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到了外院伙房，儘管因爲王妃的緣故，眼下寺內掛了不少的燈籠，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伙房這種忌諱明火的地方，終歸是不會放的，更何況還到了天乾物燥的時節。
擔着兩桶水，談陌原路返回，來到僧舍，將燭火拿過來一照。
水中倒影儘管因爲光線昏暗而模糊不清，但談陌還是能看出個大概來的。
還是一如既往的帥。
除此外談陌就沒看出點別的啥來，頓時放心了。
正要找火兒說話，但忽然感覺身後有點不太對勁，扭頭一看，只看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穿着一身淺灰色的僧袍，正用一雙帶有強烈寒意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種寒意，極度瘮人，簡直恨不得殺了他似的。
談陌心中一嘆，按照大黑天的時間來算，半年都沒到，這傢伙都出來超過五指之數了，難不成這傢伙是一個月出來一次嗎？
但這讓談陌肯定了曾經有過的一個猜測。
惡鬼靈根，確實只能在大黑天出現。
當初他意外離開大黑天，從鏡尊世界跑到了迦和法善的世界，尤其是爲了神足通，陪了迦三年多的時間，但從他出去到回來大黑天，惡鬼靈根一次都沒出現，倒是三生石突然跑出來刷了一波存在感。
然後跟轉化爲遠距離監視器似的，他聽到了小郡主當時和王妃的對話。
“南無阿彌陀佛，施主多日不見，一切可曾安好？”談陌木着臉，雙手合十打招呼道。
惡鬼靈根這一次仍舊是站着一動不動，繼續用那種帶着強烈寒意的目光看着他。
這讓談陌奇怪。
這惡鬼靈根以往除了猜拳外，不都是他做什麼，就跟着做什麼的嗎？怎麼這一次不跟着做了？
而這時，談陌心中的不對勁感忽然又強烈了幾分。
這讓談陌瞬間意識到，他的不對勁感並不是因爲他的惡鬼靈根，而惡鬼靈根所看着的，也不是他。
難道是師父來了？
談陌心中一咯噔，就連忙轉過身去，然後他就見到一襲白色的身影一飄而過。
談陌定晴瞧去，腦海中頓時換了一個念頭——特麼還不如他師父來。
“南無阿彌陀佛，小僧見過施主。”談陌跟這個第二次見面的女人打招呼道。
第一次他和她見到，是這個女人代她的“友人”問他，爲什麼得到了畫皮後，卻不常使用，之後還特意留下了一封“有求則啓”的信，準確來說是畫皮使用說明書給他。
紫尊精緻絕倫的臉蛋上，緩緩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她看了一眼談陌，然後看向了談陌身後的惡鬼靈根。
“斬吾身諸般罪業惡業苦業，盡付諸於過去之身。小和尚，你的來歷大到有點嚇到我了。”紫尊臉上的笑容依舊，但不知爲何，談陌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原來惡鬼靈根是過去之身？
可他的過去不是……
談陌聞言，面無表情，心中卻是有點懵。
“有人曾說過，小僧是佛祖轉世，小僧也不知是真是假。”故作鎮定，談陌不急不緩的開口道。
“應該是真的。小和尚，那畫皮可還好用？”紫尊忽然問道。
談陌想了想，便點了點頭。
畫皮確實很好用，糊弄鬼的最佳利器，只要穿上畫皮，就算是鬼，也不會想到他是人。而且不光是能打扮成鬼，扮成其他人也是可以，只要畫的夠像即可。
“那麼畫皮便徹底送你了，以後畫皮和我沒關係了。另外小和尚我再送你一個消息，有個人，想要成爲封君，來對付你師兄。只要你答應，我可以讓所有的拘級妖鬼，都不要那人。”紫尊笑容依舊燦爛，只不過眼中的神情已經變得非常嚴肅。
“施主要小僧答應什麼？”談陌很謹慎的問道，至於那個想成爲封君對付他和師兄的人是誰和這個女人話裡的漏洞，前者他師兄仇人那麼多，多一個虎級的封君也無所謂，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
而後者這個女人話裡的漏洞，着實令人深思，但不好說出口……
所以還是不說爲好。
