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高楨吩咐,煙雨就迅速而安靜地帶着一幫王府侍女撤離現場。
小天井裡只剩下趙琇、高楨和柳綠三人。煙雨離開前給柳綠使過眼色,高楨也看了柳綠一眼,但是柳綠漲得滿臉通紅,渾身大汗,依然牢牢地守在了自家姑娘趙琇身邊。
沒辦法,趙琇正扯着她的袖子呢。況且柳綠是個聰明丫頭,她還沒忘記,自己的身家前程都系在趙琇身上,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
可是……
柳綠可憐兮兮地看向高楨,察覺到他眉間的不耐煩,頓覺心驚膽戰。儘管趙琇是她的主人沒錯,但這位廣平王世子身份高貴,看起來似乎還有很大可能會成爲她家姑爺,那也就是她的主人了。身爲一個小丫頭,居然得罪了另一個主人,她的前程似乎也是一片黑暗。她該怎麼辦?!
高楨見柳綠哭喪着臉,卻站着不動,皺了皺眉頭,不得不出聲對趙琇說:“趙妹妹,你讓這丫頭下去。”
趙琇扯緊了柳綠的袖角,抿了抿脣:“爲什麼要讓她下去?她在這裡挺好的。”接着又瞪了高楨一眼:“我就知道,你又想幹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了。你是身份高貴的公子哥兒,當然無所謂,可萬一有人把這種事說出去,你能想象我的處境會有多麼尷尬嗎?小時候不要緊,但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你就不能稍微規矩一點?”孤男寡女的容易叫人說閒話,但多一個丫頭就不一樣了。柳綠是她打點好的人,會閉緊嘴巴的。趙琇覺得留下柳綠也挺好。
高楨可不願意柳綠留下來,如今大白天的,他不需要一根明亮的蠟燭在旁礙事。他直接對趙琇說:“我有正事要跟你說,留個丫頭下來做什麼?事關大內,你真要讓這丫頭聽見麼?”
他這麼一說,趙琇倒有些猶豫了。如果高楨想說的真是與宮裡有關的事,那柳綠留下來旁聽,確實不太妥當。她想了想,就鬆開了柳綠的袖角,囑咐說:“我要跟世子商議要緊事,你去守在拐角的地方,若看見有人過來,就叫喚一聲。”
柳綠暗暗鬆了口氣,只覺得鼻頭都要冒汗了。她連忙屈膝一禮:“是。”便迅速收拾好趙琇出門用的妝匣,拿包袱布裹了,低頭退到趙琇指定的地方。那裡離趙琇與高楨足有十多米遠,有幾叢翠竹遮擋,柳綠站在那裡,能隱約瞧見自家姑娘跟廣平王世子在做什麼,卻看不仔細,也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若有人過來,她將會是第一時間發現的人。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位置了。柳綠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給自己擦了把汗。剛纔真是嚇死她了。
高楨見沒了礙事的人,臉上終於露出了微笑。他看了趙琇一眼,頓了一頓,便挨着她在廊欄上坐下了,離她非常接近——也許還不到一公分。
趙琇能察覺到他身上傳過來的熱量,這讓她臉上發燙得更厲害了,呼吸也有些急促。她連忙往另一邊挪開些許,起碼離他有半尺的距離。
高楨心裡不滿,就往她那邊也挪了半尺,仍舊緊挨着她。
趙琇有些着惱,她迅速再次挪開,這回距離長達一尺,剛挪完,不等高楨有所舉動,她就豎起食指,嚴肅地盯着他:“你既然有正經事要跟我說,那就好好說,貼那麼近做什麼?”
高楨平靜地微笑着:“我是有話要跟你說,因爲關係到宮闈秘事,不可叫別人聽了去,因此我想離你近些,說話也方便一點。”說着就要往趙琇那邊挪過去。
趙琇紅着臉站起身,坐到對面的廊欄上,瞪着高楨說:“你騙誰呢?離我們最近的柳綠都至少在三丈以外,你要是好好說話,稍微小聲點,誰能聽得見?我看你是故意找個藉口來佔我便宜吧?你這人怎麼這樣?以前還是規規矩矩的,就算偶爾有些越禮,也只是一時激動,不會太過分。今天你好象格外輕佻些,明知道有人站在不遠的地方,還故意貼過來,萬一叫人看見了,你讓我怎麼自處呢?你根本就不爲我着想!”說着她自己都覺得委屈了,“我剛纔一再向你追問宮裡的事,爲的是什麼?還不是擔心你和王爺嗎?你卻這樣對我……我真是瞎了眼!”
