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兒?蓮娘?
如果蓮娘被徐夫人認作女兒,那麼自然和徐離不能再有瓜葛,而且……,以徐家的身份和權勢,就算她回了葉家被人懷疑,也沒有人敢爲難妻子的,就連顧家,都不能夠再拿捏妻子了。
一時之間大喜大悲,葉東海反倒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自己擔心的、不安的、爲難的、痛苦的,所有的難題,都被徐夫人這一句話而化解,——她不但幫自己保住了妻子,還把事後都想妥當了。
其實徐夫人這麼做,一是爲了對顧蓮還願報恩,二是不想讓小兒子身敗名裂,對於葉東海的幫忙和好處,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
但對於葉東海來說,承恩就是承恩,承情就是承情,不能因爲別人的打算如何,就否認了自己得了好處的事實。
他單膝跪了下去,抱拳道:“夫**恩大德,晚輩必當一輩子銘記在心。”
“罷了。”徐夫人擺了擺手,低聲吩咐了洪媽媽幾句,然後說道:“不論你是打算將來續絃也好,還是別的……”輕聲嘆息,“都先把家裡的事處理好了再說,其他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沒一會兒,洪媽媽從裡屋取了一段紅繩子出來。
葉東海看得一驚,“這是……”
徐夫人並不直接承認顧蓮還活着,只讓洪媽媽把繩子給他,算是暗示一個準信,不過想到這段扯不斷的孽緣,決定撒一個謊,“我那大女兒身體不好,一直有病,大半年了也不見好,至今還是臥牀不起需要靜養。”揮手道:“說了這麼久的話,我也該過去照看她了,你也回吧。”——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夠稍微洗去對方心中的猜疑。
一直有病?葉東海緊緊握着紅繩,擔心道:“到底……”想問,又不能問,忍了忍只能道:“不知道可有能幫忙的地方?”
“性命無憂,只是精神不濟。”徐夫人站了起來,說道:“我的女兒,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的,無須他人費心。”繼而一臉神色鄭重,告誡他,“你要記得,一着不慎、萬劫不復!”
潛臺詞是,千千萬萬不要亂來。
這個道理葉東海當然明白。
此事如非徐夫人出面,自己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不能明搶,不能算計,更不能大吵大鬧,——此刻除了聽從徐夫人的安排,實在別無他選。
更何況對方的確是一番好意,委實良苦用心。
自己和即將平天下的徐離打擂臺,兇險萬分、生死難測,徐夫人無疑是救了自己和葉家,因而他不言不語,認認真真地給徐夫人磕了一個頭,且喜且憂離去。
回到葉家一說,季先生和段九都是一臉不能置信。
“徐家的大女兒?!”
葉東海將那段紅繩遞了過去,“先生看看,可是當初那塊玉佩上面的繫繩。”
季先生仔細的看了看,“是。”確定道:“不會錯的。”微微沉吟,“只有繩子,卻不見上面的玉佩,看來……,她的那一劫已經過去了。”
葉東海忙問:“那她將來,是否會如先生所算一般後福平安。”
季先生將紅繩還給了他,悠悠笑道:“能夠做徐家的大女兒,難道這還不是她的福氣嗎?只要徐家一天不倒,試問天下還有誰敢爲難於她?”因爲得了好心情,甚至還開了一個玩笑,“我倒是沒看出來,你還是一個有駙馬命的。”
葉東海明白他的意思。
當初正是因爲季先生的一番占卜,自己纔會效命徐家。
一旦徐家奪得天下江山,不論是徐策做了皇帝,還是徐離,徐家長女都是名正言順的長公主,——只要徐夫人肯向着她,就算是徐氏兄弟也奈何不得。
妻子一向心地良善、恩怨分明,偶然結了徐姝這一段善緣,沒想到竟然成了爲扭轉命運的關鍵,倒是叫人一陣唏噓感嘆。
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好,好得多,葉東海慢慢放下心來。
季先生又道:“只是還有一點爲難的事,你得守孝三年呢。”嘆了口氣,“總不能出爾反爾,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葉東海搖搖頭,“這不重要,只要她還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徐夫人說她一直病着,而她又一直留着這段紅繩,自然是沒有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和徐離有什麼瓜葛,否則就不會被徐家認作女兒。
那些在心頭堆積了幾個月的烏雲,一下子全都散去,——他不知道的是,眼下有麻煩已經找上了他,很快就要叫他頭疼不已、吃盡苦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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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離生病了。
以他的性子當然不是裝出來的。
自從那天回去,和兄長大吵了一架以後,便策馬去了軍營裡面呆着,一連幾頓不吃不喝,不言語,獨自一人靜坐——
好像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一般。
阿木一步也不敢離開他,更不敢自己吃東西,守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晚上實在是撐不住了,上前輕輕拉人,“三爺……”
嚇了一跳,怎地燙得跟個烙鐵似的!
