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離又過來了。
還是一樣的,先問了竇媽媽情況,然後在屋子裡靜靜的坐一小會兒。
鄧氏整天心神不寧的,爲自己的生死懸心,但是她清楚自己沒有資格問,更不能去找丈夫要一個承諾。
若非因爲顧氏,這會兒自己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鄧氏白天惶惶不安,夜裡噩夢不斷,——彷彿有一柄刀懸在自己的頭頂上,不知道幾時落下,人變得跟驚弓之鳥一般。
正當她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事情有了轉機。
這一天,終於聽得丈夫在裡面吩咐道:“叫鄧姨娘進來說話。”
竇媽媽出來叫人。
鄧氏低眉斂目的進去了。
徐離一身竹葉青暗紋的錦袍,玉扣腰帶,像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少了幾□着戎裝的殺氣,多了一抹淡淡的清朗。
此刻負手站在牀邊,目光落在顧蓮身上,見鄧氏進來並沒有絲毫避諱,頭都沒有回一下,仍舊那樣靜靜的站着。
他道:“明天中午,我們就要啓程去河間了。”
鄧氏不敢多言,應道:“三爺請吩咐。”
“你仔細的照顧她。”徐離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好似一潭古井水,“等我把河間的事平定,會盡快回來的。”
——並沒有交待對顧蓮的後續安排。
當然了,鄧氏也不敢問。
“走吧。”徐離叫了她一起出去,朝竇媽媽吩咐道:“去前院找鄧猛過來。”然後等人到了,吩咐竇媽媽守着門口,說道:“探子來報,說是在河間發現了蕭蒼殘部,明日大軍就要啓程,由你留在幽州鎮守。”頓了頓,“內宅裡面,聽姮孃的意思行事即可。”
鄧猛吃了一驚,自己留在幽州早在情理之中,但是內宅聽侄女的意思行事,又是個什麼道理?儘管不明其意,但還是趕忙應道:“是,末將遵命。”
徐離沒有太多的時間逗留,臨走之前,看向鄧氏說道:“你不必疑神疑鬼的,我說過的話不會反悔。”
鄧氏被他戳穿了心病,又得了許諾,一時間惶惶不安,“妾身……”
“不必多言。”徐離打斷了她的解釋,對鄧猛交待道:“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問姮娘即可。”目光鄭重看向鄧氏,“不必隱瞞於你叔叔,但是絕不能傳於第三人之耳。”
鄧氏垂首,“是,妾身明白。”
徐離大步流星出了門。
找到竇媽媽,細細吩咐了一番,然後拿走了一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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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東海難以接受妻子已經亡故。
他不甘心的在灞水河邊打撈,始終一無所獲;他疑心過徐離,一直留心打量,卻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綻。
有人大汗淋漓的飛跑而來,氣喘吁吁道:“方纔在灞水河下游極遠的一處淺灘,找到幾件女子的衣衫,請葉大人認一認。”
淺綠色的輕羅繡花上衣,鵝黃色的腰帶,月白色的銀線挑絲百褶儒裙,上面還裹着泥沙碎石,甚至有一些摩擦蹭破的地方,
葉東海看得驚心動魄,——這不正是出事那天,妻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嗎?心一下子墜到了冰窟窿裡!
看來……,是絕無生還的希望了。
她若是活着,又怎麼會找到這些衣物?多半是已經……,然後在水裡泡得太久,人沉了底,衣服卻被水流捲走衝遠了。
不信她死了,眼前的物證又叫自己不得不信。
葉東海心中大痛,一個人呆呆的坐了半晌,方纔將那幾件衣物收了起來,然後找到中軍大帳,“三爺,請允我回安陽爲亡妻操辦喪事。”
徐策微微皺眉,“明天就要啓程去河間了。”
“不妨事。”徐離微做思量,說道:“我們纔剛跟蕭蒼打了一場惡仗,雖說咱們是勝了,但是損傷亦是不少,最近打算休養一陣子。”又道:“河間不過是一些流寇殘兵,無須大動干戈。”看向葉東海,“你把軍需要事都安排好了,就回去吧。”
徐策看了兄弟一眼,不言語。
“三爺放心。”葉東海精神恍惚,根本就沒有去留意別人的表情。
“對了,另外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徐離叫住他,決定再給對方找點事做,“鄧氏曾講,當初她和令夫人被劫持,那買家和令夫人好像是認識的。”
葉東海心頭一跳,在茫然恍惚之中擡起頭,“……誰?”
“好像叫什麼葉鬼?葉癸?似乎又自稱曲奎。”
“葉癸?曲奎?!”葉東海的神智在這一刻清明起來,他燒紅了雙眼,雙手握拳微微發抖,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徐離問道:“不知對方是什麼人,可要幫忙?”
