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房如今是趙璟夫婦當家,趙煜說是老爺,其實已經賦閒了,只偶爾在族中事務上插句話多個嘴,家裡的事務一概不管。趙璟之妻沈氏出身大家,主持中饋頗有章法,哪怕是看柳鶯不順眼,該給的待遇也不曾剋扣過,除了不插手趙珀的教養之事,基本叫人挑不出錯來,因此趙煜對長子長媳雖有不滿,卻從來沒想過要動搖長子的繼承人之位,更別提讓柳鶯插手家務,干涉兒媳管家了。
也因爲這樣,宗房的下人們都認定了沈氏纔是主母,但凡腦子不是蠢到進水的,都不會爲了討好柳鶯這個生了兒子才被擡爲姨娘、自身卻是賤籍的妾,得罪了未來幾十年的主母沈氏。趙煜回家後,在院子裡與柳鶯進行的這一番對話,很快就有人悄悄報到沈氏面前了。
沈氏一聽到柳鶯又在公公面前挑撥離間,說他們夫妻的讒言了,就忍不住咬牙切齒。若不是公公一直護着,她早就將那不守本分的丫頭給攆出去了,又怎會讓柳鶯坐大,如今還生了兒子,擡了姨娘,整天在後院不死心地蹦達?
更讓她憂心的,還有趙煜讓人將趙澤帶過來。
趙澤自打那年進了宗房,就一直住下來了。趙煜父子都曾有信給牛氏與趙玦,要他們將孩子接回去,信卻如泥牛入海,一直沒有迴音。趙璟派去送信的下人有一回在外頭逮着了剛調回京城的趙玦,趙玦沒法。才說:“讓他在老家認真讀幾年書,好歹也要有了舉人功名,纔好接他回京城。否則京中人多嘴雜。人人見了他,都要提起他母親,他一個孩子如何經得住?”
這話卻是藉口,要想躲過流言蜚語,把孩子送哪裡去不行?蔣家原籍離京城還近些呢,若只是要將孩子送回老家,託舊族親照應。爲何兩年間主僕十多人的吃穿用度都要靠宗房供給,本家一毛不拔?趙玦一房已被出族,已經不是奉賢趙氏族人了。還讓子弟賴在宗房,白吃白喝,簡直就是死纏爛打。再說,趙澤有那樣一個娘在。連科考的資格都沒有。這輩子都得不了舉人功名,難道這輩子都不回去了?趙玦該不會是故意擺脫這個有着不名譽生母的嫡長子,擡舉側室庶子去的吧?
沈氏想了想,便打發人去宗祠那邊,把趙璟請回來。他們夫妻得小心些,若是老爺子又犯了糊塗,想借趙澤與趙玦一家糾纏不清,跟二房過不去。他們夫妻臉上也不光彩。
趙璟很快就回來了,祠堂裡在演戲。他看得無甚趣味,早就想回來了。聽完妻子的說明後,他有些不以爲然:“父親雖然曾經糊塗過,但如今已經有些迴轉了,即便對二房還有些不服氣,也不會再重蹈覆轍。你且安心。”
沈氏如何能安心:“我就怕他叫了澤哥兒過去,又想出新花樣來。況且柳姨娘還在公公跟前,焉知她不會從中挑撥?”
趙璟笑了笑:“你別見父親似乎很寵愛趙珀,又把他生母擡了姨娘,就以爲那女人在父親面前很有份量了。剛到手時新鮮,父親還願意捧着她,聽她胡唚幾句,可兩年過去了,再喜歡也會有些膩味的。況且她一個丫頭出身的通房,被送給父親時,只帶走了自己的身契,她老子娘連着一家大小都還在牛氏手裡呢。父親即便想擡舉個姨娘,也不願意挑個父母兄弟還在別人家裡爲奴爲婢的,什麼意思?這事兒是趙玦母子想岔了,以爲可以用這種法子牽制柳鶯,卻也忘了這麼一來,父親對柳鶯就始終有所保留。他有時候惱了,還會當着別人的面說趙珀是丫頭養的呢。因此,父親寵着柳鶯,不過是把她當成個玩意兒,真要關係到大事,是不會聽她胡說的。從前是他一時糊塗,如今他已經醒過味來了。”
沈氏想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總算安心了些:“但願公公是真的想明白了,別再跟趙玦那一家子糾纏不休。”
趙璟漫不經心地道:“如今與兩年前不同了,那時二房瑋哥兒多年不能襲爵,趙玦的官位卻一年比一年高,他以爲趙玦一家要起來了,二房卻要一蹶不振,因此偏着趙玦些。如今兩年過去,瑋哥兒雖然仍未襲爵,卻已經考中了秀才功名,又要參加秋闈,二房眼看着有了振興之望,在族中也極得人心。相反趙玦調回京後,就在六品上不動了,說是反對把他家出族,也不見有什麼貴人來說情,不肯來接澤哥兒,還要宗房出錢養着澤哥兒主僕。父親心裡早就有了想法,怎會以爲,趙玦一家還有壓過二房的一天呢?”
“這……”沈氏聽得有些不大自在,“是不是太過趨利避害了些?”
