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許褚帶着人正在撲向鎖陽關。
許褚已經是很謹慎了,他沒有一開始就把重心放在鎖陽關上。
畢竟鎖陽關的道路年久失修,並不是一條很適合騎兵突進的方向。
就像是後世鄉村裡面的水泥路,不是不能走車,但道路狹小,很容易不是碰到這個磚石,就是擦到自己的車漆。
所以重點還是要放在馳道上。
可是如果說能引出了曹軍,那麼許褚當然也就不會錯過在野外打擊曹軍的機會。
對於進軍曹軍大營,許褚之前在安邑大營吃過虧,自然不可能輕進。
在沒有足夠的信息,又或是破壞掉曹軍大營內的那些防禦工事之前,許褚不會將大規模的兵卒投入到進攻中條山大營之中,畢竟這樣幾乎是等於用血肉開闢道路。
驃騎軍現在更需要的是保持優勢,而不是捨命搏殺,孤注一擲。
許褚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所以許褚同意了從來的策略,三路齊下,儘可能的拉扯曹軍,從運動之中尋找擊破曹軍的機會。
曹軍已經沒有多少騎兵了,這讓許褚在外線活動得更加自由,但是許褚並沒有將所有的部隊一直都壓在曹軍的最前線上,而是輪番的騷擾。這樣既可以保證每支部隊都活動起來,保持活力,也可以讓所有的部隊都不至於太勞累,消耗過多的馬力體力。
沒有了多少騎兵的曹軍,也就失去了在野外進行突襲作戰的能力。
所以許褚自然更多的將注意力放在瞭如何撕扯打破曹軍的烏龜殼上。
曹軍爭奪鎖陽關的部隊,就是許褚有意放出來的。
在營地裡的曹軍好打,還是跑出來的曹軍好打?
這幾乎不用太多考慮,就能得出結論。
可真的是這樣麼?
許褚知道曹軍要去收復鎖陽關,那麼曹軍知不知道有許褚在一旁窺視呢?
月光之下,鐵騎奔涌。
『有多少曹軍?』許褚一邊向前,一邊詢問前來彙報的斥候,『所統領的曹軍將領是誰?』
『黑夜之中,看不太清,但是按照火把來算,至少有三千人!』斥候迴應,『領軍將旗,寫的是都護將軍!』
許褚呼出一口氣,『哈!又是他!』
隨着部隊的行進,越過了土塬,遠處薄山之上的光火也漸漸清晰起來。
『不對!曹軍來了不止三千!』許褚眯着眼估算了一下,便是得出了一個大概,『應該有五千……不過這更好!』
這可是塊肥肉!
於是許褚不再掩飾自身的行蹤,帶着騎兵,衝出了藏身的溝壑,直接撲向了正在鎖陽關廝殺的曹軍!
許褚的前鋒軍校,帶領手下三百騎兵,和另外一個軍校,在接到了許褚命令之後,繞出了本部大隊,快馬往曹軍的側翼急出。
許褚的陣列,大概是一個三叉戟的模樣,只不過兩翼的尖端會更往前突出一些。
這樣一來可以查探許褚本部側翼有沒有什麼危險,另外也可以起到包抄曹軍的作用。
前鋒軍校多少有些緊張,又有一點興奮,他是從平陽之處,加強到了許褚軍中的。
他的父親跟着驃騎大將軍多年,後來年歲大了,便是退役做了平陽的一個小吏,日子也算是過得不錯,日常之中,最喜歡的就是和旁人敘述『當年勇』……
現在,也輪到了他來展現勇氣,獲取戰功了!
想要成爲一個驃騎騎兵,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首先身手要敏捷,體重不能太大。雖然說也有特例,但是絕大多數的驃騎騎兵體重都是相對較小一些的,而且個頭還不能太矮。這幾條一卡,就有大批的人不能達到標準了。
大漢當下,體重超標的人不多,但是身手敏捷和個頭,卻不是所有人都能達標的。
達標了還要訓練,至少半年的高強度訓練,吃睡都要和戰馬在一起。
等到戰馬和騎兵親密無間,配合默契的時候,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驃騎騎兵。
軍校一邊思考着下一步如何執行許褚的戰術,一邊帶着手下往側翼衝。
星光月色,戰馬飛馳。
衝過土坡,越過了塬地。
忽然之間,軍校感覺到了自己跨下的戰馬將耳朵豎了起來,有些不安的扭動着脖子,偏向了某個方向……
軍校心中猛的一驚!
