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時恢復了平靜,正是日出時分,朝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第一縷光芒照射在海平面上,瀲灩出萬丈霞光。
平靜,是因爲這座島的魔力波動完全收斂了起來,但丁甫一回到地面便感覺到了。
那是一種細微但異常驚人的波動,某些東西消失了,某些東西出現了。
魔界與人界的界限,在這座小島已不再壁壘分明。
還有那個巨大的存在。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細小的電流和火焰交替竄過他的身體,撩撥着他的神經,沸騰着他的血液。他盡力平復自己的呼吸,安撫騷動不已的阿拉斯托和伊夫利特,大戰將至,他必須保持足夠的冷靜。
他昂首仰望魔力波動異常集中的方向,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個高大的影子,那雙沒有神采的瞳孔。他彷彿看到那張藍色的臉在朝他哂笑,微微昂首,對他說:“來。”
——是維吉爾。
“很好,等着我。”他輕笑一聲,朝着那氣息傳來的方向飛馳而去。
維吉爾靜靜地佇立在巨石像身前,雙眼微闔。紫羅蘭插在身前的地面上,濃如血漿的藍紫色氣息在劍身上瀰漫,像火焰般舞動,彷彿在代替維吉爾訴說着心中的期待。
今非昔比,那個銀髮小子此刻已得到了不可思議的力量。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那是兩股不遜於紫羅蘭的力量,原始,強大,如雷霆般威嚴,似烈火般熾烈,不停地撩撥着他的心絃。戰意在他的心底瀰漫,他覺得自己彷彿早就在期待着這一戰,不是在昨天,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和他都未出生的時候,在遠古那片遼闊的戰場上,在數億年前的 混沌洪荒之時,他們便已註定生死相搏。
“想不到你這傢伙還有宗教信仰。”
不知何時,但丁已來到維吉爾面前。他從容地打量着這座神聖的殿堂,朝陽透過花窗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輝,卻絲毫不能影響這恢弘的聖廳潔白的主色調。聖潔的玉柱表面絲毫沒有歲月洗刷的痕跡,然而在這一片金碧輝煌中,卻充斥着一股奇異的不協調感。
“你後面那個是什麼,上帝麼?”但丁指着黑騎士背後那座足有十米高的雕像,除了是坐姿以外,與城堡大廳中曾被阿拉斯托貫穿的雕像一模一樣,“那玩意兒看起來像個娘娘腔。拜託,別告訴我你這樣的男人還需要信那個,畢竟我對你印象還不錯。”
維吉爾沉默不語。
“是的,我很欣賞你,你是第一個差點殺了我的人。但說到底,你只不過是曼杜斯的走狗,這一點令我噁心!”但丁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阿拉斯托劍指黑騎士,藍色的電流瞬間開始竄動,無匹的氣勢以但丁爲中心爆發!
“曼杜斯在哪裡?”
魔鬥氣幻化爲魔劍士巨大的身影,向黑騎士發出了挑釁。
“我不是任何人的奴僕。”出乎意料地,黑騎士異常沉靜。他握住劍柄,輕輕拔出了紫羅蘭。不知不覺間,維吉爾與紫羅蘭本身瀰漫的氣息已形成不下於但丁的魔影,向對手亮出了鋒利的獠牙。
“踩着我即將逝去的屍體,或許我會告訴你。”
“那麼,看來這場架非打不可了。”
說話間,阿拉斯托劍身上的魔力已沛不可當,魔影收攏,但丁的身形猛然變幻爲阿拉斯托當年的模樣!電光一閃,方圓十米內已被電網包圍,每一條紋路都是他的運動軌跡!
