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五奶奶人未至聲先到,火急火燎進來,“原來你在這兒?叫我好找。”朝着杏娘、顧蓮點點頭,“兩位妹妹好。”
五爺正玩在興頭上,不耐道:“找我做什麼?你先回去。”
五奶奶一扭頭,看見何庭軒,驚訝道:“表弟你也在這兒?”
何庭軒道了一聲,“五表嫂好。”笑着解釋,“我跟五表哥是一起的,正巧路過,瞧見表妹們在玩兒棋,就跟着玩了一會兒。”
“嗯。”五奶奶點點頭,又去拉扯丈夫,“走吧,你怎麼還玩這些小孩兒遊戲?”
五爺最煩人家說他像孩子,頓時惱了,“我玩棋怎麼了?怎麼就是小孩兒了?”甩開她的手,“你老成、你穩重,回家好好呆着去吧!”
五奶奶頓時臉上掛不住,紅了臉。
顧蓮趕忙勸道:“五哥,五嫂是想和你回去說說話。”
五爺嗤笑,“誰要跟她說?誰跟她又有話說了?”
五奶奶氣得臉皮紫漲。
——情況完全出乎自己預料。
原本想着自己告知了五奶奶,她自然不好意思,讓丈夫留在堂妹這裡吃飯,多半會派個丫頭過來,隨便找個藉口讓人回去。
堂兄一走,何庭軒肯定不好意思單獨留下,事情就解決了。
哪知道這對夫妻如此的不和,在人前都能吵鬧起來,早知道鬧得這般尷尬,就不該叫五奶奶來,自己另外再想別的法子。
杏娘一向樂得看長房的熱鬧,偷偷忍笑瞧着。
顧蓮頭疼的緊,要是再這麼繼續吵下去,只怕五奶奶事後會遷怒自己,甚至連大夫人都會得罪,——自己可不想跟當家主母結樑子。
自己和堂哥堂嫂又不熟,不好勸。
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
“九表妹。”何庭軒忽然叫她,笑得一派溫文爾雅,“剛纔叨擾你這麼久,現在先告辭了。”然後拉了五爺一把,“五表哥,不是說好去狀元樓吃肘子嗎?”
五爺忙道:“走走走!”
腳不沾地,一溜風似的躥出了門。
“看把五表哥給饞的。”何庭軒在後面笑了一句,欠身拱手,“五表嫂,五表妹、九表妹,請恕我先失陪了。”
顧蓮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誰要你陪了?此地廟小容不下大佛,趕緊走吧。
不過念在他纔給自己解了圍,微笑道:“何表哥慢走。”
杏娘悄悄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何庭軒,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兒,“表哥……”剛說了半句,人都已經出門下臺階了。
她不好對妹妹發作,因而便朝五奶奶陰陽怪氣,“五嫂還不快去攆上?等下五哥可要走遠了。”
五奶奶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杏娘看着她的背影,譏笑道:“以爲自己是大伯母的孃家侄女兒,就了不得了?既然攏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又不會生孩子,年紀也大,還得意個什麼勁兒!”
顧蓮聽姐姐說得尖酸刻薄,不好接話。
杏娘卻說得興趣盎然,回頭道:“你還不知道吧?五嫂比五哥整整大三歲呢。”
顧蓮陪笑,“不是說女大三、抱金磚。”
“妹妹你可別說笑了。”杏娘“哧”了一聲,“五嫂的娘是大伯母的二妹,夫家後來敗落了,偏偏五嫂生得那樣子……,你也瞧見了。”
五奶奶的顴骨高了些,嘴也大了些,說實話,的確連齊整二字都談不上。
顧蓮不好評價嫂嫂的長相,只得乾笑了笑。
杏娘一臉幸災樂禍之色,滔滔不絕說道:“長得不好,又沒有兄弟做臂膀,親事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到了二十歲,家裡還拿不出像樣的嫁妝。”撇了撇嘴,“最後她娘跑到大伯母跟前哭訴,沒辦法子,只好把五哥給搭進去了。”
顧蓮暗暗點頭,難怪當初五奶奶的見面禮那樣的薄。
不過說起來,自己瞧着五哥也不是一個成器的,只對吃喝玩樂上心,——換做條件好一點的姑娘,想來不會願意嫁給他。
但不管怎麼說,議論哥哥嫂嫂的是非總是不妥當。
顧蓮怕姐姐沒完沒了說下去,於是打岔,“照這麼說起來,何表哥和五嫂本來就是表姐弟了。”
杏娘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歡喜道:“是呀,我怎麼沒有想起來。”
——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顧蓮覺得姐姐真是喜怒無常,下一刻,心裡忽地一驚,……她該不會是,想要通過五奶奶去接近何庭軒吧?