“他日小和尚若是恢復真身，還請渡我出苦海。”紫尊突然轉過了身，她那張精緻絕倫的臉蛋上，笑容仍舊在，但這一刻，就像是在她身體裡出現了另一個人一般，臉上露出了極爲痛苦的掙扎之色。
不過只是須臾，那掙扎之色便消失不見，在那張精緻絕倫的臉蛋上，還是那看着燦爛，可細看之下還有些僵硬的笑容。
“好，小僧若是有那一日，一定助施主脫離苦海。”談陌一口答應，這都不知道多少年後纔要應驗的承諾，先答應下來再說，沒準都不一定有恢復真身的那一天呢？
畢竟過去有名有姓的神仙佛陀死絕，盡數在那不可知和不可現之物降臨的時候寂滅，而僥倖逃了一命的無名仙佛，則只能躲在風暴之下的一個個小世界中苟延殘喘，以他人之命延續自己的生路。
此等行徑，早已經入了邪道，配不上那仙佛之稱了。
而在風暴之上，是令仙佛都爲之畏懼的恐慌魔土。據說，這是不可知和不可現之物的老巢。
那麼話說回來，破碎小世界在風暴之下，恐慌魔土在風暴之上，那麼大黑天在哪兒？
也是風暴之下？
還是在和恐慌魔土做鄰居？
談陌收回了紛亂的念頭，他看着這人的背影。
“那麼，我就先多謝小師父了。”紫尊轉過身來，她盈盈一笑，道：“從這一刻開始，小師父，這畫皮就是你的了，原本就是從你身上取出來，仔細說來，這是物歸原主。”
她說完，談陌就感覺自己手裡多了一物。
他用過好幾次，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那張畫皮，裡頭還塞着那一盒胭脂水粉。
忽然，這畫皮和那一盒胭脂水粉消失不見了。
談陌一怔，旋即渾身上下都癢了一起來，讓他不由動了一下，然後他的身形頓時有了變化。
一身女子的打扮，是當日他用來糊弄那羣賣慘鬼的“閆茗舞”這一個馬甲。
“小和尚，你這是什麼時候打扮的？還挺好看的。”紫尊看着一身女子打扮的談陌，一臉大感有趣的樣子。
“閆茗舞”和談陌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但這件畫皮是出自紫尊之手，她就算不看着談陌變，也能看出來是談陌。
談陌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但從面前這位的眼神變化中已經有一些判斷了，連忙湊到水桶前看了看。
是一個很陌生的少女，但這張面容談陌親手裝扮過一次，所以很清楚。
“這畫皮，其實是一種變化神通？”談陌明白過來，內心很是震驚。
“我取五門地煞七十二變之中的神通變化，和兩門天罡三十六變之中的神通變化，融爲一體，最終成了這獨有的鬼畫狐之術。原本你只能藉助取自你身上的外物施展，稱一聲畫皮也很恰當，但現在我完全給你了，小和尚你以後可以隨心所欲施展，可也要記得，千萬別叫錯了這神通的名字。”
“可是有什麼忌諱嗎？”談陌不由很小心的問道。
“你叫錯了名字，我會很不開心的。你說，讓一個歿感到不開心，算不算忌諱？”紫尊很認真的問道。
談陌：“……”
他還當是什麼會造成什麼隱患來着……
不過若是讓一個歿感到不開心，這確實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啊！他六師兄就因爲惹到了一個拘級妖鬼，哪怕靠着投機取巧得來的法號，緩了兩年，但最終也還是難逃一死。
這麼一想，談陌卻是再次想到了一件事。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喜歡騙人，哪怕不是人也一樣。
他可記得，這個歿第一次和他見面時，自稱是幫她“朋友”來問他。
然而實際上這個所謂的“朋友”，其實就是她自己！
這麼說來，他兩這不是第二次見面。
而是第四次。
第一次，她送他畫皮，也就是所謂的“憐憫”。
第二次，自然是她來問他爲什麼不用畫皮。
第三次，是在大黑天之外見面，當時有個入主蘇三小姐身體的拘級妖鬼自尋死路，他意外把這個歿給引了出來，瞬間就令那位蘇三小姐體內的拘級妖鬼魂飛魄散。
眼下，便是這第四次。
他居然和大黑天最可怕的歿見了四次面還沒死，談陌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拿這個去跟人吹？
