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錦繡住在偏殿,李媽媽和蟬丫、七七住的也不遠,兩撥人幾乎前後腳趕了過來。那乳孃見多了一個小嬌客,問明瞭身份,得知是葉家的三小姐,因爲並不知道徐離和顧蓮訂過親,倒是笑道:“三小姐年紀和大公主錯不了多少,再停幾個月,大些就能玩到一起了。”李媽媽卻有些避忌之意,只是笑了笑,“是啊。”皇太后喜歡小孩子,都讓放到了自己坐的流雲榻上玩兒。七七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稚聲稚氣說道:“大公主,她好小哦……”比了比,“這麼一點,我比她大多了。”逗得皇太后呵呵的笑,連聲道:“是是,我們的七七是大姐姐。”舀了一個柚子給大公主抱着玩兒,又問七七,“你想玩什麼?”
“這裡有。”大公主的乳孃是經常過來的,讓小宮女捧上一堆小玩意兒,全部都堆在了榻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七七每個都舀起來看了看,都很喜歡的樣子。顧蓮不希望女兒性子太過要強,什麼都自己霸佔着,揀了一個布老虎逗她,“這個喜歡嗎?”另一手,舀了一個描花的彩色盒子,“還是喜歡這個?七七你挑一個玩兒。”七七蹙着眉頭,一副很苦惱不好選的樣子。顧蓮便晃了晃那彩色盒子,發出一陣有趣的響動,然後打開了,裡面居然咕嚕嚕滾出一堆彩色木球來。七七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樂呵呵道:“我玩兒這個。”說着,已經迫不及待抓了兩個綵球,自己歡喜了一會兒,然後給在座的人挨個分了一個,“給你,給你……”最後還細心的挑了一個小的,遞給大公主,一臉惋惜,“哎……,你的手太小了,不然我就給你一個大點的。”惹得衆人一陣笑聲。皇太后忍俊不禁,誇道:“七七很細心呢。”
“那我呢?”徐姝上前逗七七,伸了手,“我這手,起碼能舀兩、三個吧?”
“不行。”七七認真道:“大家都是一個。”還怕被徐姝搶了似的,把木盒子往自己的背後藏了藏,看着她,“不許搶哦。”童言童語,奶聲奶氣,衆人都是聽得笑個不停。顧蓮微笑着,心裡一片柔柔軟軟之意。接下來的日子,差不多都重複着和今天一樣的流程。按理說,顧蓮應該爲陪在女兒身邊感到高興的。可是因爲幽州之亂,這歡喜裡面便夾雜了許多擔心和不安,特別是看着天真無邪的女兒的時,再想着那種國破家亡的混亂場景,更是忍不住一陣揪心。亂世之中的婦孺和孩子,實在是太脆弱了。更不用說,自己現在的身份是昭惠長公主,徐家出事……,自己肯定逃不掉徐離救了自己,自己死了就當是還他了。可是女兒呢?她又是何其無辜?偏偏滿心擔憂還不敢流露,思緒忍不住飄向南方,算算時間,去往濟南府報信的人差不多到了。此時此刻,徐離是在戰場上揮劍殺敵?還是在軍營裡運籌帷幄,商議攻城大計?有沒有順利的收到消息,控制住整個軍隊的大局?又或是……搖了搖頭,終究不敢往壞處去想。而葉東海又在做些什麼?忙着軍糧的調運,還是在戰火紛飛中不停穿梭?有段九在他身邊保護,性命應該是無礙的吧。盛世太平,只希望這天下趕緊平定下來。
“你到底在做什麼?”徐策怒聲質問。徐離問道:“二哥想問哪件事?”
“哪件?”即便徐策一貫涵養很好,此刻亦是臉色陰沉,眼下中軍大帳只剩下兄弟二人,更加不用顧忌情緒,“你這兩天鬼鬼祟祟的,意欲何爲?你可別說樑廣春和那幾萬兵馬,突然間就憑空消失了”說着,一陣冷笑,“就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不是早了一點兒?”徐離呵呵的笑,“這話我也正想問二哥呢。”
“什麼意思?”如顧蓮所願,徐離以有心算計無心,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了安排,控制住了兄長的人,——以兄長沒有防備的反應來看,稍微鬆了一口氣。此時也不欲多加解釋,只是冷冷道:“昨兒收到安陽送來的密報,許敬矯詔反了現今幽州失守,鄧猛已經退到了汜水關”說着,一陣冷笑,“算算時間,大概汜水關也應該失守了。”
“你說什麼?”徐策大驚,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徐離勾了勾嘴角,“難不成……,兄長以爲我在這生死關頭之際,還有心思編這麼一出故事嗎?我還沒有糊塗都那份田地”徐策飛快的想了想,還是不信,“不可能,許敬幾個不過才得七、八萬兵馬,攻得一城一池有可能,離打天下還太遠了。”搖了搖頭,“他們沒有道理……”語速卻是不知不覺緩了下來,陷入紛亂的沉思。許敬幾人反了也奪不到天下,那麼是爲了什麼?是爲了……,讓自己和小兄弟反目成仇,兩相對峙,自己不管是爲了奪天下,還是爲了求存,只怕都不得不殺了弟弟那時候,許敬他們自然會趕來相助了。至於和薛家交戰失敗,徐家百萬大軍,打不過只消退回安陽即可,養精蓄銳過幾年自然還有機會,——到時候,自己信得過的還是許敬他們。對了,一定是這樣所以小兄弟纔會突然防範自己,並且讓樑廣春領着兵馬折回安陽
“那現在鄧猛如何?”