忍住被罵的風險,往徐離額頭上面摸了一下,果然是發燒了!慌得趕忙喊人,“快快快!快去把軍醫叫過來!”——
情況還好。
軍醫過來診斷了一番,說道:“只是鬱氣聚結、肝火上升,吃幾幅湯藥,休息幾日就沒事了。”
不過話雖如此說,以古代的醫療條件,徐離的燒卻不是那麼快能退的。
如此耽擱了兩天,驚動的徐夫人從棲霞寺趕了過來。
看着一向生龍活虎的小兒子,如今像個病貓一樣,不言不語的躺在牀上,真是一顆心都要揉碎了,哭道:“你這傻孩子,怎麼就這般想不開呢。”
忽地想起從前的一件舊事。
大兒子徐憲一直很急躁、脾氣大大咧咧,有次不小心弄壞一幅名貴的古畫,因爲怕挨老子說,就推說自己不知道。
當時小兒子也去過那個花廳,他又小,才得五歲。
衆人不免都以爲是他玩鬧弄的,不小心弄壞了古畫。
原本也沒什麼,古畫雖然名貴難得、價值千金,可是又怎比得上自己的孩子?丈夫不過是責備了幾句,囑咐小兒子以後不要太淘氣而已。
可他就是擰着性子,不是自己的錯堅決不認,因爲解釋了半天沒人信,便也是這般不言不語,最後居然憋在心裡給氣病了。
大兒子這才着了慌,怕弟弟有個三長兩短,趕緊認了錯。
那一次,燒了整整兩天三夜。
可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怎麼如今……,這脾氣還是一點不改?徐夫人一面在旁邊落淚,一面給他換帕子貼額頭。
徐離只覺得腦子一片熱乎乎,時而又冰涼一下——
心裡是無限的憤怒!
那個女人……,在自己千般努力之後,還是放棄了自己!可是……,可是自己又怎麼能埋怨她呢?母親逼她,哥哥逼她,她就像一片水裡的浮萍,被人隨意撥弄。
不,原本不應該是這樣。
蓮娘本來就是自己的,她是自己親手挑中的未婚妻,相伴一生的人!如果自己當初沒有答應哥哥的計策,沒有投靠薛延平,帶上她……,會不會有別的解決辦法?會不會結局又是另外一番樣子?!
可惜……,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沒有如果。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不夠強大,沒有站到那個最高的位置!纔會連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擦肩過去!
在這一刻,徐離渴望那個九五之尊位置的想法,強烈到了極點!
從前他只是一門心思的打仗、殺人,攻城掠地,並沒有真的仔細想過,如果徐家真的走到那一天,自己會不會和哥哥對峙起來。
不,此刻終於有了決斷!
自己要得到那個位置!一定要,一定要是自己!
妹妹?到時候自己一言九鼎,願意當她是妹妹就是妹妹,願意讓妹妹“死”了,就死了!自己想讓她是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
到那個時候,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攔自己!
再也沒有人能夠轄制自己,擺佈自己!誰都不可以!!
徐離心裡的邪火像是找到了出口,一點點的散去,到了晚間的時候,身體的滾燙溫度也漸漸消減下來。
他轉過頭,看向擔心不已的母親,喊了一聲,“娘,我餓了。”
徐夫人頓時聽了佛語綸音一般,忙道:“等着,等着,我讓人斷粥進來給你喝。”細細聲勸道:“你才生病剛好轉,這幾天先吃點清淡的東西。”
“好。”徐離笑了笑,一臉歉疚,“這幾天是兒子不懂事,讓娘你擔心了。”
“你這孩子。”徐夫人嘆了口氣,見小兒子神色已經恢復正常,連聲道:“只要你好好兒的,別的都不算什麼。”
徐離笑道:“我沒事,很快就會好的。”
討母親的歡心麼?這種事……,本來就應該是小兒子來做的,哥哥還是算了吧。
還有自己做了二十年的聽話弟弟,也做夠了。
那個一直讓自己敬仰、佩服的兄長,是他教會了自己,爲了天下,爲了大業,未婚妻可以拋棄,臉面可以拋棄,同樣兄弟之情也可以拋棄——
這世上沒有什麼不能拋棄!