“多謝施主。”談陌雙手合十，恢復原身，然後趕緊道謝。
這個歿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不過她的聲音卻是留了下來——想成爲封君的那個人，名叫流雲子。
談陌微微點頭，原來是在那個隱居之地青禾寨遇到的那個小心眼老道士。
“這個老道士滅了哪個靈幻界世家？”談陌不禁有些好奇，聽這個歿話裡的意思，分明是流雲子已經成功了啊！
談陌不禁對那個被流雲子名冊除名的世家，起了幾分同情之心。
然後他就想到了他師兄說過的話。
若是沒有不祥之王看上，那麼像是流雲子這樣的，可成不了封君啊！最好的結果，也是當一個不入流的孤魂野鬼，苟延殘喘。
“惡人自有惡人磨嗎？還是當好人好，嗯，小僧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好人。”談陌木着臉嘀咕着，轉過身就看到惡鬼靈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好像是在……嫌棄？
談陌沉默了下，然後想了想，用手簡單比劃了一下，說道：“施主，天色快亮了，我們從速如何？”
惡鬼靈根會意的點點頭。
談陌趕緊看向他視野中的那個圖案。
片刻後，連續兩次失敗後，不甘心還要來一次的惡鬼靈根，最終拿着三連敗不得不再一次離去。
這會兒談陌看清楚他是怎麼出來的了。
原來是從另一隻水桶裡爬出來的。
“南無阿彌陀佛！”談陌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送這位離開，然後左右看看。
這火兒跑哪兒去。
想了想，他便是這控制火兒的影子。
頓時，感覺到火兒在後山。
“怎麼跑後山去了？”談陌很奇怪，而且更讓他奇怪的是，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和他爭奪對火兒的控制權。
火兒是無力反抗他的，那麼是誰？
他師父？
想了一會兒，談陌還是無法坐視不管，眼看着火兒出事，便一步踏出。
他的身形瞬間模糊，只在原地留下一個輪廓虛影。
蓮花寺的後山。
談陌憑空出現，然後立馬看到了倒地不起的火兒，觀察了一下，發現附近沒有人後，他才鬆了口氣，趕緊走向火兒，將她撿了起來。
凝神一看，談陌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火兒和往常一模一樣，只是昏睡不醒而已。
“難道是有什麼東西在奪舍火兒？”
談陌不由想到。
而這時，他耳畔忽然出現一個略顯嘶啞的蒼老聲音：“用萬化魔經，可救她一命。”
談陌一怔，旋即立馬反應過來，是他師父他老人家在和他說話。
內心臥槽一聲，談陌將火兒扔自己袖子裡就跑。
神足通施展，談陌瞬間消失。
……
地底溶洞，正在修補封印的大摩僧一臉複雜無比的神情。
自己的封印還要自己修，這感覺就跟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一樣，並且自己還是知情的！
“神足通啊，天命眷顧還真是了不起啊，連這種已經沒有佛門中人能修成的神通，都能再現人間。”大摩僧搖頭低嘆一聲，然後繼續修補封印。
侵入火兒身體裡的，是那一點真靈。
大摩僧也是沒想到，那一點真靈居然只是“假死”，趁着他離開去給談陌送經書的時候，跟着跑了出去。
等他發現那一點真靈的時候，這一點真靈已經鑽到了一個天生菩薩相的小人體內了，和那個小人的真靈爭搶了魂魄的控制權。
大摩僧也在那時候認出來，這個一副菩薩相的小人，就是那一日逃走的“花靈”。
正所謂冤家路窄，大摩僧當然是選擇見死不救。
更何況他現在失去了萬化魔經，也救不了，頂多幫忙壓制一下，能讓這個“花靈”清醒過來一陣子而已。
雖說真靈微弱，但是那畢竟是涉及到了魂魄。
大摩僧生前沒有踏入過莫測境，因此對仙佛的真靈，知道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