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壁之上,嘶吼慘叫之聲,伴隨着刀槍碰撞和砍鑿入肉的聲音,使得雙方都在極其狹小的區域內顯得越發的兇殘起來。
時不時有人或是受傷,或是死亡,從巖壁上跌落下去,血腥味瀰漫四周,激發出所有人的兇性來。此刻天色臨近黎明,山間的晨間寒露已起,但是巖壁之處在這些熱血升騰之下,便是生生凝結不下來。
雙方說起來,都是沒有退路。
從來不能輸,因爲巖壁一旦丟失,也就意味着鎖陽關會被從中間切成兩半,就算是他帶走任何一半,剩下的一半必然會迎來覆滅的下場。
而曹軍也同樣不願意退,他們或許在這裡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又怎麼如此放棄?更何況爬上巖壁來不容易,想要好好的再爬下去,更加的困難,難不成還希望驃騎兵卒幫忙拉着繩索,讓曹軍兵卒順利滑溜下去?
短短一段巖壁,就有十幾對的廝殺,隨時都有人倒下,然後就是下一個人跳進來,不管不顧的朝着對手砍殺。地方狹窄,很快那些拿着長槍的兵卒都被砍殺了,剩下的也就都是拿着戰刀盾牌的,長兵器在結成戰陣之時犀利,但是在這個狹小的區間內,卻未必有戰刀等短兵器靈活!
身處其間,幾乎沒有太多的騰挪躲閃的空間,只有不斷的戰鬥,砍倒對手,或是被對手砍倒。
從來帶着人手一開始就是進入了血戰之中!
因爲這一次,曹洪派出來偷襲的,可不是之前那些郡縣兵卒,而是真正的青州軍!
於是,從來趕到巖壁的時候,這些曹軍兵卒已經佔據了一定的優勢,而從來則是一步步的帶着手下兵卒,將之前傾斜的天平又一點點的扳了回去!
其實這個時候,從來已經有些後悔了,體力消耗也是不小。若不是有驃騎兵卒在一旁一直護衛着他,說不得早就被曹軍所傷。驅動從來在鎖陽關作戰的動力,其實也就是爲了重新光耀自家的門楣,這種願望,讓從來付出了許多的努力,也容易進一步成爲他的執念,陷入瘋狂。
而在驃騎之下,勇將智臣何其多?
他一個小小的敗家子弟,又能排得上號麼?
所以一想到這些,從來就寢食難安,也是推動他行險的內在動力。
他原本可以從容撤退,可是爲了貪圖更大的功勳,也就自然將他置於了更爲危險的位置!
此時在鎖陽關外,曹軍已經從北面涌動了上來,鎖陽關已經被迫陷入了雙線作戰的境地之中!
如此局面之下,就算是從來想要撤退,也撤退不了了!
於是從來只能是不顧北面的情況,只是越發的呼喝着在巖壁上血戰,希望能夠在曹軍沒能打破北面防禦線的情況下,將巖壁上的曹軍殺下去,清除這個隱患之後再回頭去支援北面作戰!
現在唯一從來堅持的理由,就是相信許褚會像是之前允諾的那樣……
援軍會來,一定會來!
……
……
凌晨,是天最黑的時刻。
但是天最黑,也有另外的一種優勢,就是一點光亮,就能傳播得很遠。
鎖陽關上的火光,使得在遠處的驃騎斥候發現了,然後立刻攀爬到了土塬的背面,點燃了示警的篝火。
火光傳遞了消息,消息送到了許褚之處。
許褚之前沒有前往鎖陽關,主要還是因爲最開始攻打鎖陽關的曹軍部隊並不多。
消滅兩三千的曹軍兵卒,對於許褚來說意義並不是很大。
而現在麼……
『果然如從校尉所言!』許褚哈哈笑着,然後下達命令,『出擊!截斷曹軍後路,將曹軍絞殺在鎖陽關下!』
……
……
曹洪此番離開中條山大營,夜襲鎖陽關,自然也是冒了一定的風險的。
按照他和董昭制定的計劃,這就是一個連消帶打的連環計。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按照董昭的說法,一切都在五五之間,但是曹洪卻覺得,有五五之數,就值得他去搏上一把了!