趙璟笑笑:“這也是人之常情,從前二房叔祖還在時,你何曾見父親跟二房的人爭過先?後來一時糊塗,非要幫着趙玦一家,與二房老夫人爭閒氣,可看到合族人都不站在他那邊,他又軟了。如今族人都誇二房仁義大方,八叔祖主張子弟讀書,還出了好幾個讀書種子,中了幾個秀才,今年足有六七名子弟要下場考鄉試。縣裡誰人不說,我們趙家又有了中興之望?因此父親也不再執拗,不但許我父子二人讀書科考,今年源哥兒沒能過院試,他比我們夫妻還要着急,親自託人要把源哥兒送進瑋哥兒從前上過的學堂。今日中元節,他又讓人請了戲班子來唱賀人高中的吉祥戲文,就是想要討好族人,雖說旁人不領情,但父親的用意還是好的。你等着瞧吧,若是源哥兒明年能中秀才,再過三年得了舉人,父親只怕連趙玦那個六品武職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不是“欺軟怕硬”嗎?沈氏張張口想說些什麼,又閉上了。算了。公爹畢竟是公爹,做晚輩的,當爲尊者諱。有些話埋在心裡就好了。她又叫了心腹婆子來,命其留意趙煜與趙澤見面的情形。如果趙澤主僕不出夭蛾子,那當然最好,可若真的有事,他們索性就藉機把人趕出去得了,省得那些人死賴在宗房!
趙煜還不知道兒媳已經派了人來盯自己,他見了趙澤。發現這孩子已經長成了瘦削少年,算算歲數,似乎比趙瑋還要大一歲。可個子卻比趙瑋至少矮了半個頭,臉色也不大好,帶着大大的黑眼圈。他不想自己把人軟禁了兩年,是否對這孩子的成長造成了不良影響。反而先生出了幾分嫌棄:“怎麼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你如今又不用讀書考科舉。成天都在琢磨些什麼?!”
趙澤緊緊地抿着嘴,低下頭不說話。他長大了些,又被軟禁兩年,沈氏還只許兩個小丫頭貼身侍候他,其他下人通通都被隔絕在外院,不許和他見面。他受外界影響小了,有了時間,想事情多了。也漸漸有些明白。他母親那事兒只怕不全是人家冤枉的,自己肯定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否則外祖家裡早就替母親喊冤了。
不過他肯定自己沒有殺過弟弟,興許母親是爲了別的原因,纔對小二房下手,多半是爲了他父親的爵位着想,還有可能是受了祖父的指使。可惜祖父去世得早,無人可證母親清白,母親也只能受委屈了。這麼一來,他母親犯罪,完全是一片護夫愛子之心,二房恨他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父親未免太過無情了些,一見事發,就不顧多年夫妻之情,若不是外祖蔣家勢大,差點兒沒把母親給休了。
想明白了以後,趙澤心裡對二房的怨恨就少了幾分,可趙煜這個答應了照看他,卻翻臉把他關在宅子裡不許出門的長輩,在他心裡絕對不能算是好人。
然而,祖母和父親遲遲不肯來接他,科舉又無望,他心裡也茫然了,難不成所有人都放棄他了麼?那他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見他不說話,趙煜覺得十分無趣,便索性開門見山:“你在我家裡也住了兩年,你老子說,讓你考中了舉人再回去,可你連縣試資格都沒有,說什麼舉人?還是早日回家去吧。”
趙澤心裡一陣委屈,咬牙道:“祖母與父親的吩咐,趙澤不敢違抗,想必家裡長輩會打發人來接我的。”
趙煜哂道:“我都寫了不知多少封信,還打發人去京城跟你老子說,把你接回去了。他不肯接,我有什麼辦法?說了你沒有科考資格,他只說會想辦法,卻也不見有動作。逢年過節連個來看你的下人都沒有,你主僕的錢糧也是我們家自個兒出的,只怕你老子只顧着愛妾庶子,早把你忘了。你還是自個兒回去的好,難不成你回到京城家門口,你老子還能把你趕出來不成?”
趙澤的眼圈立刻就紅了。他在京裡那幾年也過得不容易,錢姨娘尋着機會就要糟賤他,幾個庶出的弟妹也對他十分敵視,祖母不喜他,家裡沒人替他說好話。雖然如今父親回京了,可他相信,如果父親真的不希望他回家,他卻回了,父親真有可能會把他趕出來!
趙澤不敢自作主張,只能一味說不回去。趙煜勸了幾回,見他還是不肯改主意,就先惱了,心想難不成我還要養活你一輩子?便冷着臉道:“你已經這麼大了,不能立業,就該先成家。難不成連說親的事,還要我們宗房代管?你如今又不是趙氏子弟,自有父母家人在,沒得賴在旁人家中白吃白喝的道理!趁着如今剛入秋,路上好走,你趕緊收拾一下,回家過中秋去吧。若是你老子不喜你回去,難道你不懂得找你舅舅們去?”
趙澤怔了怔。舅舅們?
蔣家爲蔣氏丟了兩個官職,這幾年裡,家中子弟的仕途也大受影響,許多人都未能升遷。最要緊的是,蔣氏那事傳開後,蔣家女兒的名聲受損,蔣大舅家的嫡長女,兩年前都十九了,還未能說得親事,也不知如今嫁人了沒有。趙澤知道外祖父母疼愛母親,時時照應獄中的她,可如今外祖閒賦在家,說話份量不比從前,幾位舅舅、舅母對母親都有怨言。他去了,未必就比在自個兒家裡自在。
難不成這天大地大,就沒有他趙澤的一席之地了麼?
趙澤心中悲涼,沉默着回了自己的院子。趙煜卻吩咐下去,命兒媳替趙澤收拾行裝。瞧這架勢,是不論趙澤答不答應,他都要把人送回京城去了。當然,盤纏之類的,他是不愛操心的,自然也是兒媳出錢。
沈氏領了差事,再對比婆子們報上來的消息,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她第二日就去了二房給張氏請安,順道給張氏捎了個消息:“我們老爺說,要把澤哥兒送回京城去呢,還命我給他準備行李盤纏。”
張氏沉默不語,趙琇忍不住問:“這是真的嗎?煜大伯真打算這麼做了?”
還真是意外之喜!難不成宗房的這位大老爺,真的回心轉意,決定要徹底拋棄小長房了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