就在此時此刻,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舉盾!左翼!』
軍校幾乎本能的大喊,然後伸手一勾,從身側將騎兵盾舉起,彎腰減少受箭的面積,同時用盾牌遮蔽自己的要害,以及戰馬的脖子。
『嘣!嘣!』
『嗖嗖嗖!』
箭矢隨着弓弦之聲破空而來!
在這個時候,軍校纔看到在一側土坡上,冒出了不少的黑影!
『曹軍弓箭手!』
『舉盾舉盾!』
亂箭呼嘯而下。
沒能夠及時反應過來的騎兵,有的被曹軍的箭矢射中,若是一般部位,還可以咬牙帶着箭矢繼續往前奔馳,但若是不幸被射中了要害,也就在慘叫聲中落馬。
在戰場之中,刀槍箭矢之下,每個人都只能是搖着命運的骰子。有人似乎永遠都可以搖出二十點,豁免所有的傷害,也有人只會搖出一點,動不動就遭受各種暴擊。
『不能停!』軍校大吼着,『跟我來!』
軍校明白,如果說因爲受到襲擊就停下來,不僅不會減少被射擊的概率,反而會導致後方的騎兵擁堵成爲一團,最終成爲曹軍弓箭手的靶子!
而繼續沿着溝渠向前,也不是一個好選擇。
畢竟曹軍在這裡埋伏,肯定在前方也做了佈置。
或許一些簡單的絆馬索,在周邊有箭矢呼嘯的情況下,就能讓騎兵吃大虧。
所以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直接奔上土坡!
衝上去!
沒有路,就衝出一條路來!
曹軍顯然低估了驃騎騎兵的精銳程度,也低估了驃騎騎兵和戰馬之間的配合默契。
曹軍按照原本和山東作戰的模式和套路,在側翼構建出了一個伏擊陣地,確實賭中了許褚派遣出來的騎兵部隊,也通過箭矢攻擊,使得驃騎騎兵損傷不小,但是曹軍萬萬沒想到,這些驃騎騎兵竟然不是沿着溝渠繼續往前,而是要直接越上土溝來!
土溝,顧名思義,兩邊就是土。
雖然說上古時期的冰川運動,將這些黃土地切割出了一道道的溝渠,土壁坡度也比較大,但是在後續的歲月當中,風沙雨水侵蝕之下,這些原本坡度近乎垂直的溝渠,也有一些崩塌之處,呈現出較緩的坡度來。
在一般情況下,這些較緩的坡度,也不太能跑馬的,但是現在情況特殊!
狗急了跳牆,雞急了上樹!
馬急了,便是飛檐走壁!
如果直面朝着這種大角度的土坡,大多數情況下是怎麼都跑不上去的,但是如果說以斜向切上去的話,那麼就有概率可以在控制不住重心之前,然後在控制不住重心之前,騰躍上到一些比較低矮的土壁上去!
曹軍顯然沒有想到驃騎騎兵會如此的兇悍!
曹軍原本以爲只要在土坡上朝着下方怒射就好了,驃騎騎兵就算是再強,有再好的護甲,也未必能全身上下都能遮擋住。而且即便是驃騎騎兵繼續頂着傷害往溝壑前面衝,曹軍也不怕。溝壑的前方佈置了拒馬和陷阱,肯定就能將這一支驃騎分隊吃下來!如果驃騎騎兵立刻前軍轉後軍,不管傷亡直接撤退,那也是曹軍可以接受的結果。畢竟倉促之間,要在夜間之中,找到完美的地點來進行伏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不是曹洪對於周邊的地形有深刻的瞭解,就算是想要伏擊,都未必能找得到合適的地點。
按照曹軍的經驗判斷,驃騎軍在受到了偷襲之後,能就地轉向,頂着箭矢傷害,儘可能的撤退便是已經難能可貴了,而且能做到這一點的軍將並不多,大多數的軍將都是直接硬着頭皮向前衝,然後越衝死得越多……
結果誰也沒想到,驃騎騎兵竟然根本沒有逃跑的意思,而是選擇了直接衝擊土坡!
