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敵襲!』
『在那邊!』
『火油!小心火油!』
『快去滅火!』
混亂的呼喝之聲,頓時在營地之中響起。
而在山間之中,也同樣點燃了數量不少的火把,在晃動着,鼓譟着,似乎有無數的兵馬長在撲向中條山的大營。
郭嘉披着大氅從帳篷裡面出來,迎着夜風登上了營寨之中的哨塔,眯着眼看着山間忽然而起的那些火把,忽然打一個噴嚏,旋即連忙吩咐,『來人!擊鼓!』
轟隆隆的戰鼓聲響起,掩蓋了所有的人聲,在山間迴盪。
曹軍兵卒也在這戰鼓聲當中恢復了秩序和鎮定,有條不紊的列陣守備,撲滅射進來的火焰。
曹軍兵卒將營地之中準備的沙土潑到了燃燒的火油上面,很快就將那些火油撲滅,即便是有些木料和帳篷油氈被點燃了,也被曹軍兵卒推倒,並沒有讓火焰在夜風之中自由擴散。
『果然。』在山頭上的司馬懿冷笑了一聲。
郭嘉所在的曹軍營地,並沒有慌張的出擊,而是做出了最嚴謹的防守態勢。
營內的曹軍兵卒在戰鼓聲之中,也就自然不會被在山地上狂呼亂喊的司馬懿手下所攪擾。而且很有意思的一點是,當看見其他的人也在沉穩做事的時候,即便是還有些人在慌亂,也會很快的冷靜下來……
如果說司馬懿想要藉機衝擊營地,反而會被郭嘉的防守反打一波。
司馬懿盯着中條山營寨之中的火光,發現他原本的推斷是正確的。
在火油的照耀之下,曹軍兵卒的動向也比較明顯的表現了出來。
如果說司馬懿射中的區域是屯糧之所,有可能威脅到了曹軍的糧草問題,這些曹軍兵卒絕對不會如此的鎮定……
糧草這玩意,比一般的木頭和帳篷還要更容易被點燃。
所以,答案就是要麼司馬懿攻擊的那片區域並不是糧草囤積地,要麼就是那些糧草被囤放在了地下,並不懼怕地表的雜物焚燒。
司馬懿覺得後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之前曹軍人手很多,而且在中條山這裡也算是進入了黃土高坡的地界,相對土層乾燥且穩固,挖一些地窖存儲糧草,也不算是多麼費事。
若是這般,那麼想要直接用加料的大黃弩焚燒糧草,就基本上行不通了。
『還真是防備得緊啊……』司馬懿冷笑着。
『從事,還要繼續射擊麼?』在司馬懿身邊的兵卒問道。
司馬懿轉身下山,『不用了,收起來。準備轉移……我們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去那?』
『就去原本的埋伏地……』司馬懿笑着說道,『對了……最後的人潑些火油,將這裡燒了!』
片刻之後,山間的喧囂停止了,但是有個山頭莫名其妙的就燃燒起來,火焰沖天而起,在夜風之中搖搖擺擺,映照得半邊的天空似乎像是黎明提前到來了一樣。
……
……
正在山中,往潼關大營行進的呂常,接到了兵卒的警報,回頭一看,便是看見了那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光,頓時就是一個哆嗦。
『果如軍師所料!』呂常大喝道,『賊人慾謀中條山大營!傳令,後隊變前隊,前隊變後隊,速速返回大營!擊殺賊子!』
曹軍兵卒呼喝應聲,原地轉身,急急往中條山大營趕去。
中條山的官道還算是比較平整開闊的,但是爲了這個平整和開闊,必然就沿着山勢蜿蜒而上,不可能沿着直線直接前往中條山大營。雖然說呂常等人得了郭嘉的叮囑,但是見到這漫天的火光,不清楚自家營地的情況,難免就會有些焦躁慌亂起來。
正常來說,他們從中條山大營裡面出來,然後一路都沒有遇到什麼問題,現如今再沿着原本的道路往回走,自然也就不會認爲回去的道路會有什麼危險,再加上對於中條山營地的焦慮,這些曹軍兵卒走得都比較快。
一走快,隊伍就變形了。
原本在兩側成隊列的刀盾手,因爲負重比較大,就自然沒有中間的長槍手和弓箭手走得快,並且大半夜鬧騰着緊急出發,一口吃的都沒有,然後又是來回走山路,體力下降是難免的現象。
即便是這種寬闊的官道,來回緊趕慢趕也不會有很舒適的體驗。曹軍兵卒一個個不免呼哧帶喘,手中的兵器也開始變成爲助力的柺棍了……
遠處山頭上火光熊熊,似乎是有一個巨大的怪獸在仰天嘶吼。
無數鳥雀走獸被驚動了,紛飛亂叫,一片末日的景象。
『嗖!』
一支箭矢飛來,將走在最前面的曹軍兵卒射倒在地。
『啊啊啊……』慘叫聲響起。
曹軍兵卒下意識的便是就地防禦躲避。
跌落的火把在官道之上閃爍。
山道一側的山體黝黑,光影之下,就像是有無數的黑影潛藏其中,晃動不停。
『敵襲!敵襲!』曹軍兵卒大叫着,『有弓箭手!盾牌呢?我們的盾牌呢?』
這個時候纔想起盾牌?