若非母親認下蓮娘做女兒,只怕……,兄長都已經在路上殺了她了!在他心裡,又何嘗顧念過弟弟心情?又可曾有過半分心軟?
孤家寡人……,果然走到那一步的人都要絕情絕意!
阿木捧了剛好的熱粥上來,小聲道:“有些燙,三爺喝的時候當心一些。”
徐夫人伸手接了,“沒事,我來就好。”
徐離看着母親小心的吹着粥,心裡軟了幾分,——母親到底還是心疼自己,怕把自己逼得狠了,最終留了一條活路給蓮娘。
現如今這般親自趕來照顧,彷彿又回到了小的時候。
是了,兄長的心裡可能只裝着天下,但是母親的心裡,裝着的始終都是子女,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樣,走到哪一步,都是她心愛的小兒子啊。
徐離老老實實的喝了粥,然後問道:“娘,蓮……”咬了咬牙,改了口,“大妹妹現在人怎麼樣了?”像是怕母親生氣一般,補了一句,“我就是問一問。”
徐夫人埋怨了一句,“你呀。”可是看着小兒子已經服了軟,認了顧氏做妹妹,而且病懨懨的,連說話聲音都小了,又怎麼能真的狠下心?嘆了口氣,“挺好的,還在棲霞寺養着呢。”
徐離點了點頭,問道:“娘打算什麼時候接她回去?”
“過幾天吧。”徐夫人遞了帕子過去,“之前我就想過了,只說是菩薩託夢,我的女兒會在棲霞寺失而復得,所以那天一早就有馬車去了棲霞寺。”看着小兒子,“你聽孃的話,放手吧,別再鬧得滿城風雨了。”
“好。”徐離應了,卻道:“我只是擔心,二哥不會喜歡她的。”
徐夫人忙道:“你別費神,這件事有我來安排。”
“那好。”徐離別開了目光,“那這些天我就先不回去了,等她回來,娘讓人來通知我喜訊,我再回去看看。”神色懇切的看着母親,“只要……,只要大妹妹平安,我情願以後常住在軍營裡。”
徐夫人唸了一聲佛,“好孩子,你果然是真的想明白了。”
徐離回道:“我總不能辜負了孃的一番心血。”
自己越委屈,母親就會越偏向自己,而不是站在兄長一邊,一起去怨恨她,——而且徐家還有一個人,不想看到蓮娘出事。
哥哥手裡的籌碼,並不多。
妹妹?真的妹妹?假的妹妹?這樣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從今往後……,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看到她,反倒不用偷偷摸摸的,誰也挑不出不是。
葉東海不是還要守孝兩、三年嗎?時間夠了。
從現在就開始謀劃,總比到了那個時候,才倉促的和哥哥對峙要強,——只要得到了那個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顛覆!
******
徐家大小姐找回來了。
三房的院子裡面,薛氏一面挑着衣服首飾,一面讓人梳妝打扮,嘟噥道:“這還真是稀罕了,隔了幾年都能把人找回來。”
被丈夫禁足好些天,悶都悶死了,今兒總算可以出去透透氣了。
薛媽媽在旁邊小聲提醒,“大小姐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遇着什麼事兒,等下不管見着有何異樣,奶奶可都別失言多問。”
“知道,知道。”薛氏有些不耐煩,方纔丈夫都不等自己,就先走了——
到底媳婦比不得妹妹,可是這煩惱卻找不到人說。
心下不免琢磨,小姑子一向是個刺兒頭,總跟自己過不去,不知道這個大姑子性子如何?要是一個兩個都這麼討厭,自己豈不是更煩?