即便姐姐不知道柳氏和父親有瓜葛,但是看母親的態度,難道是喜歡柳氏的?她就不想一想,這門親事母親能答應了?
唉……,愛情就是叫人眼瞎啊。
不不不……,若是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不叫愛情,叫姦情!這事兒是不是應該告訴母親?自己這張紙,怕是快包不住姐姐的那團火了。
“滋——!”一團灰燼,風吹過,伴隨着嫋嫋青煙飄散。
“小姐……?”春曉推了推她,“五小姐已經走了。”
顧蓮回過神來,搖搖頭,揮散腦海中的二次元畫面,嘆氣道:“讓人燒點水,等下我泡一個熱水澡。”
放鬆一下大腦,看能不能相處什麼應對之策。
******
對於姐姐的一顆春心,顧蓮暫時沒有想出什麼良策。
不過鑑於在五奶奶身上的失算,越發覺得自己對顧家瞭解太少,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裡,就把丫頭們一個個抓來搜刮信息。
丫頭們巴不得小姐問自己話,好跟主子親近,一個個搜腸刮肚,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聽來的、謠傳的,一股腦兒全都倒出來。
家常裡短、雞毛蒜皮,彷彿在泥沙裡面慢慢淘金子。
顧蓮仔細甄別,每天都淘得不亦樂乎。
“小姐。”可人笑嘻嘻走進來,手裡託着一個胭脂盒子,“五爺買的,說是那天的哨子不算數,這個是重新補一份的見面禮。”
顧蓮訝然,沒想到這位堂兄還如此較真兒。
可人討好的小心打開,“小姐瞧瞧。”
顧蓮瞧了瞧,粉質細膩、柔和,沾了一點試塗在手背上,又輕又薄又香,最難得不是血一樣的大紅,而是微微有一點偏肉粉。
“五爺說,這可是京城那邊運過來的貨呢。”
顧蓮更吃驚了,——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先不說胭脂,只怕運費就是價值不菲吧?
五嫂的嫁妝又薄,再說從她當初給自己的見面禮便知,絕不是捨得嫁妝銀子,給妹妹們買胭脂的大方嫂嫂。
可是五哥一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又沒有別的進項,這也太大方了一點吧。
顧蓮心下疑惑,讓可人把胭脂放了起來。
而此時,杏娘正在擔心着自己的裙子。
自從上次把十二幅湘裙送給妹妹,母親又一直不給做新的,隔三差五想起來,心裡面就是一個疙瘩,於是找到母親撒嬌,“娘……,就再給我做一條十六福的湘裙吧。”
四夫人訓道:“你的裙子還不夠多的呢?”
杏娘拉長聲調,“都不好看啊。”
“胡說!”
“娘……”杏娘上前替母親捏肩膀,“這兒酸不酸?”又捶背,“還是這兒?娘,讓我來服侍你。”
“行了!”四夫人被她弄得亂晃,又好氣又好笑,“哎呀,你這丫頭。”不到一會兒工夫,最後敗下陣來,“行了、行了,給你做裙子!別再搖了。”
杏娘趕緊摟住了母親,歡喜道:“娘最疼我了。”
四夫人氣笑道:“磨人精!”