那麼方纔那些盾牌兵累的像是狗一樣差點把舌頭吐出來喘氣,怎麼沒見說有人伸手幫一把?
『嗖!嗖嗖!』
箭矢左一根右一支,呼嘯而來。
『啊啊啊!我中箭了!快,快來救我!』
被射中的曹軍兵卒在官道上或是奄奄一息的躺着,或是痛苦哀嚎的掙扎。
『衝過去!』呂常大吼道,『不可停留!』
幾乎是本能一般,呂常立刻敦促曹軍兵卒向前,而不是在山道上擁堵成爲一團!
呂常的話音還未落下,就見到一抹流光而至,狠狠的紮在了山道之中簇集的曹軍兵卒之中!
木屑橫飛,火油四濺!
『啊啊啊……』
沾染上了火油的曹軍兵卒嚎叫着,聲音比之前中箭的傢伙不知道大了多少。
不少因爲身上沾染了火焰而亂衝亂撞的兵卒,昏頭轉向之下,有的便是一頭栽向了一旁的山間,帶着長長的慘呼和沉悶的碰撞聲一路滾落。
還有一些曹軍兵卒不知道是本能的找身邊人求救,還是在臨死之前想要找個人墊背,火焰就像是密接的急行傳染病毒,在人羣之中迅速蔓延!
『亂軍者死!』呂常一刀砍翻了一個身上着火,亂奔亂跑的曹軍兵卒,『衝過去!此道無險可阻!衝過去!』
呂常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
中條山的這條沿着山勢蜿蜒的官道,並沒有像是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地形,與其堵在山道上進退兩難,還不如直接衝過去。
呂常他們之前才從這條山道上走過,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可以挖出什麼不可逾越的鴻溝或是陷阱。而且呂常判斷這一支襲擊曹軍隊列的部隊,就是企圖攔截他們回援,減緩他們的速度,所以只要衝過去,自然就可以破解驃騎兵馬的攔截。
在呂常敦促之下,曹軍兵卒也紛紛發一聲喊,拋下那些受傷的或是被火焰灼燒的同袍,頂着箭矢,瘋狂往前奔跑。
山道之中,因爲本身有坡度,再加上最開始的時候曹軍下意識的縮成一堆,雖說在在生死之間,曹軍兵卒爆發出了自身的潛力,嘶聲力竭的嚎叫着,在山道中間相互推搡,但還是有些曹軍兵卒不小心絆倒或是被推倒,便是拖着長長的尾音往山澗之中一路滾落……
時不時飛來的箭矢,更是加大了曹軍兵卒的慌亂。
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曹軍兵卒便是發揮出了傳統的藝能,將自己身上揹負的各種器物兵刃一扔,減負之下頓時輕鬆愉快,速度立馬就上去了。這一份輕鬆愉快立刻教育了其他的曹軍兵卒,於是叮叮噹噹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兵刃兵甲被遺棄在了山道上,就只求一個自由快樂兩開花,追求自我釋放天性!