“毫無意義的行動。擊不中我,速度再快也沒用。”維吉爾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着,藍光一閃,猛然一劍向空氣中揮去,“當”的一聲,與憑空出現的阿拉斯托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瀰漫的魔鬥氣受到魔力撞擊,以二人爲中心向四周瀰漫開來。
“狀態還不錯。”但丁的身影再次出現,他咬緊牙關與黑騎士角力,嘴角卻兀自掛着笑容,“但這次我不會輸的。”
維吉爾的瞳孔忽然收緊了。
——但這次我不會輸的。
記憶的野獸露出了利爪,開始撕扯封印的牢籠。恍惚間,眼前的對手忽然縮小了許多,持着巨劍的彷彿是一個銀髮的孩童……
“砰”的一聲,胸腹間忽然傳來一陣灼熱的劇痛,維吉爾不可思議地望着但丁臂上的拳套,幾滴血液正從對方指間的火焰中蒸發。意識到自己一時失神,黑騎士狂怒地猛一下劈,倒退幾步甩開對手。
“試試我的新招。”但丁的左拳赫然發出一陣耀眼的火光,憑空一拳揮出,一團熾烈的火球以萬鈞之勢向黑騎士襲來!
伊夫利特來勢霸道無比,空氣中充滿灼燒的味道,然而黑騎士毫不退讓,紫羅蘭凝聚起深厚無比的魔鬥氣,一劍刺出,正中火球圓心!
“轟!”
深紫色的鬥氣直刺球心,魔氣擊潰了烈焰,爆發出一陣絢爛的光芒。紫色的氣息混雜着赤色火花在空氣中四散迸裂,折射在廳堂的玉柱表面,散發出五彩斑斕的絢光。
煙塵陣陣中,但丁的身影猛然穿過空氣,阿拉斯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上而下直劈而至!
維吉爾下意識地不退反上,紫羅蘭劍鋒來不及反轉,便倒轉劍柄重重擊在但丁小腹。後者吃痛,咳着血飛退而去,黑騎士正欲追擊,腦中猛然一痛,野獸又開始低語。
霎那間,他看到自己高舉木棍,以和剛纔的但丁一模一樣的姿勢朝一個紫色的身影攻去,對手倒轉劍柄,輕輕撞在自己小腹上……
——記住,維吉爾,一柄劍的力量不僅僅在於劍鋒。
一道電流掠過他的腦際,恍惚中,似乎正有人在教習自己劍法。
“維吉爾……又是這個名字……那個人又是誰……那個教我劍術的人是誰?”
紫羅蘭傳來微微地顫動,欣喜若狂的顫動。
——斯巴達。
它呼喚着,他聽到了。
“繼續,我的孩子,殺了他!”曼杜斯的聲音忽然在腦內迴響,趕走了那陣悸動。維吉爾搖搖頭,隨即舉劍而上!
但丁化身阿拉斯托,毫不示弱地迎頭而上!
“砰砰”的撞擊聲不斷從空氣中傳來,二人的身影均已超越了肉眼的極限,每一剎那,就是一回合精妙絕倫的劍術比拼。
不知不覺中,他們的腦海漸漸變得空明,那些曾日夜苦練的招式早已融入了他們的血液,本能地使出。
魔鬥氣自然而然地散發,與那些快速出現又急速癒合的傷口中散發出的血腥氣在空氣中撞擊、昇華,爆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這一劍——”猛然間,但丁忽然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入維吉爾肋下,後者下意識地倒轉紫羅蘭,憑着橫亙在胸口的劍身頂住這一擊——無論是對手的招式還是他的,都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一式又一式,每一劍揮出,都會在本已千瘡百孔的記憶封印上劃出一道新的傷口。恍惚間,但丁的影子漸漸變了,時而幻化爲紫色的高大身影,循循善誘,時而變爲年幼的孩童,毫不示弱地向自己反擊。一幕又一幕,越來越多的片段隨着戰鬥的進行在他的腦中浮現,以意識爲戰場,與曼杜斯的封印展開了針鋒相對的抗爭,帶來陣陣劇痛。與此同時,他的眼中,一抹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
——維吉爾,爸爸不在,你要保護好弟弟呀。
他搖搖頭,一瞬間的恍惚,便讓阿拉斯托在他的肩膀留下了傷痕。
——親愛的,媽媽有禮物送給你們兩個。
他盡力不去聽這聲音,紫羅蘭劃破空氣,以萬鈞之勢撞向對手,但丁化身伊夫利特,揮拳反擊,重擊之下,二人同時抽身飛退。
——許願吧,寶貝。
“你逃不掉的!”他的聲音近乎咆哮,與其說是威懾但丁,不如說是爲了提醒自己正在戰鬥,與此同時,右手凌空一揮,身邊忽然出現無數光劍,隨着他的手勢變換,瞬間便將但丁重重包圍。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對手,右手同時緊握成拳!