不過心底也明白,大姑子在外頭肯定吃了不少苦,婆婆必定心疼非常,哼……,只要她不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就讓她幾分好了。
等薛氏不緊不慢趕過去,見着人時,才發現自己完全是多慮了。
此時天色擦黑,屋裡的燭光映照得十分柔和。
徐夫人、徐姝,徐二奶奶,以及徐策、徐離,將一個年輕女子圍在中間,正在閒閒說話,不過似乎有些冷場。
薛氏一進門,更是覺得氣氛微微奇妙。
不過她一向都不是心細的人,那種感覺一掠而過之後,便朝那女子看了過去,然後問道:“這位……,就是大妹妹了吧?”
徐夫人回頭笑道:“是了。”
薛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忍不住打量了幾眼。
那女子約摸十七、八歲的樣子,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裝扮,幾縷青絲攏起,梳成反綰垂雲髻墜於一旁,——這個年紀居然還沒有嫁人?還是嫁得不如意,準備裝成黃花閨女再改嫁?哼,想來多半是如此了。
只是……,徐家的人可真是漂亮啊。
那又長又細的彎彎柳葉眉,烏黑明亮的眼睛,既大且長,低眉斂目之際,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線,襯得皮膚好像瑩玉一般。
一襲簡單的藕合色對襟綃紗羅衣,月白水波紋綾襉裙。
彷彿盛夏池塘裡,一支剛剛綻放還掛着露珠兒的粉色荷花,不僅漂亮,而且嬌嫩裡透着清爽,讓人不覺生出幾分柔軟之意。
薛氏不知道的是,這是徐夫人故意給顧蓮打扮出來的樣子。
特意修了眉毛,畫得柔和彎彎的,再換了粉暖淺色系的衣服裙子,——雖說和徐嫺面貌根本就不像,但她不說話的時候,也有幾分大女兒嫺靜如水之姿。
溫柔似水的女子,總是會更加容易讓人接受一些。
徐夫人拉了拉顧蓮的手,笑着介紹:“嫺兒,這是你三**。”
顧蓮站起身來,微笑襝衽,“三**。”
“大妹妹好。”薛氏覺得哪裡怪怪的,只見對方行完禮,回到椅子裡坐下,然後就一直微笑不言不語,——對周遭的人根本沒有反應。
難道在外面受了什麼刺激,成了傻子?!
不然那額頭上,爲什麼還有一個紅腫未消的疤痕?
大姑子是一個妙齡的孤身女子,長得如花似玉的,在外頭流落這麼多年,沒準真的遇到什麼不幸的事呢。
心下撇了撇嘴,好歹還記得沒在人前胡說八道。
不過……,她雖然長得極好,卻和母親兄長們全然不像,——莫非像死去的公爹和大伯?罷了,一個年輕女子在外流落那麼些年,越長得好才越遭罪呢。
徐二奶奶正在說笑,問道:“大妹妹缺了什麼,短了什麼,只管來找我便是。”瞧着她有些神智不清,又改口,“叫個媽媽或者丫頭過來,也是一樣。”
“你一向是個細緻周到的。”徐夫人微微含笑,誇了二兒媳一句,然後說了幾句閒話,便露出倦意,“今兒是一家團聚的好日子,本來該辦個宴席慶賀一下,只是天色玩了,嫺兒身體又不好,等下該吃藥早點歇着了。”
徐二奶奶趕忙湊趣,“不着急,回頭有空再熱鬧也不遲。”
徐策笑道:“正是呢。”
徐離也附和了一句,“都聽孃的安排。”
薛氏不好不出聲,“嗯”了一聲,反正自己又不主持中饋,又佔小,還是晚輩,在徐家說什麼都沒人在意。
“姐姐回來,往後就有人陪我說話了。”徐姝笑得十分天真的樣子,挽了顧蓮的胳膊,輕輕笑道:“姐姐你說好不好?”
顧蓮微笑道:“好。”
大姑子果然是一個傻子!薛氏看在眼裡,反倒有點高興起來,傻就傻吧,總比小姑子那種亂咬人的瘋狗強,只要不找自己的麻煩就好了——
不禁嘴角微翹。
徐姝看在眼裡只是覺得驚異,又是好笑,——要是薛氏知道“大妹妹”是何人,只怕腸子都能給氣岔了。
這會兒她居然還挺高興的樣子?略微思量,很快便反應過來,想來是覺得“姐姐”溫柔嫺靜,看着不像是會跟她拌嘴的吧。
可是隻要“姐姐”人在這裡,還用得着說什麼嗎?