在黎明之前,黑暗似乎更加的濃厚。
黑色的天幕之下,山頭上的烈火熊熊,似乎是預兆着一些什麼。
曹軍兵卒,不管是在中條山大營之內,還是奔跑在山道之上,亦或是在河對岸好不容易纔平息下來的潼關大營之內,也隱隱約約似乎都感覺到了一些什麼。
當人們身處於時代浪潮之中,就算是再遲鈍的傢伙,也是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力量沖刷和推動的影響,只不過有的人可以乘風而起,而有的人只能蹲在樹上當一個多嘴的馬猴,還有一些人則是感覺到了什麼,卻說不出來,沉澱很久很久之後化成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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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
不知道多年以後,呂常能不能想起,這曾經是他距離司馬懿最近的一次。
如果他在思路上轉一個彎,拼了命也要衝上司馬懿伏擊的山脊,說不得就可以將司馬懿擒拿……
只不過,呂常善守而不善攻。
要不然也不會讓他來中條山大營協助郭嘉駐守了,所以他本能的選擇是儘快趕回去,而不是留下來一怒之下上頭和司馬懿硬剛。
錯過了這個選擇點之後,他就距離司馬懿越來越遠了。
就像是兩條相交而過的線。
烈火熊熊,呂常扛着一個受傷的兵卒衝過了攔截線,將烈火和傷亡拋在了身後。沾染了火油的山道在發出耀眼的火光,似乎要和不遠之處的山火相互呼應。一些屍首被火焰吞噬,散發出人體燃燒後產生出來的特有焦臭味道。
『不要停留!向前!向前!』
呂常敦促着。
就如同他所料的一樣,對方就只能在某一個階段的山道上進行攔截射擊,而通過了那一段山道之後,也就脫離了對方的攻擊範圍。
山道對面的山脊之上,似乎也知道了已經攻擊不到呂常他們了,便是漸漸的安靜下來,若不是周邊的血腥味和哀嚎聲,說不得都以爲只不過是一場幻覺。
看着身後散亂的隊列,驚惶的面容,呂常嘆了口氣,將身上的傷兵放在了山道邊,『傷患者原地包紮,修整!留一隊人馬照料!其餘之人隨我速援大營!』
他不可能留在這裡等着傷兵治療,所以他的決定依舊是正確的。
大營更重要。
呂常相信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
……
一個晚上連續吹了兩次寒風的郭嘉,覺得頭隱隱發脹,血管通通的跳,連帶着臉皮和眼珠子都有些脹痛的感覺,喝了些熱湯下去,才裹着大氅剛發了一點汗,猛然間就接到了兵卒報信,說是呂常在返回的途中被伏擊了!
郭嘉一愣,旋即恍然,頓時明白了之前爲什麼山頭上會突然燃起無名之火……
原來賊人見中條山大營內戒備森嚴,便是轉頭去搞呂常!
等等。
郭嘉用手捏着腦袋,忍着頭疼思索着。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被塞進去了一把沙子,使得轉動起來不僅困難,而且疼痛。
『軍師……』一旁的護衛見狀,不由得有些擔憂的問道,『軍師,不如好生歇息,這賊人也就是在外侵擾……』
『對了!』得了護衛無心的提醒,郭嘉終於是想到了關鍵的要點,『來人!傳令呂將軍,收攏部衆,在營寨外列陣待命,不得入營!』
該死的賊子,這般狡猾!
郭嘉站起,卻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身軀也搖晃起來,若是沒有一旁的護衛搶上一步來攙扶着,便是差一點栽倒在地。
『軍師!』護衛急切的說道,『來……』
護衛剛想要招呼醫師什麼的前來,卻被郭嘉一把拉住,『無妨……無妨!我在這裡就好……你取了某信物,快去傳令!賊人定然在尾隨呂將軍之後!快去,去!』
郭嘉推了護衛一下。
護衛無奈,便是讓郭嘉在帳篷內就坐,自己轉身急急前去傳令。
因爲要攔阻的不是一般軍校,而是相當於是郭嘉的副手,整個大營的軍事長官,如果不出示郭嘉的信物,只是簡單的口頭傳達,有可能就未必會得到執行。而走正式文書什麼的,顯然當下又不可能,因此只能是由郭嘉的貼身護衛,帶着郭嘉的信物,代表郭嘉的身份來親自傳令……