盧媽媽在旁邊問道:“九小姐要不要也做一條?不然回頭一起出去……”
——同樣都是親生女兒,裙子卻是兩樣。
四夫人領悟過來,於是點頭,“是我疏忽了,那就給她們兩姐妹一起做吧。”
杏娘目光微閃,跳下去,“我去問一問妹妹,看她喜歡什麼顏色、花樣,免得我們別做重了。”
——是怕自己喜歡的被妹妹佔了吧?
四夫人看着女兒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幸好小女兒脾氣柔和,不然兩個都爭着要一樣的顏色,你不讓,我也不肯的,那可真叫自己頭疼了。
“夫人。”檀香輕手輕腳走進來,壓低聲音,“桂媽媽從郾城回來了。”
四夫人神色一凜,“快讓進來!”
桂媽媽一進來,丫頭們就都識趣的退了出去。
“如何?打聽到了什麼?”四夫人急問。
щщщ¤ ttKan¤ ¢ ○
“何家的人嘴緊得很,想了好些法子,問出來的東西也不多。”桂媽媽眼見主母要便臉色,忙道:“不過打聽到了一件很要緊的,那何家少爺才死了未婚妻。”
“死了未婚妻?”
“說是去年訂的親事。”桂媽媽儘量把打聽到的都說了,“那家小姐,是郾城知縣曹夫人的內侄女,聽說生得不錯,還是家裡的獨生女兒。若是嫁了何家,只怕一份家當都要全陪嫁過去。”
盧媽媽聽了道:“這麼說來,還是一門不錯的親事啊。”
“可惜……,那曹小姐上個月裡頭突然病死了。”
四夫人冷哼,“那個狐狸精也配娶一門好兒媳?這都是報應!”
桂媽媽和盧媽媽一樣,都是陪嫁丫頭過來,深知過往和柳氏的那些恩怨情仇,兩人對視一眼,皆垂了眼簾沒有接話。
四夫人只是覺得滿心快意,綻了笑容,“我說呢,無緣無故跑來親戚家做客,原來是出了這等晦氣事,是想散散心吧。”
盧媽媽卻笑不起來,小聲道:“夫人,我覺得這裡頭有古怪。”
“什麼古怪?”
“夫人你想……”盧媽媽細細分析,“那何家少爺才死了未婚妻,雖說沒過門,好歹有了一段瓜葛,便是做樣子,也該在家裡哀悼一段纔對,豈有出來玩的道理?而且我冷眼瞧着,何家少爺並無半分傷心。”
四夫人冷笑道:“哪個小畜生能有什麼良心?”
盧媽媽深知自家主母的脾氣,——在孃家是嬌生慣養的小女兒,出生後,衛家老太爺又升了官,越發覺得這個小女兒是福星,因而多有寵溺。
當年主母做姑娘的時候,那份脾氣,和如今的五小姐真是不相上下。
因而凡事急不得,只能慢慢說,“夫人,咱們先不管何家少爺有無良心,只說其中的蹊蹺。”皺眉道:“何家少爺在不該出門時出門,必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桂媽媽咂舌,“難不成……,跟那曹小姐的死有關係?”又小聲嘀咕,“難怪何家的人嘴緊得很,只怕早就都被囑咐過了。”
——有了這個由頭,夫人就不會太認爲是自己不得力吧。
四夫人眉頭緊鎖,問道:“哪曹小姐是如何死的?”
桂媽媽爲難道:“夫人,這種事人家怎麼肯隨便說?打聽了好幾個人,都說是突然病死的。”
四夫人瞪了一眼,“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麼要命的大病?”
“對了!”桂媽媽忽地一拍手掌,像是想起了什麼,“私下找的那些人,每每提起他們家小姐的死,都是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麼忌諱莫深的東西。”
——可是猜測終究只是猜測,並無真憑實據。
“夫人。”又是檀香的聲音,“衛姨娘過來了,問夫人要一點桂花油。”
四夫人神色一肅,“讓她進來。”
當年的四個陪嫁大丫頭,盧媽媽和桂媽媽留在內院,還有一個去了莊子上,最老實不起眼的那個,便是做了姨娘的衛氏。
她相貌平庸、嘴又笨,從一開始就不得四老爺的歡心。
這麼些年,連一次身孕都沒有懷過。
衛姨娘如今上了年紀、又發福,估計四老爺早就忘了這個妾,——她的父母兄弟都是衛家的家生子,生死被衛家捏着,只剩下討好主母這一條路可走。
一進門,便低聲道:“方纔珍珠過來了一趟,找了翠兒。”
四夫人看着她,“汪姨娘有什麼話要說?”