“不必!”葉東海當即拒絕了,陰沉沉道:“我一定會找到這個人,殺了他,替內子報仇的。”
“行,你回去吧。”徐離心下滿意,自然不會介意他的不禮貌。
徐策不動聲色打量着、觀察着,——小兄弟似乎急着打發葉東海離開幽州?先前的那個猜測再次跳了出來。
難道……,顧氏沒有死,還被藏在了幽州的某個地方?可是這些天,小兄弟一直在中軍大帳議事,再就是回去看看鄧氏,根本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徐策有些吃不準。
顧氏不是不好,一介婦人能在萬軍之中以刺殺蕭蒼,能夠果斷的跳河殉節,實在當得起“奇女子”三個字。可是千好萬好,她已經嫁給了葉東海,這一條……,便可以將所有一切抹掉!
不免憂心忡忡,怕小兄弟一着不慎行差踏錯。
“三郎。”徐策長長嘆了一聲,說道:“那顧氏真是死了便罷,若是……,你可千萬不要忘記了,她是你的下屬之妻。”
徐離平靜道:“顧氏死了。”
——從今以後,世上再也沒有顧九小姐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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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還活着?!”
幽州鄧家的後宅,鄧猛一時間難以消化這個消息。
難怪徐離說讓自家侄女靜養,侄女卻好端端站在這裡,竟然是另有其人!半晌忍不住朝裡面看了一眼,“難道是一個傾國傾城的不成?”
不然的話,怎麼會迷惑得主上如此不理智?!
鄧氏微微一笑,“傾國傾城不敢講,但至少算得上是一時無雙。”
“比你如何?”
“不好比。”鄧氏臉上的自嘲更深,“想來……,三爺從來就沒有比過。”然後輕輕嘆氣,“叔叔何必執着於一張皮囊?”將一路上被劫持的事說了,說到顧氏如何救了自己,如何伶牙利嘴說動劫匪,如何對葉家調兵遣將,最後說道:“蕭蒼的眼睛就是被顧氏給扎壞的,她還跳河殉了節。”
鄧猛不由一陣沉默。
鄧氏笑問:“這樣的女子,你叫三爺怎麼可能放得下?”
“可是……”鄧猛皺眉,“顧氏已經是葉家的二奶奶了。”
鄧氏卻道:“這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她神色冷靜,“不管是顧氏也好,還是別的女子也好,只要順了三爺的心意即可。”
鄧猛贊同的點了點頭,又道:“你怎地一點都不吃醋?”
“叔叔說笑了。”鄧氏嘴邊勾起一絲苦澀,看了看裡屋,幽幽道:“我的性命還在人家身上掛着,吃什麼醋?那不是我該想的事情。”
吃醋?也得自己有那個資格才行。
鄧氏的性格和薛氏完全不同,情情愛愛從來都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她和母親多年寄人籬下,早就把生存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她回望了裡屋一眼。
不知道顧氏醒來以後,會如何自處?從葉家堂堂正正的嫡妻,變成一個見不得光、改頭換面的女子,——回了徐家,只有姨娘的位置在等着她。
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姨娘。
自己有鄧家撐腰,都被薛氏搓扁揉圓到那種地步。
而顧氏比自己更美貌、更出挑,更得徐三爺的歡心,偏偏無根無基,不知道薛氏會鬧到如何地步?等回了安陽,只怕徐家再也清淨不了了。
鄧氏笑了笑,有一種不知道該作何感嘆的心情。
她不是嘲笑對方,也沒有任何的幸災樂禍,因爲已經被綁到了一塊兒,——反倒生出隱隱擔憂,發愁以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
而顧蓮,依舊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
當她有意識的時候,徐離已經帶領着幾十萬大軍離開幽州。
頭疼……,像是針扎一般難以忍受,微微動了動,四肢身體亦是到處作痛,但是周圍的環境溫暖舒適,自己應該是在乾淨的被窩裡。
是沒有死?還是重新轉世投胎了?眼皮沉沉的,努力的睜開了一下,下一瞬又不自控的閉上了。
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居然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醒來,睡去。
再次醒來,繼續睡去。
如此反反覆覆,不知道一共循環了有幾次。
顧蓮的意識總算漸漸清晰起來。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這次自己並不是一個小嬰兒,而是成年女子的身體,——穩妥起見,打算先聽聽周圍的動靜再說。
屋子裡靜悄悄的,外面傳來幾個小姑娘的聲音,是誰……,是新一世素未謀面的人嗎?都好陌生,沒有一個是自己記憶裡的人。
忽地有人進來了。
一箇中年婦人問道:“小姐還是沒有醒嗎?”
“沒有。”
“知道了。”那婦人嘆了口氣,“你們好好照看着,一有情況就來稟報於我。”一陣腳步聲,像是失望的遠去了。
小姐?顧蓮微微吃驚,難道自己真的轉世投胎了?不然的話,那些人怎麼會叫自己小姐?不知道,這一次又投胎到了什麼人家。
上一世,自己真是活得太累了。
正當她在感嘆着前世之事,對新的人生有一點期盼的時候,忽地又有人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問道:“今兒中午開窗戶了沒有?記得要透透氣。”
那聲音溫柔似水。
但是落在顧蓮的耳朵裡,卻好像驚雷一般!
怎麼……,怎麼會是鄧氏?!自己和鄧氏相處的時間不短,又是一路驚心動魄,記憶十分深刻,所以絕對不會記錯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改得太多,先發這些,後面的改好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