『瘋了!他們瘋了!』
曹軍兵卒大叫起來,好像是他們纔是被伏擊的人一般。
人的跳躍能力,其實並不高,如果沒有掌握一定的技巧,甚至連一米都跳不上去,而戰馬當然是沒有什麼背躍式的技巧,即便是如此,大多數的戰馬都可以跳到一米五,有的特別優秀的戰馬甚至能蹦到接近兩米……
如果再加上戰馬的身高,以及戰馬往土坡上斜向助跑的高度,實際上兩三米的土坡,並不是曹軍所想象的那麼難以逾越!
斜着往上蹦的戰馬,最後吭哧着順着土坡嘩啦下去了,但是軍校藉着戰馬的衝勢,撲上了土坡。
雖然落地的時候,站立不穩,一個驢打滾才爬了起來,但是周邊的曹軍兵卒卻在驚訝之中,沒來得及切換遠近武器撲上來絞殺,甚至還有的嚇得往後退了兩步,似乎是配合着,給驃騎軍校讓出了一點空間來!
隨着軍校撲上了土坡,也有其他的驃騎騎兵效仿着往上衝!
『殺!』
驃騎軍校面對衆多曹軍兵卒,渾然不懼,隨着一聲怒吼,手中的戰刀電然而下,將離他最近,還在手忙腳亂的準備丟弓箭換刀槍的曹軍一刀砍翻。
『殺了他!』
曹軍的頭目大叫起來,指着驃騎軍校。
不是所有的驃騎騎兵都能跳上土坡,但是隻要有那麼幾個站穩腳跟,然後垂下攜帶的繩索,那麼很快爬上土坡的驃騎兵卒就會越來越多,而曹軍所謂的地利高低的優勢,就是蕩然無存!
很顯然,曹軍只有儘快的將這幾個驃騎騎兵殺死,才能保住伏擊的最後勝利!
只不過曹軍兵卒並沒有如同這些驃騎騎兵一般的勇猛彪悍,而且這些站在土坡邊緣上的曹軍兵卒,手中和身邊,大多數都是拿着弓箭,刀槍要麼是放在身後一側架着,要麼是在身後揹着,一時之間也沒有幾個能像是什麼精靈射手一般,拿着弓箭直接肉搏,所以這些曹軍雖然聽到了其頭目的號令,但是大多數曹軍依舊是沒有往前,而是忙着切換武器……
戰爭,就像是某種催化劑。
或是加速成長,或是加速毀滅。
面對驃騎軍的威脅,曹軍顯然也有很大程度的成長,否則必然就會迎接毀滅。
曹洪顯然有了進步,或者說在曹軍之中也依舊有一些人還在堅持。曹洪他設下的埋伏,顯然就已經是對於周邊地形深刻理解的體現,只不過很遺憾的是,他遇到的是更強的對手。
而就在驃騎軍校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在鎖陽關之處,從來也陷入了困境。
從來雖然說帶着人,死活將在巖壁的曹軍趕殺了下去,並且砍斷了巖壁曹軍架設的繩梯,並且用落石砸斷了曹軍架設得七七八八的木頭棧道,算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有得必有失,鎖陽關的外城牆,被曹洪帶着人攻破了。
鎖陽關的外城牆,原本就不是很高,再加上土壁石牆,雖然陡峭,但是真要往上爬,就算是不用扣着石縫往上爬,找個地方搭個三層的人梯,也可以直接爬上去。
而且從來並不是多麼兇猛的將領,他只是一般武藝,所以當他帶着人急急從巖壁往外城趕的時候,便是已經晚了一步。
曹軍從鎖陽關外牆上多處攀爬而上,使得驃騎軍在外牆上的防禦出現了多處斷裂點。
外牆上的爭奪戰,轉眼之間就變得極其殘酷。
從來一刀砍死了面前的曹軍兵卒,但是下一個曹軍兵卒卻衝了上來,差點將從來的腰側捅出一個窟窿。
從來怒吼着,但是嗓音和氣力都在衰減。
其他的驃騎兵卒也在奮力砍殺,時不時有人發出慘叫聲倒下,有曹軍兵卒,也有驃騎的一方。
因爲在最初的時候,巖壁上的突襲導致驃騎兵卒有些分心,沒能有效的遏制曹軍最初的登城,這也就導致了肉搏戰越來越激烈。
從來帶着人被卡在了外牆和內牆的轉接處。
箭矢在空中呼嘯。
