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姑娘再白目,也知道如今朝中最受矚目的,就是這樁上海堤壩案。因爲案子發生在皇室原籍之地,從皇帝到宗室,上上下下都覺得惱怒非常,只覺得家鄉的官員不給他們長臉。凡是涉案的人員,就沒有逃過一劫的,全都被丟進了大牢。那些涉案人員在朝中的親戚,也都紛紛丟官去職。幸運的,還能在家裡等候審訊;不走運的,早已成了階下囚。
王尚書本來就沒什麼傲人的家世,完全是憑着自己的本事,從底層爬上來的,又因爲得了當今皇帝的賞識,自從今上登基,他便也跟着水漲船高,一口氣升到了工部尚書位上。又仗着皇帝的賞識,手握大權,朝中上下哪怕笑話他是個沒根沒基的,也不敢得罪了他。
可他一旦被問罪,朝野間也找不出幾個能拉他一把的人。位高權重的人物都精明,對他這位新貴不會輕易出手;而與他有交情的同窗、同年們,都還在四、五品地方任上掙扎呢,又有什麼辦法能救他?如果王尚書真個因爲堤壩案被問了罪,王家就真的要一落千丈了。
況且今上登基之後,才提的重修上海大壩,那時候的工部就是王尚書坐鎮。上海修壩,雖說是地方主導,可工部也是要派人去巡查的。出了事,王尚書能推託說完全不知情麼?若說他知情,那就有縱容、勾結的嫌疑;若他從頭到尾都沒發現上海地方官員與世家富戶勾結,貪了朝廷撥下去修壩的銀子。那他不但失察,還有無能之嫌。王尚書能得到皇帝的信重,憑的就是能力。若叫人認定是個無能的。他這輩子又還有什麼前途呢?
趙琇深知其中關竅,她此刻就盯着王大姑娘的臉色,面上微微帶了幾分譏誚。
王大姑娘有什麼好傲的?她如今能在京城閨秀圈子裡耀武揚威,不就是仗着她老子的官職?虧她還自以爲得意,做了她老子的豬隊友,還不自知。
王大姑娘看得出來,趙琇臉上的表情半點善意都沒有。她很想反罵回去。可一想到對方剛纔說的話,她心中就不由得一陣恐慌。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上罵人了。她急切地想回家去問母親與嫂子,父親是不是真的會倒黴?
不過走之前,她還沒忘記要給自己挽回點面子:“你們都是胡說八道!不過是妒忌我家世好罷了。我爹纔不會有事呢。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又衝着曹蘿發脾氣:“你做的什麼東道主?居然是這樣招呼客人的。以後你再想請我來,我也不會來了!”說完就直接衝出了門。
她的丫頭原本在院子裡跟別家的丫頭磕瓜子兒聊天。正聊得愉快。見她要走,慌慌張張地丟了瓜子兒跟上去,連一聲告別都來不及跟同伴說了。
曹蘿慌慌張張地要追出去,她是主人,怎麼也該把人送出門的。可她又不能丟下這一屋子的客人,全身僵硬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二姑娘這時候小聲呸了一句:“說什麼以後不會再來,當我們稀罕似的。我們早就不想她來了,是她自個兒硬要來的。”
馮秀琴連忙扯了她一把。劉二姑娘便不吭聲了。劉大姑娘卻一點都不在意,反而笑着對曹蘿道:“你別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王大姑娘是個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麼?聽到她說自個兒愛詩詞,我都替詩詞噁心。她走了倒好,省得一會兒她作不好詩,反而把我們作的踩得一無是處。”
馮秀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萬萬不敢相信她竟當衆說了這樣的話。
蔣六姑娘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位劉大姐姐真是個有趣的人,說的再好不過了。那樣的人,也敢稱自己是書香人家的千金?誰不知道她家是暴發戶、土財主?穿的一身花紅柳綠,戴得一頭金光燦燦,俗得不能再俗了,卻好意思說自個兒清雅呢。”
劉大姑娘抿了嘴衝着她一笑,心裡有些得意。
趙琇對曹蘿說:“今兒是她惹事在先,你不敢愧疚什麼,若是你祖母、母親問起,你只管照實跟她們說。我也不怕告訴人,今日是我在罵她。我這個人,素來愛較真,從來不肯受冤枉氣的。”
她還對着衆位閨秀道:“各位姑娘興許會覺得我方纔說得過分,不該爲了閨閣中的口角,把王尚書也拉上了。可我心裡咽不下這口氣!但凡是見識過南匯從前的繁華,又目睹了它如今慘狀的人,就沒有不恨堤壩案的始作俑者的。王尚書興許只是公務繁忙,一時粗心了。可是皇上對他如此信重,他卻辜負了皇上的重託,難道還禁不住我說他幾句?他若覺得自個兒委屈,不妨到皇上面前哭訴,求皇上治我的罪呀。”
蔣六姑娘聽得好笑,王尚書若真的這麼做了,他以後在朝廷裡也別想立得起來了,人人都會笑話他的。
在座的閨秀們,其實也不是沒人覺得趙琇說得太過的。王大姑娘固然惹人厭煩,可趙琇從前在閨秀圈子裡,也不是什麼人緣好的和氣人。可她今非昔比,善名是得了太后肯定的,兄長如今在朝中也是小有名氣的新秀,一般人都不願意爲了點小事得罪她。況且她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她們是沒見過災區的慘狀,可聽別人說起,也知道潮災中有八千多人沒了性命。死了這麼多人,肯定會有許多官員要爲此負責。王尚書不過是新貴,衆人家裡跟他又沒什麼交情,他既然有失察之嫌,要受罰也是合情合理的。趙琇不過是說了實話罷了,又有什麼不對呢?