徐姝在心裡笑到打跌。
可惜啊……,只能自己偷偷的樂一樂。
“好了。”不過才說了幾句閒話,徐夫人便開始打發人,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徐二奶奶早就不想在這是非地呆着,陪着丈夫,恭恭敬敬的出去了,下了臺階到了院子裡,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走吧。”徐策冷冷道:“你想看,往後機會多得是呢。”
而薛氏正在催促丈夫,“三郎,我們也回去吧。”
“你先走吧。”徐離站在廊子上和徐姝說話,等薛氏氣呼呼走了,方纔和妹妹走到僻靜一角,問道:“怎麼回事?”
徐姝是知道哥哥心意的,低聲道:“娘說,從醒來那天就是這樣了。叫了大夫仔細瞧過,說是先前腦子就受過撞擊,然後又受了傷,裡面怕是有淤血不乾淨,故而神智不清也是有的。”又道:“現如今鍼灸治着,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徐離目光閃爍不定,沒言語。
“也不知道是那個混蛋?!”徐姝嘟了嘴,連聲抱怨,“居然下那麼重的手?頭都給磕破了,沒撞出人命就算不錯的了。”
徐離神色古怪,眼內光線複雜閃爍半晌,方纔勾起嘴角,嘲諷道:“想來……,是一個自己沒本事、沒能耐,只會朝女人發火的混蛋吧。”
“對了,三哥。”徐姝並不清楚之前的各種糾葛,滿心不解,“爲什麼她……,爲什麼娘會接姐姐回來,而不是……”
徐離輕聲道:“在灞水河邊,是我救了她……”
他把事情掐頭去尾的說了,有的詳,有的略,有的一筆帶過,有的絕口不提,挑了自己想告訴妹妹的,神色平靜說完。
徐姝聽得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啊……”
“總之,你要記得。”徐離低頭看着妹妹,神色無奈,“二哥爲了那件事對我怨氣頗大,怪我置三軍將士於不顧,可是……,她是因爲徐家才被牽連的,而且若不是她讓蕭蒼受了傷,那一仗根本就沒那麼簡單。”
徐姝始終記得顧蓮的救命之恩,記得她把自己從地獄裡拉出來,她一向都是恩怨分明的,因而忙道:“回頭我勸勸我二哥。”
“不。”徐離搖頭,“你什麼都不要說,你越說,只會讓二哥越恨她。”嘆了口氣,“往後爲免惹二哥生氣,我會盡量少回來。”語氣忽地一轉,“姝兒,你要留心,二哥對她起殺心不是一次兩次,可能還會找機會的。”
“那怎麼可以?!”徐姝不由大怒,氣惱道:“姐姐做錯什麼了?怎地……,死了一次還得再死第二次?第三次?!”說着忽然冷笑起來,“我倒是忘了,哥哥們從來不需要講道理,爲了天下大業什麼都做得出!”
一扭身,氣得摔袖回了屋。
徐離負手站在院子裡,擡起了頭,深藍色的夜幕裡,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半空,月色銀輝,水銀一般傾灑在徐家的宅院裡。
他靜靜地站立了片刻,轉身離去。
而徐姝到了裡屋,看着靜默不語坐在一旁的顧蓮,看着母親,輕輕走了過去,“姐姐……”當着面到底不好問,轉而笑道:“姐姐,你累了沒有?”
顧蓮微笑,“嗯。”
徐夫人便嘆了口氣,吩咐丫頭,“服侍嫺兒睡下吧。”自己領着女兒出去了,走遠方纔問道:“你三哥跟你說什麼了?”
徐姝挽着母親的胳膊,笑道:“沒什麼,就是讓我照顧姐姐一些。”
母女倆一面走,一面說着話,漸漸地走遠了。
屋裡的顧蓮卸了釵環、淨了面,脫了衣服,靜靜的躺在牀上,丫頭們放下牀幃悄悄退了出去,四周一片靜謐安寧。
她緩緩擡起手,看着那已經消失了紅繩,看着那好幾天都沒褪去的一片烏青,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罷了,不記得最好——
第七卷:山河萬里帝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