“死吧!”
劍網猛然收縮,無數光劍向但丁直刺而去!
萬刃即將加身之際,但丁猛然變成伊夫利特的形態,魔力爆發,無盡熱量化爲一個巨大的光球轟然爆發,將魔力凝聚而成的光劍震成粉碎!
“你始終學不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維吉爾的聲音猛然從耳邊響起,筋疲力盡的但丁吃驚地望着橫亙在自己頸間的紫羅蘭,“所以你永遠也不是我的對手。”
這句話……彷彿在哪裡聽過?二人同時一愣。
維吉爾的目光忽然恍惚地飄向但丁後方,似乎有一抹金色向這裡飄來?
“殺掉他,維吉爾!”曼杜斯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由自主地,維吉爾舉起重劍,紫羅蘭的鋒刃劃破空氣向但丁的心口刺去!
“但丁——”
一聲悽然的呼喚從但丁身後響起,瞬間便至眼前!
一個女人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二人之間,張開雙臂擋在但丁身前,紫羅蘭已貫穿了她的胸口。飄逸的金髮隨着這一劍帶起的風壓四散飄起,她吃驚地望着直入胸口的半個劍身,鮮血正從傷口汩汩流出。在二人錯愣的眼神中,她忽然緩緩擡頭,嘴角竟然浮出一絲笑意……
——維吉爾,不可以欺負弟弟呀。
心中的野獸忽然發出悽烈的慘叫,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瞬間與眼前的畫面重合——
“媽媽——”
記憶如洪水般衝破了魔法封印的堤壩,維吉爾的所有記憶猛然甦醒:父親親自教授自己劍術時細心的叮嚀,一轉眼,紫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他看到了自己與年幼的孿生弟弟努力練習,吃痛的但丁嚎啕大哭……看到了那年生日時媽媽溫暖的笑臉,看到了她曾揹着他們以淚洗面……
最後涌入腦海的,是被惡魔撕成碎片的房間,是母親冰冷的屍體。
“不——”他痛苦地抱着頭,淒厲地嚎叫着,那些悲傷的片段化作尖利的刺,一根一根紮在他的心裡,劇烈的痛楚讓他理智全失。
——她倒下了,是麼,就像二十年前一樣?
金色的髮絲隨着軀體的倒下拂過但丁的面頰,他癡癡地望着她,發現她的目光也一直緊緊地鎖定在自己臉上,直到呼吸停止,再也沒有離開。
“翠茜……?”
她沒有回答,只有安詳的笑意,彷彿在那瞬間,她便超越了生死。
“不……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緊緊地擁着她,她的身軀依舊溫軟。望着寂然長闔的雙眸,相識以來的種種紛紛浮現在他眼前……
“我的名字叫翠茜。”她說,臉上的笑容與媽媽一模一樣……
“但丁……我不是……”她在他的懷抱中掙扎,羞紅了臉頰……
“但丁……”他毅然決然地離開倒地不起的她,儘管他確信自己看見了她的淚水……
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緊緊地閉上眼,任憑眼淚一滴一滴灑落,打溼了她的頭髮。
爲什麼……你在背叛了我之後又折了回來?
爲什麼……在即將被那怪物吞噬的時候,你還是用盡全力向着我的方向衝來?
爲什麼……你會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任憑巨劍貫穿心胸,毫不猶豫?
爲什麼……已經失去了生命的你,臉上依然掛着這世上最美的笑容?
爲什麼……爲什麼?
“呀——”
但丁忽然站起身來,拔出仍然插在翠茜胸口的巨劍,轉身向黑騎士衝去!
“死吧,你這惡魔!”
維吉爾沒有抵抗,紫羅蘭瞬間貫穿了他的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