“那現在鄧猛如何?”
“母后已經下了脀旨,命鄧猛節制沿路的各府駐地軍隊。”
“母后下了脀旨?”徐策感到蹊蹺。自己的母親出身大家閨秀,算是開**心的婦人,但是……,也斷斷不會做出這樣的軍國大事決定而且從舊都到安陽,再到濟南……,爲什麼消息會封鎖的這嚴密?爲什麼,連母親都沒有給自己送消息?是誰在背後攔截了消息?是誰蘀母親做了決定?——並且如此針對自己自己和小兄弟都是母親的兒子,她應該不會如此偏心,而留守安陽城內的沈湛和管戎等人,應該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是誰,是誰想出如此狠辣之計徐策即便沒有和許敬一起密謀造反,但是如今被小兄弟控制起來,這種感受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更別說還是被人暗算憤怒壓倒理智,低聲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然敢煽動母后下了脀旨”
“二哥先別急着生氣。”徐離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向聰明,笑了笑,“若是沒有人出這個主意的話,你我兄弟互相猜疑個沒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禍事?而鄧猛被打敗潰散沒人支援,沿路各處駐軍無人統轄,再被許敬一一擊破,只怕用不了個把月,安陽都要變成一座危城”徐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不是說這個主意不好,而是出主意的人,完完全全站在了小兄弟那邊自己怎麼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最厲害的是……,這人還說服了母親一起對自己隱瞞難道自己看漏了什麼人?小兄弟還有暗線?他真是萬分不明白、不甘心,再次問道:“你只用告訴我,是誰?”
“怎麼……”徐離反問道:“許敬謀反了,有人出面控制住了亂局,二哥還要去殺了那人不成?”不免帶出冷笑,“我勸二哥,還是想一想怎麼快點打下薛家,我們纔好回去剿滅逆賊許敬”看着掌控局面、冷靜若素的小兄弟,徐策心裡百味陳雜,——許敬計劃失敗,等待他們的只能是滅亡而自己斷了左膀右臂,還有一份下屬謀逆的罪狀懸着,這輩子都只能做個愛護弟弟的好王爺了。自己願不願意輔佐弟弟是一回事,被迫不得不聽命弟弟,又怎能同日而語?心下忍不住嘲笑,許敬他們哪裡是在幫自己,簡直就是在幫弟弟給他找了一口合情合理的藉口,將自己完全架空起來。徐策那雙一向明亮幽深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灰敗。
“二哥不必太着急。”徐離嘴角微彎,“許敬雖然個老虎,鄧猛也是一隻狼,不求他吞了許敬,但是加上樑廣春和沿路駐軍,守一段時間總應該不成問題。”笑容裡透出一絲嘲諷,“否則的話,我一旦心急如焚撤回安陽,許敬就可以造謠,說是徐家被薛家打得大敗,那時候他就更好渾水摸魚了。”到時候,眼下的歷城、禹城、章丘就算白打了,而且薛延平肯定會窮追不捨,徐家必定損失慘重,至少一、兩年才能恢復元氣。”等待再回頭來打薛家,薛延平肯定又壯大了勢力,興許都稱帝了。徐策一陣沉默。小兄弟的不滿和譏諷,不會聽不出來,——自己的部下謀反了,他心裡不可能沒有任何憤怒,能隱忍着,不對自己發作也是看在大局的份上吧。時至今日,對還剩下多少兄弟情早已沒有把握。說起來“識時務爲俊傑”這句話,徐策一向參悟的十分透徹,只是靜默片刻,就已經把自己的心理調整過來,重新扮演起新的角色來。
