刻苦,家裡家外都是一片和順,老夫人身子漸好。
“娟兒,你有沒有見過我跳舞。”
“姐姐會跳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