至於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天意了。
想到天意,曹洪不由得擡頭望了望天。
即便是在嘈雜的戰場之上,血腥的氛圍之中,曹洪依舊會覺得天威森嚴,神秘莫測。
其實曹洪所懼怕的天威,未必是真的感覺到了天神的威嚴,而依舊是對於未來,對於命運的未知和本能的恐懼。
如果未來一切都是可知的,人就會失去敬畏之心。
就像是鍵盤俠在面對歷史的時候,多半也未有絲毫的敬畏。
『將主?』曹洪的護衛有些疑惑的問道,『將主也會觀星之術?』
『哈哈!』曹洪笑了笑,然後臉色微微凝沉下來,『觀星……觀心……嗯,這殺伐之心,人皆有之……聞這味道,也是該來了!』
『什麼該來了?』曹洪護衛問道。
曹洪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了那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夜色之中。
……
……
中條山南。
曹操臨時居所。
鎖陽關被驃騎軍所佔,曹操被迫加快了撤退的步伐。
曹洪在觀天的時候,曹操也沒有睡,他也在帳篷之外,揹着手看天。
如今跟在曹操身邊的,已經沒有什麼外人了,只有內人之子,秦朗。
秦朗是秦宜祿和杜氏所生的兒子。
秦宜祿當年還替曹操擋過刀。
曹操說要照顧秦宜祿妻子,就是說到做到。
其實在後世看起來或許比較違背道德,可是在漢代這種亂世之中,曹操這種『照顧』,其實無可厚非。在亂世之中,失去了家庭頂樑柱之後,整個家庭就整體崩塌的,不在少數。當然,杜氏的美貌,或許也是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
秦朗繼承了一部分杜氏的容貌,相當的俊朗,尤其是現在年輕,渾身上下充滿了青春的氣息,就算是在軍旅之中,連番的勞頓,也依舊不減其風度。
『朗兒,你可知曉,我這一生所盼之事,不過是大漢一統……』
曹操仰頭望天,聲音平淡。
人性都是矛盾的,歷史都是複雜的。
任何事情,都必須放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之下,才能具備一定的意義,脫離了歷史環境,單獨的評論其行爲,除非目的就是戲說調侃,否則就背離了客觀性和真實意義。只有考慮具體時間、具體環境裡的歷史過程的客觀內容,才能正確認識特定的歷史事實。
所以曹操在早年,確實是只想要爲了大漢奮鬥終身的……
可是什麼時候發生了一些變化呢?
大概就是在酸棗之盟的時候開始。
曹操是一個政治家。
政治家的一個隱藏前提條件,就是要有很強的賭心,或者說好聽一些,叫做冒險精神。
成,就爲王,敗,則爲寇。
適應不了上下這種差距極大的風險刺激的,就不會有一顆大心臟,也不可能成爲一個強大的政治家。
曹操無疑是有強大心臟的這麼一個政治家,他一次次的賭,一次次的押上全部的籌碼。
但是拋開輸贏暫且不論,曹操心中依舊是希望國家能夠統一的,而不是長久的分裂。
進行這一次的戰爭,又是將一切都壓在賭桌上。
『父親大人……』秦朗其實不太能夠理解曹操的行爲,『我們就這樣撤軍,山東之地內……恐怕未必會如父親大人所願……』
山東之地之內,有一部分人會跟着曹操走,但是更多的人是冷眼旁觀的,同時也有不少的人只會拖後腿,尤其是在之前被曹操剝奪了一些政治權利,地域利益的士族子弟。
這些士族子弟不趁機落井下石就很不錯了,又怎麼可能會和曹操站在一起?