『關閉營門!』郭嘉護衛高舉着代表郭嘉的軍師綬帶,『軍師有令!關閉營門!兵卒在外就地修整!任何人不得入營!』
在營門之處的兵卒,原本正要打開營門,聽聞了號令便是一愣。
回頭確認了一下,的確是見到了護衛手中高高舉起的軍師綬帶,這才重複護衛的號令,『軍師有令!關閉營門!兵卒在外,就地修整!』
『關閉營門!』
『就地修整!』
『任何人不得入內!』
營門之處的兵卒傳遞着號令,聲音起此彼伏。
『嘖……』
藏在呂常軍列之中的驃騎兵卒,發現他們混不下去了。他鬆開了攙扶着一名崴了腳的曹軍兵卒的手臂。
『謝謝你啊……』那名曹軍兵卒還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對勁,而是對於身邊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竄出來,一路攙扶着他往前的『戰友』心存感激,『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這就跟不上來了……』
驃騎精銳斥候露出了幾顆大牙,一邊在身上掏摸着,一邊隨口應答,『沒啥,應該的,都是應該的……』
『唉,像你這麼熱心的,真是……』曹軍兵卒頗有些感慨的說着,然後說了一半,就看見身邊的這個『戰友』從身上掏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圓球狀物體,『哎?你這是什麼東西?』
驃騎斥候露出了一個頗爲憨厚的笑容,『給你們的「小禮物」……』
在崴腳的曹軍兵卒越來越有些迷惑目光之下,驃騎斥候點燃了手雷,然後朝着遠處曹軍兵卒人多的地方丟了過去。
那崴腳的曹軍兵卒張大了嘴,不由得目光追隨着那個『小禮物』望去……
『轟!』
如同霹靂落在地面上,驟然升騰而起的硝煙和光火之中,被爆炸氣浪掀起的人體組織在空中飛舞着,然後落下。
崴腳的曹軍兵卒頓時站立不穩,跌倒在地,然後才發現自己一路攙扶自己而來的『戰友』,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是聽到了有人淒厲的喊聲,『驃騎殺來了啊!』
『驃騎?!』那崴腳的曹軍兵卒這才醒悟過來,驚恐萬分,『驃騎!驃騎來了啊……』
『轟!』
另外一邊又是一聲爆炸聲響起。
原本就有些驚魂未定的曹軍兵卒頓時大亂!
『開門!讓我們進去!』
『開營門!』
『驃騎來了!快跑啊!』
『天雷啊!』
『救命啊!開門啊!』
雜亂的聲音交錯而起。
一些是混雜在隊列之中的驃騎精銳斥候喊的,也有一些是曹軍兵卒自己喊的。
一羣野牛如果排成陣列,牛角向外,便是獅羣都拿野牛羣落毫無辦法,但是一旦野牛羣開始逃跑,各自顧着各自的時候,就連豺狗都可以過來分一杯羹。
原本就有些驚魂未定的曹軍兵卒,被手雷一炸,叫喊一嚇,頓時下意識的就朝着營門涌動而去,畢竟在他們的想法裡面,只要進了營地,就是安全的了……
『不能開門!』郭嘉護衛舉起軍師印綬,重複號令道,『不能開門!』
『他們衝上來了!』營門值守急切的喊道,『怎麼辦?怎麼辦?!』
『這……』郭嘉護衛頭上的汗滾滾而下,最後還是咬着牙喊道,『衝撞營門者,殺!』
箭矢呼嘯而下,將企圖衝進營地裡面的曹軍兵卒射殺在了營門口。
混亂的黑夜終究是過去了,姍姍來遲的太陽吊兒郎當的跳出了山脊,將陽光潑灑在山間。
郭嘉忍着頭疼和身體的不適出來收拾殘局。
灰頭土臉的呂常上前請罪。
昨夜真正死傷在驃騎襲擊裡面的不過百人,但是自相殘殺踩踏推搡導致傷亡的數目則是近千人!
『現在不是……』郭嘉強撐着,頭上汗珠滾滾而下,臉色發青,『不是請罪的時候……將軍儘快收攏隊列,安撫軍心……』
呂常也察覺到了郭嘉的不對勁,『軍師……你,伱這是……』
『扶我進帳……』郭嘉抓住了呂常的手。
呂常就感覺郭嘉的手滾燙,心中不由得一驚,連忙和郭嘉的護衛一起,將郭嘉攙扶進帳。
一進大帳,郭嘉就癱軟下去,在昏迷之前,還在念叨着,『要……嚴守……聯繫主公……切記……莫讓賊人……趁亂偷襲……』
『軍師,軍師!』呂常一摸郭嘉的額頭,觸手滾燙無比,嚇了一跳,『來人,快傳醫師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