汪姨娘是大老爺的第一個通房,大夫人進門後,擡了姨娘。
大夫人生了大小姐之後,好幾年都沒有動靜,老太爺急着抱長孫,便讓停了汪姨娘的避子湯,——她的肚子爭氣,很快就懷上了,生下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哥兒。
可惜顧家大爺只養到兩歲上頭,便吃壞東西夭折了。
汪姨娘很是傷心了一陣,大夫人便天天人蔘燕窩的燉給她吃,哪知道糟蹋了不少好東西,身體卻沒補回來。
第二年上頭,大夫人有了身孕生下二小姐,隔了兩年,又生了三爺,到她三十三歲的那一年,還生下了五爺。
汪姨娘卻再也沒有懷孕過,一直孤苦至今。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四夫人當然和汪姨娘合得來,不過礙着大夫人,不便接近,就連兩個姨娘之間,也只敢讓丫頭們傳個話兒。
“方纔汪姨娘在屋裡伺候大夫人,柳三姨過來說話,大夫人攆了屋裡的人,汪姨娘只在門口聽到一句……”衛姨娘湊近了一些,小聲道:“說是想給何家表少爺求一門親事。”
四夫人怔了怔,“在安陽?”
“應該是這個意思。”
四夫人便冷笑起來,“才死了未婚妻,這就急哄哄的又要說親事?”
衛姨娘吃了一驚,不過不敢多問,怕再問出什麼見不得人的陰私,就連眼下,都有些不安起來,“夫人,那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知道她一向膽小怕事,況且又不會出主意,便不勉強,“去吧。”
******
杏娘正在這邊和妹妹“商議”裙子的事兒。
顧蓮心裡明白,無緣無故的,母親要給自己和姐姐一人做一條十六幅湘裙,自己完全是沾了姐姐的光。
自己剛回來,斷然不會更不敢和姐姐相爭的,先問了她喜歡什麼顏色、花樣,然後避開選了別的,姐妹兩個一派和睦友愛。
“等裙子得了,我們一起穿出去纔有意思呢。”杏孃的興致十分不錯,一扭頭,看見了妝臺上的胭脂,“咦……,這是哪兒來的?我怎麼沒見過?”
——若是母親給的,不可能不先給自己一份。
顧蓮笑道:“五哥重新補了一份見面禮。”
杏娘打開盒子,沾了點在手指上揉搓,“瞧着還不錯。”心中微微不快,堂兄居然沒有給自己捎上一份!忽地心念一動,起身道:“我再去找五哥要一盒!”
顧蓮扶額,對自己這個姐姐實在無語。
但願她聰明一點,別當着五奶奶的面要什麼胭脂,——當初連見面禮都那麼小氣,又豈會捨得丈夫給小姑子買好胭脂?可別再弄得小兩口吵架了。
不對!顧蓮突然發覺自己想岔了。
其實……,姐姐就是衝着堂嫂去的吧?
沒多會兒,杏娘一臉得意的回來。
顧蓮試探問道:“找着五哥了?”
“找着了。”杏娘笑嘻嘻的,“我讓他再給我買一盒胭脂,五嫂聽見了,讓五哥也一樣買一盒。”又道:“我與五哥說了,回頭我打個梅花絡子謝他。”
——是想再找機會跟堂嫂說話吧?
顧蓮明白姐姐的心思,只是不好揭穿,所幸看起來沒有鬧出什麼事兒,——或許五奶奶比自己想象的要大方,至少肯在丈夫面前做個樣子。
心下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最後這盒胭脂會惹出一場天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