如此想來,曹操在中條山大營之中提出的『山東一統』的謀劃,就像是一句空話。
『非也,非也!』曹操大笑,『你可知曉,驃騎之處,也有「大華夏」之論?』『大華夏?』秦朗不明白。
曹操伸手,畫了一個很大的圈,『北至大漠,西達西域,南通日南,東麼……呵呵,這東西南北,但凡大漢旗幟所在,便皆爲漢土!凡大漢駐軍子弟,在冊子民,皆爲漢民!』
『這……』秦朗吸了一口氣。他聽得出來,
曹操對於斐潛的這番言論,語氣裡面是隱含着些讚許的。
『山東之地,如果僅是我們這些人……』曹操笑了笑,『是不夠的……奉孝之死,多因長期勞累,未能休養……你再看看周邊其他人,整天勞累而不得休息之人是誰,又是哪些人在遊手好閒終日清談?某若敗,未必死,讓某若死,山東之地,必患清談絕症,不絕其門戶,病不得除!』
秦朗愣住半響,實在是難以理解曹操話中的含義,『父親大人……』
因爲秦朗也是喜歡清談的,所以他覺得清談並沒有什麼不妥,怎麼能一概就否認了呢?
曹操瞄了瞄秦朗,心中微微嘆息。
他這幾個兒子,不管是親生的,還是收養的,各自都有各自的特點長處,也有各自的問題。
他這麼多的繼承者備選,都是這樣或是那樣的問題,那麼驃騎呢?
曹操仰頭望天。
人走茶涼,人死政消。
曹操說自己死後,山東之地便是如何如何,何嘗也不是在說,驃騎死後,關中之政又是如何?
這場戰鬥的輸贏在戰場之上,但是未來的輸贏,卻並非是在戰場之中。
……
……
老曹同學惦記的斐潛,正在帶着人馬,往前趕路。
他和曹休錯開了。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安邑留給了荀諶,而斐潛自己則是帶着大軍南下,和許褚等人會合。
斐潛他覺得老曹同學還有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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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中條山,或許在河洛,又或是在其他的什麼地方。
關鍵是斐潛想明白了問題出自於哪裡……
斐潛派從來去前線,一則是爲了照顧從來所願,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從來作爲曾經的曹軍中層軍校,對於中條山大營和潼關大營有更爲直接的瞭解。
可是很顯然,從來到了前線之後,並沒有心甘情願做輔助,而是前突偷偷帶着人打野去了!
打野,一般來說也沒問題,但需要現在草叢裡面插個眼啊!
斐潛原本是想要讓從來去當眼的,結果沒想到這『眼』跑山裡去了……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曹操現在好像是風中殘燭,再加一口氣就能吹滅了,可是斐潛知道,這『殘燭』不是那麼好滅的!
當年袁紹不也是認爲曹操就快倒了?
三國之中,曹劉孫,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
就連孫大帝,在江東之中,雖然最初的時候受到了江東士族掣肘多矣,可是到了後面,還不是把江東士族殺得七七八八,以至於晉朝的時候無法壓北佬一頭……
所以說曹操現在顯露敗相,倒也確實,可真的要說徹底敗落,還爲時尚早。
最重要的是,現在斐潛根本不需要再出什麼『奇謀』!
從來這傢伙……
陽謀啊!
以堂正之勢壓過去,還未必所有人會心服口服,採用奇謀就算是得了天下,那麼肯定會有更多的雜音,尤其是那些漢代的鍵盤俠,又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斐潛想要一戰而收全功,就不能急,也不能錯,或者說不能錯得太多,否則很有可能在過程當中就會有一部分人失去了跟着他往前走的意願。
當年關中困苦的時候,糧食都要從川蜀漢中,或是走秦嶺,或是繞隴西,千里轉運而至。那個時候,大家有一碗湯餅,有幾個肉包子,就已經覺得很香很好了,可是現在誰還會對於幾個肉包子珍惜?