“許敬性子耿直,此事多半是閆培年挑唆而起,也算是一員猛將。不過你知道他一向愛喝酒、性子擰,他自己拉的一手好弓,手下的弓箭手很是厲害,身邊還有一個叫周錦的謀士……”居然事無鉅細,把自己的心腹全部都給交了底。徐離犯不着扭扭捏捏的避諱,當即叫了阿木進來,簡短意賅的交待了一遍,命他北上去追樑廣春,——大軍行進沒有單人策馬快,應該能夠追上。然後笑了笑,說道:“另外你再告訴鄧猛和樑廣春,丟幾處城池不算什麼,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功勞。”語氣冷厲,“只要他們不退到安陽城,都算他有功”
“是。”阿木領命飛快的去了。徐策問道:“既然你不打算分兵回援安陽,那麼安陽城防可還牢固?你別忘了,就算許敬一時殺不過來,母親和家裡人都還困在城裡,就怕宵小趁機生事。”
“無妨。”徐離皺眉道:“沈湛和管戎都有制肘的地方,而且母親已經下旨,冊封了沈家、公孫家、管家的幾個女兒。”說到這個,就忍不住一陣上火,“如今宮裡多了四個嬪妃,你的王府多了一個側妃。”那個女人自作聰明,居然還有膽子給自己納后妃?自己既然敢留沈湛和管戎駐守安陽,自然就能控制住他們,——沈公瑾父子,管青山父子,現如今都在自己手下,安陽的左右軍營亦是安插好了人手,那裡用得着她畫蛇添足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最讓徐離感到不舒服的是,她這樣做,是擺明了要跟自己劃清界限吧。自己可記得,她一向在這上頭都不是大度容人的。當初不是還哄騙自己,說是隻要只說服了家裡的人,她就……,罷了,一提此事更叫自己生氣要是這會兒她在自己面前,有她好看的可是……,她能夠想出計謀平定幽州之亂,能夠將自己從險境之中化解出來,把不利變成有利,一介深閨弱質女子已經是很難得的了。若非她看清情勢、思路清明,以最快的速度說服母親只送信於自己,還請動脀旨讓鄧猛節制沿路駐軍,—說不準自己已經和兄長對峙起來,許敬還真有可能得逞徐離心裡真是又愛又恨,像是摘了一朵刺玫瑰在手,不知如何安放。徐策靜靜看着他,小兄弟的表情有些古怪。明明他已經佔盡了好處,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就算母后給他添了幾個女人,也犯不着上火吧?嬪妃……,小兄弟不高興……,母后,把這三者聯繫在一起,心裡隱隱的有了一個驚人的猜測。他目光清亮擡頭,問道:“那個人……,是不是顧氏?”徐離不覺得這麼大的一件事,最終能瞞住自己心思厲害的哥哥,所以沒打算瞞,此刻挑明瞭也好,省得越在肚子裡醞釀越成仇恨。因而笑了笑,“二哥說錯了,是咱們的大妹妹昭惠長公主。”
“真的是她”徐策聲音嘶啞。一雙幽深的眼睛裡,更是快要蹦出殺人的飛刀子來
“二哥。”徐離看着他,靜靜道:“許敬的事與二哥無關,同樣的……,也希望二哥能夠明白,大妹妹是在全心爲徐家打算。”神色鄭重說道:“如果二哥執意要在我的上插一刀,那麼做弟弟的,只好也在二哥心頭剜下一塊肉了。”此時的徐策,就像是一條被拔了毒牙的毒蛇,在籠子裡不甘的遊弋着,但是卻又無法無力走出困局,重新再把毒牙給長上因爲徐離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了。面對兄弟的威脅之語,面對部下的糊塗之計,心中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傷,最後居然大笑起來,“很好,你我兄弟竟然會爲了一個女人反目”
“二哥氣糊塗了吧?”徐離淡淡道:“你心裡清楚,你我到底是爲了什麼走到這一步的。”笑容帶着一絲冷意,“別動不動就都怨到女人頭上。”
“你的確是長大了。”徐策笑得十分苦澀,——自己已經完全左右不了弟弟,就連在他心裡,蘀顧氏種一根挑撥兄弟反目的刺都不能夠,心中恨意難滅,竟然失態的譏諷了一句,“你們倆倒是默契的很,可惜了,那終歸是別人的女人。”妹妹?很好,自己就讓她一輩子都做個好妹妹求不得、得不到,已經成爲九五之尊的小兄弟,心中會不會有恨意?看着她重新回到葉家,或者再嫁別人,又會怎麼做呢?呵……,自己倒是很想看一看啊。看一看,那個看似柔弱小白花一般的女人,在裝不下去的時候,在面對弟弟的滔天憤怒時,會不會被怒火一把焚盡。