這麼一想,衆人便把方纔的念頭都拋到腦後了,紛紛笑着說:“趙姐姐(妹妹)說得對。那堤壩案的犯人太可惡了,工部失察的官員也該受罰纔是。皇上明察秋毫。絕不會輕縱了誰。”
還有人好心地提醒趙琇:“趙姑娘要當心,王尚書沒什麼,他的夫人卻小氣得很。十分不講道理。我們平日開詩會,何嘗願意叫個無才無德又不合羣的人來?可不叫她,她得了消息,必是要來問的。王夫人還會打發人叫了我們母親去問話,一句不稱意,就要給人臉子瞧。他家位高權重,我們不想得罪人。只好次次都請她來。其實大家夥兒心裡早就煩她了。”她們這幫書香名門閨秀,其實父親的官職都不是很高。王尚書不是名門出生,偏偏品級壓在他們頭上。
趙琇只是笑笑:“我倒想見識一下。她要怎麼給我祖母與我臉子瞧。”
尚書夫人是正二品的誥命,不比郡公夫人高貴。張氏是個軟性子,卻也不是由得別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若是王夫人自個兒找上門。找個藉口把人擋在門外。難道她還能在門口叫罵不成?她算哪根蔥?若敢衝着建南侯府耍尚書夫人的威風,趙琇就敢慫恿了哥哥趙瑋,把王尚書給攪進堤壩案裡頭去。他正審着案子,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衆人見趙琇是真個不在意,便也一笑置之了。
這時候,本次詩會的最後一位成員終於到了。早有與她相熟的姑娘迎了上去:“你怎麼來得這樣晚?都等着你呢。”
那姑娘笑着說:“在路上有事耽擱了一下,到了將軍府門前,正遇見王家那位要走。差點兒把我的馬車給撞了呢。她今兒是怎麼了?竟走得這樣早。”
衆人對視一眼,都沒吭聲。迎她的那位姑娘就小聲說:“我一會兒再告訴你。”她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劉大姑娘清了清嗓子:“好了,如今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始詩會了吧?曹表妹?”曹蘿醒過神來,連忙說:“是,大家隨我來,詩題我昨兒個就擬好了。”衆閨秀便三三兩兩地隨她去了西暖閣,瞧那早擬好的詩題去了。
曹家賞梅詩會,每年的詩題都是差不離的,今年所擬並沒超出衆人意料。大家各自斟酌了一番,點了香,寫了詩,再聚到一起品評。一切流程都與往常的詩會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少了一位王大姑娘而已,倒還顯得清靜了許多。
趙琇今日也沒心去想什麼詩,胡亂作了一首,不過中平之作。最後評詩排座次時,她正居中間,既不算出挑,也沒丟臉。
今日沒了方仁珠,奪魁的就是劉大姑娘。蔣六姑娘與李善文只是跟着湊趣,倒誇了劉大姑娘幾句,令她心中十分歡喜。
詩會結束,曹方氏送來香茶細點,衆閨秀們吃飽喝足,又聊得開心,到了晚間,都是盡興而歸的。
在回家的馬車上,張氏曾問趙琇:“我聽聞你在詩會中與王尚書家的千金鬧矛盾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琇就把事情簡單地跟她說了說,有些不忿地道:“總聽人說,王尚書有多麼出色。他連自個兒的親生女兒都沒教好,只怕再出色也是有限的。”
張氏也覺得王大姑娘很不象話,但她對王尚書的印象還是可以的:“男人家怎麼好插手女兒的教養?王大姑娘是叫她母親慣壞了。”
趙琇冷笑:“那是他親生女兒,若他明知道自個兒女兒是什麼模樣,還礙着男人不好插手女兒教養的規矩,一句教訓都沒有,那他也聰明不到哪裡去!祖母您別勸我。他做了工部尚書,難道就對堤壩案一點責任都沒有了?”
張氏嘆了口氣:“若是皇上有意罰他,早就罰了,怎會至今沒有動靜?曾侍郎都早早領罰了呢,如今不過是戴罪立功罷了,因此在上海一留逾年,也沒有半句怨言。皇上既無此意,你又何苦放在心上?”
趙琇抿緊了嘴脣,心裡十分不以爲然。
若是正常情況,皇上早就罰了工部尚書了。就算他沒下旨,那工部尚書也該自動引咎請辭纔對。若說是爲了救災,上海那裡分明還有曾侍郎。王尚書如今卻安安穩穩地坐在尚書位上,難道這是正常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