雙方在夜間的準頭都不是很好,但是同樣的,黑暗帶來視覺上的影響,也導致雙方的兵卒很難規避箭矢的傷害。
另外一邊的驃騎曲長也試圖前去打通被曹軍卡斷了的外牆通道,但是被曹軍一陣胡亂射擊壓制在了角樓位置,也無法順利支援。
驃騎弓箭手試圖探身出去射擊那些攀爬的曹軍兵卒,但是傷亡實在是太大了,後來不得不放棄了這種戰術,改成了只在側面對於曹軍兵卒射擊,以減輕正面的抵禦的一點壓力。
雙方兵卒都在大喊,導致所有的號令影響的範圍都是很小,只能憑藉着底層的組織和兵卒之間本能的相互協作,在這一點上,驃騎軍的兵卒多少有一些優勢,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在鎖陽關的外牆被突破了幾個點之後,依舊沒出現大規模的崩潰。
但是外牆基本上已經搶不回來了……
曹洪帶來的兵卒,大部分都是青州老兵。這些青州兵在一次次的戰鬥當中,能存活下來的,基本上戰鬥技能都不差,而且對於怎麼殺人,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手段,但凡是手軟一點的青州兵,也未必能在中原大戰當中活到現在。
這對於從來等人來說,就是極大的壓力了。
曹洪不吝惜這些青州兵,將其分成多端的攻擊,力求一戰成功。
從來雖然有心支援,但是他的體力消耗極大,現在多少有些強弩之末了。
他揮舞着血淋淋的戰刀,帶領士兵一次又一次衝到城牆邊阻擊,殺人,然後再組織大家衝鋒,阻擊,殺人。
『不行了,打不動了……』
從來的信心開始動搖,他的手腳顫抖起來。
他靠在門洞上,感覺到心臟劇烈的跳動着,身體的各處也在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沒有受傷……
他現在面臨着再一次的選擇。
是退守內城,繼續抵抗,還是直接放棄關隘,撤離到山中?
從來在猶豫,在遲疑,但是外牆的另外一邊的驃騎曲長卻沒有遲疑,沒有猶豫。
面對曹軍不斷的箭矢壓制,驃騎曲長也看見了外牆上被曹軍切割成爲了好幾段的驃騎兵卒正在被夾擊,傷亡不斷的出現,便是猛的衝出了門洞,舉着盾牌,高聲大呼:『殺啊……』
箭矢呼嘯。
驃騎曲長卻迎着曹軍的箭雨,一往無前的,勇敢的率先殺了出去。
在驃騎曲長身後的兵卒,也跟着紛紛怒吼着,衝出了原本可以遮蔽身體的門洞,或是持着刀槍,或者是舉着盾牌,緊緊隨着驃騎曲長,飛奔而出。
雖然有盾牌遮蔽,但並不是能獲免一切的物理傷害。
從來看到那驃騎曲長在奔跑的過程當中,停頓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開始往前狂奔,打穿了曹軍的一個兵線,救出了一部分的驃騎兵卒,然後繼續往前!
而在那驃騎曲長的身上,從來看見了箭矢還在顫抖!
『殺!殺出去,接他們回來!』
從來忽然不再去想,不再考慮,不再猶豫,他重新站了起來,握緊了戰刀。
他之前不認識那個驃騎曲長,或許今後也沒有機會繼續認識他了,但是現在,此時此刻,他們是站在一起的同袍戰友!
他爲那個不熟悉的驃騎曲長驕傲,爲自己方纔的膽怯而羞愧!
有名有姓的英雄固然值得後人敬仰,但是無名的英雄也是應該受到後人的尊敬!
從來怒吼着,『驃騎萬勝!』
『驃騎萬勝!』
在從來身後的兵卒也大喊着,跟着從來一同冒着箭矢衝了出去。
更多的驃騎兵卒喊着,鎖陽關上下一時之間,所有的雜音都被這個聲音掩蓋壓制了——
『驃騎!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