高楨聽了就急了:“我沒有這個意思,趙妹妹,你要信我!”他開始反省自己今日的言行舉動,似乎確實有些逾越之處。他以前不會做得這麼明目張膽,但近來,大約是因爲父王已經明確說過,會爲他與趙琇的婚事做主,所以他就有些忘形了。他一想到趙妹妹再過幾年就會成爲他的妻子,就有些坐不住,不可抑制地想要見她,看她,跟她說話,與她親近,卻忘了兩人如今還未成婚,一切越禮的行爲,都有可能帶來流言蜚語,敗壞趙琇的閨譽。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是我錯了,趙妹妹,你別生氣。我只是……情難自禁。”
趙琇見他態度誠懇,心也軟了:“不是故意的就行……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提醒你小心一點。”
高楨擡頭微微一笑:“我會小心的。你也請放心。這裡是我家,不會有人膽敢議論我的閒話的。廣平王府的侍從,只會比建南侯府的下人更加守口如瓶。”
趙琇知道如今王府上下的事務都是高楨在掌管,而這裡是內宅,既然他這麼說,自然意味着他有絕對的把握。不過事情謹慎一些總沒有壞事。她看了看高楨,輕輕“嗯”了一聲,就開始切入正題:“剛纔你在長廊那邊說,那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這裡又如何?皇后對你們家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呢?”
高楨聽了她的問題,很自然地就從對面走到她身邊坐下,這一回注意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剛好隔着一尺遠,足以讓趙琇放心。所以,趙琇什麼也沒說。高楨聞着趙琇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花香味,心裡頗爲滿足,就耐心地爲她作起介紹來。
高楨所說的比蔣雯的版本要詳盡十倍,但大體上是差不多的。皇后謝氏原本對廣平王父子態度很好,但近半年來,因爲種種原因——每天贊高楨而貶皇長子的師傅們是一個,來自宗室皇親那邊建議立高楨爲儲的流言蜚語也是另一個,還有太后偏愛長子一脈等等,但更重要的是皇帝至今沒有答應下旨立儲,而朝廷上勸說皇帝納妃的情況從來沒停止過。
皇后一邊擔心丈夫會被別的女人搶走,一邊擔心丈夫要是真的納了妃子,就會有別的皇子出生來搶奪他們母子的地位。皇帝遲遲不肯立皇長子爲儲,更象是在挑剔、嫌棄他們母子。可是所有的這些擔心,她都沒辦法明白說出口,即使向孃家親人抱怨,他們也只會讓她忍耐。所以,廣平王父子相對來說就成了比較好捏的軟杮子,也許太后會不滿,皇帝會不以爲然,但朝臣們卻是不會多說什麼的。她就索性在他們身上發泄心頭的壓力了。看起來這個發泄渠道讓她挺滿意的,她如今漸漸的連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在外命婦面前也很少加以掩飾,因此流言纔會傳到宮外來,越傳越開。
趙琇聽了,真不知該怎麼反應纔好,她問高楨:“這麼說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們就什麼都不做嗎?皇后只是發脾氣?她不會對你們造成實質上的傷害嗎?”
高楨淡淡地笑道:“她能做什麼呢?她雖是後宮之主,但宮中沒有妃子,她只需要管理宮務,照顧子女飲食起居,真有大事,是不可能越過太后發號施令的。而父王與我如今很少在宮裡留宿,她沒法把手伸到宮外來。父王與我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只要皇上不說什麼,皇后就只能發發脾氣而已。至於那些因爲畏懼她、奉承她而對我們父王冷淡以對的人,我們本來就不需要在意。”
趙琇聽完後,稍微安心了些,但她馬上抓住了重點:“那皇上對王爺和你的態度依然友好吧?他沒有爲難你們的意思吧?爲什麼他明知道皇后是什麼態度,卻不表示一下,稍做點補救工作呢?這很簡單,只需要在見朝臣時順口提一句,又或是多賜你們家幾回東西,外界就會明白,王爺與你的聖眷不變,那些流言也不會傳得這麼厲害了。”
高楨搖了搖頭,微笑着說:“皇上日理萬機,這些只是小事,何必勞煩他?”他心裡不以爲然,皇帝只會高興廣平王府與朝臣疏遠,又怎會主動爲王府解釋?
趙琇不同意他的說法:“你們是他的親人,關係到你們家在外界的名聲,又怎會是小事?”
高楨不願意趙琇爲了這種事而操心,就安慰道:“當真沒事,對父王與我來說,不痛不癢的。只要有我皇祖母在,誰都不敢怠慢了我們。”
趙琇皺眉,太后是可以護着他們父子,但能護幾年呢?十年?二十年?看高楨的反應,似乎皇帝的態度也有些**。皇后是皇子們的生母,若她的態度影響到了下一任皇帝又怎麼辦?
趙琇直接問高楨:“我想知道,皇長子對你們父子倆又是什麼看法?他知道皇后對你們有偏見嗎?他是否會受到皇后的態度影響?皇上是否跟他就這個問題有過討論?”
高楨有些驚訝地看着趙琇,臉上露出了苦笑。看來他所鍾情的趙妹妹,不是隨便幾句好話就能打發得了的。他有些苦惱,不知該怎麼回答,但內心深處,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自豪。
這是他看中的女孩子呢,自然不是尋常女子能比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