斐潛記得當年許褚還說過他去吃肉包子,吃的包子鋪掌櫃都不敢給他上了,可是現在呢?許褚還能吃那麼多麼?
許褚還是斐潛身邊的,看得見,也經常碰得到的,而那些跟遠的地方,看不見呢?
這些問題,遠遠比打一場戰爭還要更難。
所以斐潛更希望的是在這一場戰事當中,有更多的人成長起來,或是感悟到一些什麼,這樣最後才能根據各個人的不同情況,加以掉配……
貪婪者,令其開拓國土,用其貪。
妄言者,利其弘傳文化,用其言。
嚴酷者,使其持握刑法,用其嚴。
人性不可完美。
物盡其用,人亦需如此。
雖然設想是如此,可是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斐潛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將這些事情做完,抑或是作出一個方向來……
或者,像是某些人說的那樣,相信後來者的智慧?
嘿!
不管是卡德加還是諾甘農的智慧都不值得完全信任,只能是引導,更何況其他的人?
……
……
在整個驃騎軍中的將領之中,貪慾最少,心態最平的,趙雲若是稱第二,恐怕沒人敢稱第一。
曹純判斷出了北域軍會一路緊咬着追下來,但是他判斷錯了趙雲的性格。
如果其他的將領,就算不是黑夜,也照樣大搖大擺的進城。
而趙雲卻沒有這麼做。
其實趙雲沒直接進城的原因很簡單。
表面上他表示是爲了確保驃騎軍的軍紀,尤其是知道了曾經有一隊馬賊冒充驃騎軍瘋狂劫掠之後,更是要讓幽州百姓知道真假驃騎軍的區別。
但是實際上,趙雲只是單純的不想要讓幽州的百姓再受到什麼傷害。
趙雲知道,就算是他明令禁止,又或是加派巡弋遊騎,一旦兵卒大量進城,就免不了會出現各種問題。
在漁陽,其實就已經出現了。
有軍校控制不住貪慾,劫掠了城中某戶,然後說是這某戶人家通賊……
雖然最後趙雲查清楚了,嚴正了軍紀,可是問題依舊是產生了。而且造成的後果不可挽回。
辛毗委婉的表示那軍校作戰勇猛,不該就這麼殺了,未免可惜。況且那城中某戶,也未必真就和曹軍毫無關聯,所謂『莫須有』也。
趙雲對於辛毗所言,不置可否,卻沒有改變他的決定。
臨刑之時,趙雲去問那軍校有什麼未了心願,卻被那軍校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罵趙雲憑什麼要給漁陽撐腰,這些是賊軍,這裡是賊地……
辛毗想不通,軍校也想不通。
確實,如果從敵對雙方來說,佔領了幽州,就等於是佔領的敵軍的地盤,那麼敵軍的一切也就自然的成爲了他們的戰利品。
享用戰利品,難道不是戰勝者的權利麼?
爲什麼趙雲還要阻止他們,甚至要爲漁陽的人去查清真相?
就算是那軍校有意栽贓,那又有什麼?
栽贓敵方之人,難道不是有利於自己這一方的行爲麼?
真相就真的那麼重要?
查清真相,就要人死!
人都死完了,誰還跟着趙雲繼續打仗?
是不是這個道理?
可是趙雲卻覺得,不管是北域還是幽州,不管是關中還是山東,其實都是大漢。
都是大漢啊!
現在打生打死,那是因爲有些人不願意服從驃騎指引,可是如果說放下了刀槍,那麼自然就不能將其視爲敵人。
可是具體要怎麼去做,趙雲也沒能想得通透,所以爲了避免更多的類似情況出現,趙雲乾脆約束兵卒,不讓兵卒隨意進城。
可是這麼一來,卻讓在薊縣城中埋伏的陳斌幾乎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